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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半妖暗戀史

    我用余生仰望你

    我叫柳蘇安,是個半妖。

    我的主人叫清嘉。

    雖然很不想承認她是我主人,但是眉間仍在隱隱作痛的血契印記卻又一次提醒著自己的身份。

    也好,如果這樣就能斷了我對她的妄念,倒是一件幸運之事。

    一

    我原本住在一個叫做黑風洞的地方,那里有個大魔王。

    我們所有妖都聽命于他。像我這樣的半妖,更是沒有選擇。

    大魔王很強,我們所有人臣服于他,不敢反抗。

    可是那天來了一個小姑娘,鐘靈毓秀,粉嫩可愛,卻背著一口幾乎與她差不多大的漆黑大刀。

    “我叫清嘉,是一個除妖師,今日我就要讓你灰飛煙滅,讓你再也不能為非作歹,禍害周圍的百姓。”

    他聽見小姑娘脆生生的說。

    周圍所有的妖轟然大笑,仿佛再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我盯著那口漆黑的大刀不語,心里面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笑聲還未結束。小姑娘便動了。

    她消失在眾人面前,出現在大魔王的身后。

    大刀寒意森然,上面血跡斑斑。

    大魔王被一分為二,倒在地上,揚起了陣陣灰塵。

    沒有人預料到這場戰斗開始的,這么快結束的也這么快。

    他們的天塌了。

    在場的妖,無一不膽寒,反應靈敏的已經抱頭鼠竄。反應呆滯的,只會呆在原地。

    我也要轉頭就跑。

    可是她已經注意到了,分散逃跑的我們。

    所有妖不許跑。誰跑了我就殺誰。

    聲音很遠,但聽得很清楚。

    我本想偷偷逃跑,但是身后傳過來的凜冽的殺意把我定在原地。

    我看見了幾個熟悉的妖,想要逃跑,在我面前被刀芒裂成了碎塊。

    每一個妖都很熟悉。他們向來囂張惡劣,都因為我是半妖狠狠的欺負過我。

    但是此時他們的面上只有驚愕害怕和恐懼。

    我突然有一絲報復的快感。或許,這,不是一件壞事。

    黑色的妖血濺到了我的身上,很燙。

    殘破的碎塊掉落在我的周圍。

    遲來的恐懼從腳底爬過每一塊骨頭,經過每一根血管到達了頭頂,這將是我這一輩子的噩夢。

    對清嘉的畏懼被刻進骨髓里。

    這一下子沒有人敢再動。

    “只要你們沒有殺過人,我就放你們走。”

    清嘉說到。

    在場的妖都露出絕望的表情。

    我心頭狂烈跳動著,一絲絲生的希望似乎傳來。

    清嘉施了法術,雙眼蒙上金色的光芒。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天神,審視著這片罪惡土地上的妖邪。

    很快,她變得憤怒起來。

    憤怒,哀痛,仇恨的情緒砸下。

    每只妖在這樣的氛圍之下,說不出話來。

    她剝奪了我們呼吸,平時不在意的空氣變得珍貴起來。

    “你們竟敢,屠戮這么多的無辜百姓。”

    “好,今天就該讓你們付出代價。”

    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面擠出,帶著正義俯瞰大地的審判。

    黑色大刀毫不留情地斬下,每一次必定會收割一片妖命。

    我跌倒在地,太可怕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黑的天,也從未聞過如此濃烈的血腥味。

    這是妖間地獄。目之所及血流成河,哀嚎慘叫不絕于耳。

    我無力支撐,癱軟在地上,等待光明對罪惡的制裁。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沒有多久,每一根神經繃到極致。

    “居然有一個妖沒殺過人。”

    清嘉站在我面前,依然是那幅清麗脫俗的面龐。

    粉白衣裳一塵不染,仿佛從天上下來的仙子。

    而我就是匍匐于地上的淤泥。

    淤泥只配仰視仙子,獨自安靜的腐爛。

    我哆哆嗦嗦,蜷縮在原地,實在是窩囊得很。

    “罷了。慕寒哥哥說過,不可濫殺無辜之人。”

    “我便放過你吧。”

