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林給Reca做了工作日程調整，修改了一部分設備的報告時間。他覺得Reca現在應該有時間學習。畢竟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副官Reca差不多懂點基本原理，會幫他分類數據照樣子做最機械最簡單的分析就可以。每天和Reca朝夕相處，她給他的感覺一直很聰明，林認為找她給自己幫點小忙應該不成問題。

    回去之后，Reca按林的說法下載了資料，利用閑余時間開始學習。之前林使用權限給她調整了日程之后，她的作息立刻合理了不少。雖然有時間看書，但這個新任務卻讓她感覺有些棘手。資料上的數字公式密密麻麻，一章又一章非常長，很多東西她學不懂。她從沒有用過這種原始的方式學習，面對艱深的物理問題簡直毫無頭緒。

    過了兩個星期，林在通訊器里向她詢問進度，發現Reca學得很慢，干脆叫她來了實驗室。

    “只學了這么點嗎？怎么回事。”林蹙眉，交叉手指胳膊肘擔在椅子扶手上。

    “對不起長官，我理解不了。”Reca小聲回答，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很不好意思。

    林心頭一陣怒火，這是什么回答？他察覺到自己最近容易情緒激動，知道是工作壓力大的原因。于是他緩了口氣，盡力壓下心頭無名的煩躁，面無表情地說：“這樣，你先做一個測試我看看。”

    林拿過手邊的顯示屏，隨意挑了一套系統的物理水平測試題遞給她，告訴她完成天體部分，緊接著自己又埋頭在工作中了。

    看長官沒空理她，Reca在實驗室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輕輕挪開各種儀器瓶瓶罐罐，給自己騰出一小片桌面，對著面前的的顯示屏開動腦筋。

    差不多一頁紙的問題，看著不多，但Reca丟臉地發現，自己一個也答不上。她絞盡腦汁，最后也只能把自己腦子里有印象的一些概念啊公式啊回憶回憶照樣子寫上去。

    林按部就班處理著工作，但還沒多久就被打斷。顯然規定的作答時間還沒結束，Reca就已經起身來找他了。Reca把顯示屏遞過來，垂頭默默站在他旁邊。

    林注意到顯示屏上只有稀稀拉拉幾行，大致掃了一眼，真的有點生氣了。她居然一個也做不出！

    “怎么回事？”林停了手上的工作，轉過臉盯著她，“雖然暫時沒有輸入設備，但學習能力還是在的吧。”

    Reca并沒有出聲辯駁，仍舊默默垂手一動不動聽訓。擱在桌面上顯示屏散發著淡淡的藍光，狠狠刺激著Reca的眼睛。林又掃了一眼，那上面的問題對他來說是基本中的基本，他不明白為什么會學不懂。

    林決定再試一試，他把Reca叫到身邊坐下，兩個人就著一塊顯示屏一個教一個學。林先講了第一個題目，公式一串串列下來，運算，然后轉頭看著Reca問：“懂了嗎？有沒有哪里沒聽明白？”

    Reca仍舊云里霧里，但是軍人的習慣使她不能掩蓋任何的失誤。她把目光從林的筆尖移開，跟他墨綠色的眼睛對視，問出了自己心中的一個疑惑：“長官，為什么這個會得到這個。”

    林一聽這問題，立刻就明白了。Reca根本就沒聽懂，問的問題邏輯混亂八竿子打不著。林點點頭，直接放棄了教學，“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等輸入設備來了再說”。她畢竟跟自己不是一個系統的，作為一個軍人的確也沒必要要求那么多。林決定不放緩工作進度，暫時還是由自己頂著，相比等輸入設備來了之后應該會容易很多。

    “對不起，長官。”Reca煙灰色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慌張地道歉。她意識到是自己差的太遠，兩個人就這個問題無法交流。軍隊的訓練并不要求很高的學歷水平，他們的用途也不是去科學技術系統貢獻。Reca除了軍人必須完成的教育之外，其余的部分眼下就無能為力了。

    林手上夾著筆，應了一句“沒事”，關閉了試題把顯示屏放回原來的位置。他忽然笑了笑，接著說道，“我允許你蠢到設備來之前。”

    Reca敬禮，迅速離開了。

    隨著林的工作漸漸展開，基地終于開始正常運轉。Reca每日的基地巡邏調整到了夜里，現在她正在走廊上巡視。

    由于這顆星球沒有自轉，為了他們的身體健康，林開啟了自動晝夜模式。走廊窗戶上的感光玻璃會在恰當的時間屏蔽掉光照，制造出一種夜晚來臨的氛圍。眼下這個時間是通用時零點多，Reca沿逆時針方向慢慢走著。左側的實驗室里沒有亮燈，一片漆黑里閃爍著儀器的各種紅點綠點的指示和數字，間或傳來滴滴的響聲。林大概已經回了宿舍區，說不定都睡下了。Reca暗道，繼續自己的任務。夜里十分寂靜，Reca的叭噠叭噠的腳步搭配著儀器運轉的噪聲，為這孤獨的深空監測站增添了一點活氣。

