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馬車是很好的，不過出了城的路就不那么好了。雖然是官道，縱然身下還鋪著軟墊，顧晴依舊可以感覺到車輪軋過坑坑洼洼的路面帶來的輕微顛簸，古人可能早就習慣這種顛簸了，但顧晴在馬車上坐了半天，屁股已經被顛得發麻了，怎么坐都不舒服。拿著一本志怪看了一會，又覺得無聊，打開車窗和騎馬跟在旁邊的杜衡他們說笑一會，看了會風景，但風景就那樣，除了樹林就是小山坡，沒什么好看的，他干脆躺下睡覺，但是哪里睡得著，才走了半天就這么無聊了，等走到京城他會不會已經枯萎了。上次坐馬車回王府就不覺得無聊，大概是因為季越和世子都在，想到季越和沐念景，他有些煩悶，又坐起來，試試打坐運功，看能不能早點調教出內力這小妖精，一番不知道有用還是沒用的努力后，他又打開車窗，繼續百無聊賴地看風景，然后看到了莫蕪坐的那輛馬車。

    自己上京是有正事，莫蕪很明顯不想上京的，自己卻強迫他陪自己上京，是不是太過份了一點？

    莫蕪正坐在馬車里出神，聽到馬車停下來，然后就聽到顧晴的聲音：“先生，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顧晴爬上馬車，手里提著一袋零食和一壇酒。

    “先生一個人不悶嗎？”顧晴笑得有些尷尬。“學生這里有些零嘴，味道還不錯，還有一壇珍藏多年的好酒可以暖暖身體，先生要不要試試？”在府里的時候，莫蕪偶爾會喝酒，所以顧晴覺得用酒來賄賂他應該可以。

    莫蕪知道顧晴這是向自己示好，本來想著再多別扭一會的，但想到顧晴敏感的個性，怕他太內疚拉不下臉就跑了，就點點頭：“那草民就多謝殿下。”他的語氣透著一股冷漠和疏離，讓顧晴知道他還在生氣，只是敢怒不敢言。

    “說了多少次別草民草民，殿來殿去的，先生直接叫我顧晴就好了。”顧晴眉開眼笑，坐到莫蕪對面，酒放下，把手中的紙袋打開，一股香氣彌漫開來，那是廚娘特地為他準備的醬牛rou和各式點心，“要不叫我小晴也行。”

    小晴……那個在心頭縈繞千百回，到了嘴邊卻始終叫不出來的名字，讓莫蕪心頭一震，看著眼前笑語盈盈的顧晴，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苦悶中帶著一絲絲的甜，以莫蕪的身份和他剛見面的那天顧晴也說過可以叫他小晴，但以莫蕪自卑懦弱的個性是絕對不可能真的對顧晴直稱其名，或別說叫他小晴了，但現在“莫蕪”和顧晴已經相識一個多月，而且顧晴一直以師長之禮待“莫蕪”，叫他一聲小晴也合情理。

    “小晴，你會喝酒？”暌違已久但曾經親昵的稱呼從口中說出，“莫蕪”的心中一角也似乎因這一聲小晴而變得柔軟，他看到顧晴開壇倒出兩杯酒，把其中一杯遞給自己，就問了一句。他在王府從來沒看到過顧晴喝酒。

    顧晴好歹當過幾年社畜，酒量還是可以的，但沐顧晴的酒量怎么樣他就不清楚了，他穿過來后只喝過那么三次酒，一次是被姚靖書強迫灌下加料的酒，一次是加了金蠶蠱的竹葉青，還有一次是他主動喝的，為了挑逗世子老兄，三次喝的都不多，所以他對原身的酒量如何是沒底的，不過不是一口倒就行了。古代的酒度數沒現代的高，估計輕易醉不倒人。

    “能喝幾口。”他給出一個保守的答案，端起酒杯看著清亮的酒液，酒香撲鼻，難怪柳飛白對這酒念念不忘，沐念景也時常喝上幾杯。

    時已深秋，寒意漸重，喝上兩杯酒暖暖身體，再來上幾塊醬牛rou，幾口點心，那感覺還真不賴。要是來點花生就更妙了，可惜他在這里還沒見過花生，估計還沒從海外傳過來。

    “先生很少出遠門吧？”幾杯酒下肚，顧晴臉上微微泛紅，話也多了起來。

    “嗯。”莫蕪看著毫不顧忌形象吃得滿嘴油的顧晴，眼神中是少見的溫柔，顧晴沒發現，雖然莫蕪舉了很多次杯子到嘴邊，但是他杯中的酒只下去了一點，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一口。