    腦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辦法去思考。

    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九重云霞從不在意骯臟黑暗。

    我伏在地,涕泗橫流。仙子悲憫,僥幸得了一命。

    二

    我跟在清嘉身邊,做了仆從,說不出什么心理,想來是崇拜還是對強大的向往。

    一些沒有辦法理清的情感我也并不在意。

    我只是一個半妖,清嘉的仆從,只需要照顧好她就行了。

    于是她的衣食住行,我便主動照顧起來,盡心盡力無微不至。

    她并不在意,卻容許了我的跟隨。

    我癡癡的望著清嘉潔白姣好的臉頰。

    她就像世間活著的神祗,實力強大卻內心善良。

    在她還未發現我看著她之時,我及時收回了目光。

    爛泥滋生的陰暗還是不要被陽光發現的好。

    時間相處久了,我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比我遇到的所有的妖,所有的人都好,我想,也許世間不會有第二個女子如清嘉一般。

    容貌傾城,驚才艷艷,溫柔善良,謙和有禮。

    只是可惜,她只是對人這樣。

    不知為何,她對于妖痛恨非常。

    也許是個人恩怨,也許是天生正義。

    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只要有妖做了壞事,她定會前去斬殺。

    就算是一只普通的妖,她也下手狠辣。

    她殺妖的時候,眉眼是飛舞的,去除世間大害之時,她是滿足的。

    我常常在她殺妖的時候偷偷看她。

    清嘉向來專注,不是目標范圍內的,不會分一絲心神。

    我知道,我只敢在這時候看她,她不會注意到我的。

    她的招式仍然簡潔,揮舞著漆黑大刀,看似簡單,卻勢不可擋。

    沒有妖可以逃脫。

    世間所有的妖都逃不過她的一刀。

    大道無痕,沒有多余的姿勢,簡簡單單的一揮,卻可以窺見天道法則的痕跡。

    天道要抹殺一個人,沒有人可以逃脫,妖也不行。

    我看得癡迷,清嘉揮舞大刀的身影漸漸與我腦海里面最恐懼的身影重合。

    奇異的是,我不再對血洗黑風寨的清嘉身姿感到恐懼。

    她讓我崇拜,跪服。

    如果清嘉真的是神祗,我一定是最虔誠的信徒。

    其實,剛開始幾天,我常常徹夜不眠,一閉眼,就是血流成河,天地變色的景象。

    但是現在,我不怕了,我開始在夢里面主動追尋清嘉的身影。

    白日里,我從不敢逾距,但是在夢里,清嘉不會發現,我終于可以抬起頭,看著她。

    這成了我的秘密,我要死守著它,不會讓它被人發現。

    三

    時間會撫平傷口,也會滋長妄念。

    她對我是不一樣的,我能感覺到。

    也許是因為我身上另一半的人的血統。

    我開始有些感激那個從未蒙面的母親。

    我母親是人,愛上了我的父親,一個妖。

    從我繼承的父親記憶里面知道,我母親活得肆意瀟灑。

    她在山里面采藥,遇見了剛剛化形的蛇妖,我的父親。

    母親極喜愛我父親的容顏,主動追逐,纏綿,那些大膽的示愛,看的我都忍不住耳根發紅,急忙跳過。

    后來母親懷了我,那時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我能感受到母親的呵護,父親的期待。

    是的,我在母親肚子里面就已經有了意識,也許是繼承了屬于妖的那一半血統帶來的天賦。

    其實,本來我可以是一個完整的妖的,人的血脈怎么會爭的過妖呢?

    但是母親的性子極為要強,她傳遞的血脈也是如此,尚在我剛剛形成,還未有意識的時候,人與妖的血液為了遺傳,為了繼承相互牽扯,掙扎,使得母親常常痛苦不已。

    父親看到心疼,也勸過母親,但是母親是一個那么任性執著的人,連家族的反對都沒有阻止母親嫁給父親,又怎么會聽得進呢?

    我母親早知道父親是妖的事情,但是從未猶豫和放棄,她選擇的,她認定,就不會更改,哪怕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選中的,呵護備至;

    她放棄的,冷漠之際。

    父親沒有辦法,使用了妖力,對抗妖骨子里面的貪婪野性,終于把妖的血脈壓制在了一半。

    這也成全了我,柳蘇安,一個半妖。

    我本以為在我出生之后,我們一家三口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但是,在我出生之時,一切都變了。

    母親難產,鮮艷熾熱的血淹沒了她,在這生死一刻,她開始突然厭惡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寄生的怪物,吸取了她的生命。