    宿舍。宿舍就建在基地背面，林確實已經上床休息，只是還沒有睡。他調出監控，注視著屏幕里唯一的背影，隨著她的腳步慢慢移動目光，推開門一間一間實驗室地看過去……

    這天高空飛過幾輛運輸機，新一批的空投來了。林很高興，他特別要求的知識輸入設備終于到了。他簡直等不及Reca提前把所有物品清點完畢，自己當天就跟著Reca一起拆集裝箱。

    一部分設備和實驗材料林很寶貝，拿出來就趕緊運到實驗室里。剩下的后勤物資甩手給Reca收拾安置。

    Reca發送核對清單給林之后，就接到了傳喚，要求她帶著輸入設備來找。她已經猜到林要干什么，無非是想要她立刻完成之前的學業。

    她認命地去了實驗室，果然，林已經準備好相當的學習資料準備輸入。Reca和機器一來，林就開始調試程序。

    掃描結果顯示Reca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完成輸入，林想了想，干脆讓Reca回了宿舍自行輸入。實驗室雖大，但各種設備擠得也沒有地方給她躺。

    使用知識輸入設備有一些后遺癥，由于大腦受到持續的強刺激，剛剛輸入完成的一段時間內，使用者會不可避免地頭昏腦脹、自理不能。

    林工作告一段落，趕緊去了一趟宿舍區。監控畫面里顯示Reca仍舊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動也沒動一下。林不知道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他記得小時候每次輸入完成都是很難受的，他也沒有見過別人輸入完成的樣子。

    長官權限可以打開下屬的生物信息門鎖，林短暫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下了“確認”鍵。

    滴滴一聲，門向墻內收縮進去，Reca起居的區域展現在他眼前。

    平平無奇的基本宿舍，跟他在3D建筑圖上看到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私人物品能顯示出主人的趣味和喜好，所有東西都是配發的樣式。Reca悄無聲息躺在床上，只有繃緊的全身透出了她的緊張難受。

    她是一名合格的軍人，意志力很強，　Reca正用盡全身力氣去對抗腦中狂烈的意識風暴。

    林在床邊坐了，伏下身來仔細觀察。儀器顯示輸入已經完成，腦部的電極也不再放電。林心里一聲嘆息，替她取下了頭上的頭盔。估計她是沒力氣收拾自己了，只好這樣一直躺著。

    “Reca？”林輕聲喚她。

    Reca眼睛緊閉眉頭皺起，全身肌rou緊繃著沒有回應。

    林輕輕拍打她殘留著些嬰兒肥的的臉頰，“副官？聽得到我說話嗎？”

    小小的宿舍里仍舊是一片沉寂。林擔心起來，傾身向前，摸摸她的額頭，不像以前一樣冰涼涼的，現在有了些溫度。

    Reca還是在睡夢里緊皺眉頭一動不動。林覺得是她發生了使用后遺癥，而且看起來還很嚴重。這是為什么？明明這種設備已經使用幾十年，也沒有很大的概率會有不良反應，林心里思忖。

    貿然打斷輸入進程是很危險的，林于是選擇等待。他拖過Reca桌前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他身子后仰抱臂假寐，打算先在這里看護一晚。

    其實Reca并沒有像表面上看起來一樣平靜，她正在經歷極大的精神壓力和痛苦。她腦海里許許多多的體感和記憶互相沖撞，嗅覺的聽覺的視覺的，還有無數理解的知識和學會的技能，夢境一樣混雜交織。在一片混亂中每一條神經通路好像都在咆哮，尋找著屬于自己的存在感，她所有的記憶都叫囂著要在腦仁里刻下深重的一筆。

    如今的Reca距離上一次輸入時間已經很久，她年幼時候只接受過一次輸入，那次的輸入信息量也不很大，沒有涉及大比例需要理解的內容。畢竟她的使命是主導深空移民項目，掌握夠用的軍事技能，保證能在新星球上正常孵育出受精卵建立社會秩序就足夠了。年幼時的節技能輸入之后，后續的身體素質訓練很快配套上，Reca并沒在理解知識方面受什么罪。

    然而這一次的輸入很多是科學相關的內容，尤其是探測的部分，天體物理非常艱深。這樣的知識少不得她難過。Reca在混沌中盡力掙扎，最后還是耗盡精神，意識最終被帶向了不知名的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