    姚靖嵐不喜歡喝酒，但莫蕪喜歡，所以在王府時他偶爾也會喝幾杯，以免露破綻。

    “那還真是我的不是了。”

    “沒什么，就當是歷練吧。”莫蕪淡淡應了一句。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以先生的個性，為什么會答應余大師來王府教我學藝。”

    不知道是不是多喝了兩杯，顧晴問的問題也有些尖銳。

    莫蕪心中一怔，以為顧晴看出了什么，但看他坦蕩的神色又沒有異常，估計是單純的好奇。

    也不奇怪，以“莫蕪”膽小怕事又孤僻的個性會去王府當一個小王爺的臨時師父，確實挺匪夷所思的。

    “我急需一筆錢。”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先生急需用錢做什么？難道是家里有事？”顧晴記得他說過他被父母過繼給別人。“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當然了，作jian犯科的事就免了。

    “不是。”莫蕪神色窘迫，似乎有難言之隱。

    “難不成先生是要存銀子娶媳婦？”顧晴打趣。大概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不然他是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的。這酒還挺好喝，香醇不刺喉，于是他就不自覺的多喝了幾杯，現在覺得身體暖暖的，臉也開始發熱，腦袋里想到的就說了出來，說完才知道自己失言。

    “……”莫蕪低下了頭，半晌后才幽幽開口：“就算有錢，也不一定有人看得上我。”語氣中的落寞讓人無法不同情。

    “先生這是哪兒的話。誰敢看不上你。”

    “就我這長相，誰看得上呢。”莫蕪苦笑。

    “先生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像我，每次到街上都被人當瘟神似的躲，他躲他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敢看不上我！”

    顧晴又是一杯酒下肚，豪氣干云。

    “不就是一道疤嗎。路飛臉上也有疤，一點也不影響我覺得他帥！再說了，長得帥又怎么樣，多的是斯文敗類，更何況我覺得先生長得也不賴啊，這身材，這肌rou，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他站起來拍拍莫蕪的肩膀，隔著桌子盯著莫蕪的臉，目光專注得仿佛要看穿他人皮面具下的另一張臉。“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也沒哪里比不上別人，拿點遮暇膏遮遮疤痕，涂點美白霜淡化胎記，要不把試試把臉曬黑曬成跟胎記同一個色系，我保證先生也是帥哥一個。”顧晴有些替莫蕪心酸，多好的一個人，偏偏就因為長得丑弄成那樣自卑的個性，長相不能改變，那就盡量改變他的性格，讓他變得自信，也不枉人辛辛苦苦替自己打通經脈。

    “小晴，你喝多了。”

    莫蕪聽顧晴絮絮叨叨對自己評頭論足，嘴里還說著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知道他喝醉了。

    醉酒的顧晴特別多話，但在性喜清靜的姚靖嵐眼中看來一點也不惹人嫌，反而還很可愛。

    “沒喝醉就行。”顧晴擺擺手。“先生這性子不改才真是沒人看得上呢。又不是靠臉吃飯的，咱靠的是實力。實力在手，舔狗定有！”顧晴說完，在莫蕪錯愕的目光中啪嘰趴桌上睡著了，快得不給莫蕪反應的時間。

    “小晴？殿下？”莫蕪搖了搖他的肩膀，顧晴一動不動，睡得很沉。

    莫蕪眼中的偽裝褪去，看著顧晴沉睡的面容，慢慢伸手想摸他的臉，但是在快要碰到他的臉時又縮了回去，靜靜地看著顧晴。

    他對“莫蕪”，真的是完全沒有防備之心。這個事實讓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

    把顧晴慢慢放平在座位上，讓他睡得更安穩些。莫蕪看著他的臉，最終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摩挲著那光潔的臉頰。

    顧晴伸手握住了在自己臉頰上游移的手，把臉往掌心里蹭了蹭。

    “季越……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