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可羅凱還趴在我身上哭個沒完，時隔二十多年，再提起以前的事，我好像已經(jīng)沒有那么害怕了。我意識到我不是害怕過去那些事情帶給我的恐懼，與家人之間陌生的距離感，而是擔(dān)心羅凱會像現(xiàn)在哭個沒完，轉(zhuǎn)變成他的一件心事。

    殷醫(yī)生開導(dǎo)他，說這些并不是他的錯，是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幸虧你哥哥一直很有耐心地陪你。一直安慰到我聽了都不好意思，才停下他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故事講到一半他又想扣手，被我制止了，殷醫(yī)生分析羅凱有輕度躁郁癥，扣手是發(fā)泄情緒的一種方式，如果覺得手指破皮難看想戒掉就自己注意點，學(xué)會適當(dāng)分散情緒。不想戒掉也無所謂，不會加重病情，不影響生活。

    我擔(dān)心羅凱聽完故事影響心情，不想讓他開車回家，但他堅持說自己沒事。

    他開車專挑小路，一路上堵堵停停，我也沒制止。今天是周末，很多人在街上閑逛，過兩天就是五一，店家早就準備了各種活動，店鋪門口掛著氣球和橫幅，寫著“滿二送一”或者“兩件八五折”之類的廣告詞，整個街道裝飾的像過小年。這片商業(yè)街已經(jīng)離我住的地方很近了，明明家里有車庫，羅凱偏找了個收費停車場停下車，拉著我的手走回家。他一路上沉默不語，只是盯著過往的人群看，從口袋里拿出一盒煙，掏出一支點上。

    我皺著眉頭問他：“你怎么還會抽煙？”

    “你不也會嗎？”

    “我是為了應(yīng)酬……”

    “我是因為畫圖畫不出來。”

    我拽住他另一只手問道：“之前怎么沒見你抽過？”

    “跟你在一起沒有心事，用不著香煙。”

    我也從兜里拿出一根，借著他的煙點燃。

    “哥，我想嘗嘗你的。”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什么都想搶我的。

    我把煙拿到他嘴邊，他就著我的手吸了一口，咳嗽起來：“哥，你抽的煙真嗆。”我才發(fā)現(xiàn)他抽的是一種國外檸檬爆珠。

    “難怪你身上總有一股檸檬味?！?/br>
    一直說著這種不痛不癢的閑話，穿過商業(yè)街，煙蒂燃燒殆盡，羅凱還夾在指尖，轉(zhuǎn)身回頭看了一眼說道：“哥，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世界?！蔽野褵熎?，等他繼續(xù)說話。

    “你看那些人，他們的目的不同，交通工具不同，卻不約而同來到了這條街上。那個孩子拉著mama的手說想要玩具，mama告訴他過兩天會更便宜，他不懂，就哭了，就想今天買到。那個漂亮的女生纏著男朋友買包，不想等到便宜的時候買顯得掉價，她男朋友很為難，兩個人就吵起來。那家皮具店應(yīng)該是快倒閉了，這么多店都在做活動，老板躲在收銀臺后面愁眉苦臉。哥，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而我卻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那十年我總活在痛苦和怨恨里，埋怨你為什么不來找我，為什么我要比別人受那么多罪，為什么我喜歡的人偏偏是我哥，為什么不能有一段順心如意的日子。但今天我好像明白了，生活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人看著風(fēng)光，其實不說背地里的委屈而已。小孩要苦苦哀求才能拿到玩具和別人炫耀，女孩子長得漂亮一身名牌卻要求男人花錢裝扮自己，男老板在商業(yè)街開那么大一家店，看起來體面，其實早就干不下去。我也是，我也一樣?！彼D(zhuǎn)頭看向我：“他們羨慕我一學(xué)就會，腦子聰明，畢了業(yè)就能跟業(yè)內(nèi)大佬大師一起工作，卻不知道我也在羨慕他們能過得平平淡淡，每天下班和愛人一起回家做飯看電視?！?/br>
    他把頭下巴搭在我肩上繼續(xù)說：“哥，怨恨，害怕都是沒有用的，人總要在各種絕望里看到希望才能活下去，你在羨慕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羨慕你。哥，我說的對嗎？”我摸了摸他的頭，給他肯定。

    “我以為人長到了十八歲就能叫大人了，但事實好像不是這樣。你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是個大人。我可以一直在你的庇護下過冬，因為你愿意替我扛著，但我不愿意一直受你庇護，因為你會受苦。從一出生你就比我先出來，替我試試外面危不危險，你犧牲自己的養(yǎng)分，讓我肆無忌憚野蠻生長，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保護我。他們羨慕我有個好哥哥，說比爹媽還疼我，但他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那么在乎我，因為我很淘氣，一不小心就會消失。我剛剛想，如果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能對你做到這種地步嗎？答案也許是不能，因為我很膽小，還懦弱。所以哥，謝謝你，如果還有下輩子，我想做你哥哥，讓你一直開心，換我替你抗著難過。”

    guntang的淚珠滴在我的脖頸滑到胸前，燙的我的心也跟著燒起來，隱隱作痛。我輕輕地揉著他的腦袋說：“如果有下輩子的話，那就下輩子再說吧。”

    他又變得高興起來，抱著我的胳膊回家。

    “哎呦，我忘了，要是下輩子你還和我是兄弟，我們又沒辦法結(jié)婚了?！?/br>
    “你想結(jié)婚？”

    “不想，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戒指是愛情的項圈。結(jié)了婚的人沒愛情只剩下親情，咱本來就有血緣關(guān)系，不用這么麻煩變過來變過去的?！?/br>
    我倒抽一口氣，慶幸自己沒一時沖動定做戒指。

    “哥，我想養(yǎng)只貓好不好？”

    “好。”

    “再養(yǎng)只狗呢？狗也可以嗎？”

    “可以。”

    “那我還想養(yǎng)……”

    “不行了，咱家不是動物園?！?/br>
    他噗嗤笑了出來，我看著他露出的犬齒，和今晚的月色一樣皎潔。

    “哥，你好久沒說’咱家‘這個詞了，聽著感覺真好。”

    我把他攬在胸前，雙臂交叉放在他肩膀上，往前挪動腳步：“現(xiàn)在回咱家，一會躺在咱家的床上睡覺，以后還會在咱家養(yǎng)狗養(yǎng)貓……”

    “嗷，對了哥，你剛剛打斷我，我差點忘了。我想養(yǎng)的不是寵物。”他停住腳步抬起頭倒著看我：“哥，我想領(lǐng)養(yǎng)個孩子，一個太孤單，最好兩個，可以嗎？”

    我在他額頭親了一口說：“領(lǐng)養(yǎng)孩子是大事，不是你想養(yǎng)就能有的，法律上有很多限制，還要看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愿不愿意?！?/br>
    “我知道，哥，我想試試，地震過后有很多孤兒等著領(lǐng)養(yǎng)，有些可能受了災(zāi)難，身體不健全，他們沒人要，一個人等著，太孤獨了，那種滋味，很難受?！?/br>
    “好，如果可以。我和你一人領(lǐng)養(yǎng)一個，你要記住，領(lǐng)養(yǎng)了必須要負責(zé)，至少到十八歲?！?/br>
    “我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