江橋忘不掉陳書競，說恨他但其實又在想他，翻來覆去地回想他說過的話，刷他的朋友圈跟Ins。可惜全是空白，他從來不分享生活。

    歐洲的病例數(shù)接連增長，意大利到了兩千，英國到了五十。

    有位官員說為了應(yīng)對疫情，政府會在海德公園建停尸間，焚燒尸體。

    同學(xué)們聊到這件事，都當(dāng)個笑話，又覺得可怕。潘文發(fā)了張圖：贏則碩士畢業(yè)，輸則海德公園。用命上學(xué)。

    上課的人開始減少。

    江橋還沒搬走，某天收拾東西，看見那一柜子消毒物品，突然擔(dān)心陳書競，想給他送過去。

    微信上聊了兩句，他依言到某公寓，卻撞上Mia開門。她說陳書競還沒下課。

    江橋氣死了，尷尬抓地，扔下袋子要走，卻被Mia拉住了，請他喝水吃蛋糕，還送他一把傘，說可能會下雨。態(tài)度格外善意。

    “jiejie傷心了嗎？我也不想的呀。”Mia真誠道，“但是機(jī)會來了，總得試一試吧。”

    江橋冷冷：“我不扮女生了。”

    “為什么？就因為那天……哎呀，她們也沒惡意啦，要做自己嘛。昨天在Ritz吃飯，聽見有人開你玩笑，Alex還罵他了呢。人真挺好的。”

    Mia其實在正經(jīng)說話，沒有陰陽怪氣，江橋聽著卻很扎心，難過得要命。

    他敷衍地點了點頭，坐地鐵回到金融區(qū)。不敢打車了，堵車太貴。

    在地鐵上碰見一對母女，見他戴著口罩，連忙退避三舍，拿出洗手液來涂。廣告牌上寫滿了：Wash　your　hand。

    晚上，江橋盤點自己的東西。除去戒指手表，就是衣服鞋子化妝品，包和香水，都價格不菲。

    江橋發(fā)現(xiàn)，買奢侈品其實很沒意思，除非你能永遠(yuǎn)買下去。以后又用不上了，難道掛上二手群賣掉？

    他竟然有點舍不得。

    這段生活對江橋來說，好像陷在萬花筒里，暈乎乎地眼花繚亂，神魂顛倒。可無論如何，快樂總比痛苦多。

    兩天后，江橋終于搬走，把房卡留在前臺。

    陳書競住回他的房間。

    Mia在朋友圈發(fā)了張照片，拍對面那棟蜂巢似的辦公樓。這樓也真他媽不省電，燈光早晚開著永遠(yuǎn)不滅。

    照著的人卻一直在變。

    江橋想到這里就很郁結(jié)，一時沖動下了個探探，在里邊劃拉了半天，找人聊天。竟然劃到了潘文。

    潘文問他：出來玩嗎？

    江橋當(dāng)然不敢去，立刻把軟件卸載了。第二天下課潘文找他聊天，問他和Alex分手啦？

    江橋面無表情：“嗯。”

    潘文道：“那你想不想找別人？”

    江橋嚇了一跳，“啊，誰？你？”

    “不是。”潘文笑起來，“是這樣，我認(rèn)識個哥哥，想找女朋友的，但又喜歡男孩子……就那種，哈哈，你懂我意思吧。”

    他笑瞇瞇地給江橋看照片，說對方長得不行，有點胖，但錢可以。

    江橋想抽他，惱火得轉(zhuǎn)頭要走，他就嘆了口氣：“不是，你總不指望再找到第二個Alex吧，哥？”

    “說實話，這年頭又不太平，機(jī)票越來越貴，要不你跟人處處，咱倆就都能溜回國了。”

    江橋：“關(guān)你什么事？”

    “我有錢拿啊。”潘文聳聳肩道，“我拉皮條的嘛。”

    “……”

    江橋震驚于他的不要臉，一時無言。半晌才道：“你為什么覺得我……我就不能自己有錢？”

    “有錢的都回國了。”

    “瞎扯。Alex就沒有。”整天看Mia在那兒秀。

    潘文想了想道：“其實是我猜的。其實當(dāng)時看你倆在一起，你就好像是樹的一部分，挺明顯的。沒有真的根。”

    江橋：……

    他原本很不高興，感覺備受侮辱，聞言卻平靜下來，拒絕了潘文的提議。不是瞧不起，只是不愿意。

    又上了一周課，江橋來了月經(jīng)。

    這次很煩人，洶涌得如同大浪決堤，還痛得要命。強(qiáng)撐著去上課了，卻被潘文發(fā)現(xiàn)，問他怎么了？

    江橋沒法直說，強(qiáng)行用開玩笑轉(zhuǎn)移話題：“嗯……被人捅了一刀。”

    潘文愣了一下，想起最近針對留學(xué)生的暴力事件。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給面子地嘻嘻直樂，又推銷自己的止疼藥。

