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睡著了
【A 睡著了】 你不愿多想,睡了一覺,可是沒有睡好。你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但是睜開眼睛以后就想不清楚夢里的內容了。 你拋開那些可有可無的念頭,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頭的工作上。 忙活了將近一個月,你所在的團隊終于搞定了一個大項目。你的領導高興得大手一揮,請所有人晚上去下館子! 你跟著你的同事拍手歡呼,發漲的太陽xue卻隱隱作痛——你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夠六個小時了。 老家只有一塊商業區,飯店,酒吧,旅館,發廊都擠在一塊,干凈整潔的水泥路只有幾條,往西走過去就能看到越發臟亂狹窄的道路,就連路燈也變得矮小黯淡了,油膩膩的,燈柱上貼滿了治療性病和壯陽的小廣告。 晚上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那些走在暗處的人,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團又一團的幽靈,在夜晚出來游蕩。 路燈的明暗成了整個商業區的楚河漢界,一邊的行人穿著整潔,穿梭在熱鬧的街區,臉上洋溢著輕松的笑容;另一邊幾乎每一個路燈下都站著一到兩個穿著暴露的人,他們有男有女,身形頹靡,臉上帶著如出一轍的諂笑,夾雜著幾分媚意,眉眼疲憊,廉價的化妝品敷在他們臉上,如同給他們帶上了死人的假面。 你們今晚的聚餐地點也在這條街上,而且離暗街很近,幾個站街女就隔著一條不算寬闊的馬路大膽地向你的同事拋媚眼。 你不著痕跡地皺眉,看著身邊同事們欲蓋彌彰地轉過頭,余光卻黏在了那些鼓騰騰的胸脯上。 你上司臉上帶著的笑容不知道為什么看起來有些曖昧,他招呼你們進包廂,冷菜已經上好了。 眾人喝了點酒,氣氛逐漸熱鬧了起來。男人們拉開領帶,三三兩兩地湊到一起,女人也低聲地跟身邊的人談笑,推杯換盞間不知道誰講了幾句葷話,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席間的氣氛似乎達到了高潮。 你扯著嘴角陪笑,感覺自己的頭更疼了。 這時候包廂的門開了,酒店的老板笑容滿面地走進來,身后跟著幾個妝容艷麗的男女,包廂里一下子又靜了下去。 你就在那幾個人中間看見了他。 他的臉上本來是含著笑的,就是那種在風塵場里待久了的人才會露出的笑,你在飯店門口剛見過,是引誘的、討好的、充滿了風情讓人想要憐惜的笑。 他一個男人,露出這種笑居然毫無違和感。 他也看到了你,臉上瞬間露出錯愕的表情。接著他猛地滯住,狠狠地把頭扭向一邊,身子前傾似乎是想要立刻從這個房間逃走! 但是他身后的女人不滿地推了他一下,他又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漸漸冷靜了下來,但是他不笑了,用力抿著嘴唇,看起來很僵硬。 他和其他人在你們面前站成一排,像是擺上貨架任人挑選的商品。 你的上司熟練地叫了一個清純的女孩到他身邊,一把摟住,然后讓所有人隨便挑,毫不在意地繼續舉杯喝酒。 上司都這么爽快了,其他男人也不客氣,一人摟著一個姑娘喝酒,剩下的包括你在內的幾個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先動。 “要是您不滿意呢,我可以再換一批帥哥進來!您看您喜歡什么樣的?啊?”酒店老板搓著手站在你的身邊,目光灼灼地看著你。 上司在旁邊醉醺醺地喊你的名字,讓你隨便挑,不要拘束,不挑就是不給他面子! 從男人走進來的那一刻你就覺得頭疼欲裂,旁邊的老板和上司都催著你趕緊做決定,你的同事也期盼地看著你這只領頭羊,你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早點走了。 你張開嘴,剛想讓老板隨便給你推薦一個,目光就不經意地跟他對上了。 他靜靜地看著你們所在的方向,不知道到底在看誰,你覺得他應該在看你,但是他沒有跟你對視,也沒有笑,目光空洞而麻木,他的眼底一片冰涼,像是已經認命的羔羊。 話到嘴邊沒經過你的同意就轉了個彎,你的手仿佛已經不是你的了,它自顧自地舉起來,指向一個方向,你聽到自己說:“就他吧。” “好嘞!您可真有眼光,他可是我們這邊的頭牌......賀昳你還不快過來!”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闖進你的耳朵里,讓你產生了片刻的恍惚。 賀昳。 賀昳。 他怎么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 賀昳坐到了你的身邊,你聞到他身上花露水的味道,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你可受不了那天晚上他身上的那股香水味。 賀昳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兩杯啤酒。你張了張嘴,剛想說自己不喝,但是看著他冷淡的側臉,不知道為什么就說不出話來了。 “好久不見。”他灌了一口酒,捏著玻璃杯,眼睛看向旁邊,然后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你也拿起杯子,有些訕訕地說:“好......好久不見。”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有沒有認出自己。 你有些心虛地啜了一口酒,不知道接下去要跟他聊什么。 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廢話嘛,做這種工作的怎么可能過得好? 簡直就是在揭人傷疤! “你在這家公司工作?”他問道,打斷了你紛亂的思緒。 “嗯......” “什么時候回來的?”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向你,很認真地問。 你說:“兩個月前。” 他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你有些尷尬,感覺他那晚是認出你了。你有心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又不知道要解釋什么。 你們已經差不多十年沒見了,也從來沒有聯系過,如果不是他的長相太過出眾,你大概率也不會認出他來。 更何況你也沒有想到他會做這種工作。 你記憶中的賀昳,雖然已經模糊了,但是你知道他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你離開這里之前,學校唯一的保送名額幾乎已經確定了就是給他的。他畫畫也好,曾經握著畫筆的手指形狀優美,總會引起女孩的尖叫,如今卻布滿了傷痕。 你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手。 他注意到你的目光,觸電一般將手收了回來,藏到身后。 你心中有一絲不忍,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嗯......這是我的名片,老同學嘛,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他的目光落到了名片上,不知道為什么你感覺自己手里那張輕飄飄的紙突然重逾千斤。 他遲遲沒有動作,你忐忑不安,疑心自己是否太過直接以至于傷害到了他的自尊心。 在你的印象里,賀昳是一個很有自尊的人。 “謝謝。”他接過了名片,對你綻開了一抹笑。 你的心咯噔了一下。 那是客套的,冰冷的,帶了風塵氣的笑,是對客人的笑,不是對朋友的。 可能他是下意識......也有可能...... 你的心亂了,一句話脫口而出,帶著懊惱:“我沒有看不起你——” 聞言他愣了一下,繼而又笑了,“我知道。”他輕快地說。 我就是......”他想了想,努力措辭,委婉地說:“我就是下意識.....我習慣了,條件反射......” 他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膀,“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會有很多人給我名片,很多......”他舉起杯子,含糊不清的后半段話語湮滅在酒水和唇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