    他說找GP多累啊，要預(yù)約排隊，還怕交叉感染。普通不舒服又不會開藥，會讓你多喝水和可樂，真的。

    江橋捂著小腹趴在桌上，原本不想搭理，但見他拿出盒布洛芬來，看著沒啥毛病，也不貴，就買了就著水吃掉，感覺好受了不少。

    下課后，他去Tesco買東西，買最便宜的rou、蛋、切片面包和球生菜。順便邀請了室友湊單，一起點中超外賣，這樣可以囤著吃很久。

    當(dāng)初陳書競轉(zhuǎn)給他學(xué)費，多轉(zhuǎn)了兩千磅，說湊個整。他打算省著點花，這樣就暫時不用找爸媽了。

    他現(xiàn)在住單間ensuite，帶衛(wèi)生間，約十來平米，六個人共用廚房。床很窄且短，旁邊靠著書桌，走兩步就能到頭。

    租給他的人急著回國，要價很低。

    江橋洗了個澡，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肌rou酸疼，渾身沒勁，頭暈想吐。

    他想這藥副作用真大，天知道是不是正版，真不該買。

    臨睡著前手機(jī)震動，他瞥了一眼，正看見Mia發(fā)來的微信：Alex和我分手了，jiejie。

    江橋一驚，連忙爬起來又看了一遍，竟然忘了疼痛，精神振奮，十分高興。可是Mia又接著說：

    其實我們相處得挺好的，很開心，我還以為他喜歡我呢。

    可昨天他說喜歡別人了，是劇院樂隊的鼓手，拉丁裔男孩兒。還是我介紹見面的，我他媽……

    江橋懶得理她，但她連發(fā)了好幾排字，滔滔不絕，反反復(fù)復(fù)地說這件事。也許她認(rèn)為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能互相慰藉。

    江橋煩了，回復(fù)道：三人者人恒三之。

    Mia沉默半晌，倒也不生氣，回了個噘嘴的小表情，繼續(xù)打字道：那渣人者人恒渣之呢？Alex不還是Alex。

    江橋見了，不禁苦笑，想起當(dāng)初Kiko的話來：你小子遲早遭報應(yīng)。你到底什么時候遭報應(yīng)啊？

    這輩子也不會有吧。

    那天，江橋躺在床上發(fā)呆，又翻出陳書競的照片來看，怎么看都很年輕英俊，氣質(zhì)拔群。可惜全是偷拍的。

    連懷念都沒有合照。

    下周三，英國出了件大事。首相召開會議，演講時公布防疫策略，是讓病毒緩慢傳播，從而獲得群體免疫。

    此事嘩然整個留學(xué)圈。

    江橋曾經(jīng)加過幾位同學(xué)，他們都炸了，把鮑里斯P上鋼鐵俠的身子，說他是頭鐵俠，只會唱生日快樂歌。

    還在票圈里發(fā)意大利人在p上的聊天記錄，說寧愿回家都不待在這兒，這他媽是個傻逼國家。

    一夜之間，大家都開始慌了，想買機(jī)票。

    可如今機(jī)票很難搶，近兩周內(nèi)的全部售罄。就在這天，國航的直飛從兩萬漲到五萬。轉(zhuǎn)機(jī)的手續(xù)又很復(fù)雜，當(dāng)?shù)卣咭恢弊兓?/br>
    倫敦轉(zhuǎn)租群里有人瘋狂打廣告，說可以幫忙買，包機(jī)也行。12至15人一架小飛機(jī)，坐滿的話，一人15來萬。

    江橋想，陳書競一定早就溜了。但那天Mia又找他聊天，吐槽那位拉丁裔的鼓手。

    Mia道：他們好像到城堡酒店去住了，Bristol那邊，算避難吧。可是之前Alex說課多才不回國，怎么又陪人出門了，有那么喜歡嗎？還沒膩啊。

    江橋半是譏誚地說：姐妹你怎么不建個前任群啊，專門diss陳書競的現(xiàn)任。

    Mia發(fā)撒嬌表情：我也想呀，就認(rèn)識你一個嘛。

    江橋：……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討厭Mia了，因為沒資格。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都是木筏子罷了，想要乘風(fēng)破浪，然后迅速翻船。誰比誰高貴啊？

    只是江橋陷得更深，處得也久，因此更加痛恨自己的心心念念。但半個多月了，該走出來了。

    別傻了，江橋想，認(rèn)真學(xué)習(xí)吧，遠(yuǎn)離病毒，努力畢業(yè)。

    運(yùn)氣好以后能找到個穩(wěn)定工作，找個六七分男的談感情，這就很美好了。提什么愛不愛啊。

    世界上有八十億人，只有0.000001％在精英階層。你算什么東西，你注定平庸一生。

    江橋咬著牙，擺正了心態(tài)，爬起來學(xué)CFA，難免又想起陳書競來，抽了自己一把掌。

    過兩天他去上課，發(fā)現(xiàn)中國同學(xué)都沒來，心里也很亂。晚上六點他躺在床上，寂寞又迷茫，突發(fā)奇想，點開了Ins。

    后來江橋回想，自己雖然不矮，但自從初二就不再長高，也許有原因的。他身上背著幸運(yùn)女神。

    因為就在那天，那一秒鐘，江橋剛打開白色首頁，就刷到一條更新，來自Alex＿ckskjkkk。發(fā)完一秒就刪了，上面有一行字：

    還有人在倫敦嗎。煩死了，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