    父親修為不高,見到此番情景,登時赤紅了雙眼,情緒十分激動。

    他不允許母親死去,用畢生修為將母親救了回來,而我也得以出生。

    失去了妖力的父親變得蒼老不已,本體若隱若現。

    母親雖知父親是妖,卻從未見過本體。

    當她從生死邊緣游離回來之時,一睜眼,見到的就是這幅樣子。

    鮮血遍地,時間有些久了,變得暗沉。

    在地上一大一小的青蛇虛弱的躺著,冰冷的眼皮虛虛的掩著。

    她尖叫起來,接受不了眼前的景象,她沒想到那個貌若謫仙的夫君的原形竟然是這樣一條大蛇,滑膩惡心。自己耗費生命生下的孩子也是這樣的怪物。

    縱使她知道他是蛇,也沒有親眼看見來的震撼,和反胃。

    她汗毛聳立,尖叫著要遠離。

    父親妖力耗盡,昏昏沉沉見被叫醒,見到的卻是母親驚恐的表情。

    父親攥最后一絲精力,幻化成人。

    “熙兒,別怕,是我,我,我只是有些累,有些撐不住人形而已,你別怕。”

    但是母親仍在抗拒著,崩潰著,接受不了。

    父親伸出手,想要牽著母親,但是無果,只有冰冷的空氣在嘲笑著他。

    母親坐在原地,衣衫襤褸,汗液津津,蒼白的嘴唇,恐懼的雙眼顯得格外無助,但是其實,真正無助的是我們。

    時間靜默,在這短短的一炷香的時間里面,卻如同百年。

    要不要抓住父親的手,就在她一念之間。

    最終,她放棄了。

    她放棄了父親,也放棄了我。

    “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接受你現在這個樣子。”

    “你或許也知道,我,是極喜愛你的容貌的,但是,你現在已經變了。”

    是的,父親容貌已經變了,就算努力支撐變成人形,也是垂垂老矣的模樣。

    兩鬢蒼白,皮膚松弛,皺紋叢生。

    不再是那個端方如玉,茂林修竹的模樣。

    世人常道癡情女,薄幸郎。然而在他們身上,反了過來。

    母親因為父親容顏逝去而變了心意,更因為顯露妖身而被受嫌棄。

    云朵留不住飛鳥,山溪留不住魚兒,落花留不住流水。

    我的父親留不住我的母親。

    只是他還在無力的掙扎。

    “熙兒,不要走,好嗎?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恢復的。”

    “我可以重新修煉,你放心,容貌會恢復的,你不要討厭我。”

    母親開口,聲音輕柔卻殘忍:“你讓我走吧,我,已經膩了。”

    他絕望的閉上了眼,伸出的手到底沒有被握緊,無力的垂落。

    他怎么能放他走?這是他最愛的人啊!

    他又怎么能不放他走,他最愛的人說要自己放她走,他又如能不同意?

    她若想愛他,便輕而易舉的打開心房,親近他;她若想離開他,便棄之如敝履,扔下他。

    父親沒能說得出話來,想來怕是一出聲就會被母親發現他偷偷的哭泣。

    手掌虛虛的握著,用最狼狽的祈求姿態沉默不語。

    母親站了起來,身上血跡斑斑,但是我知道她已經沒有大礙了,因為父親已經用了畢生妖力將她救了回來。

    那個強勁有力的心臟會支持母親度過漫長的歲月。

    我尚在懵懂,期期艾艾的看著母親,孩子對母親天生的依賴,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不要過來了。”

    母親溫柔的聲音從未變得如此刺耳。

    我立在原地。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孩子,應該能理解我說的話。”

    “我和你父親的事,你情我愿,沒有什么可愧疚的。”

    “但你不過是個孩子,是我對不起你。”

    “只是,我終究要回到家里去的,你是個半妖,你不能去。”

    “從今以后,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娘吧。好好照顧你父親。”

    她走的決絕,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親眼見到我的母親。

    四

    父親在母親走后不久,便郁郁而終。其實若是重新修煉,不是沒有可能恢復到以前,只是父親的心已經死了,整日消極度日,最終在某個深夜含笑離去,懷里還緊抱著母親的衣衫。

    我一直是記恨我的母親的,恨她走的絕情,恨她從不回來看我們一眼,恨她奪去了父親生的念想,恨她讓我一個半妖在這群妖環伺的黑風寨里獨自生活。

    但是現在,我突然感激她,若不是當初母親的堅持,我恐怕不能享受到清嘉給予的有限的溫情。

    清嘉心情好的時候會柳蘇安柳蘇安的叫著,時間久了,就變成了三兒,常常是三兒給我一杯茶,三兒把糕點拿來,三兒把東西給我。

    對著我也經常笑。溫柔至極,讓我的心悄悄越過了界限,不知名的情感在滋長。

    情感滋生妄念。

    終于有一次。

    我壯著膽子問她。

    “為什么這么厭惡妖。”

    她精致的小臉上突然勾起一絲刻薄的冷笑。

    她把我送上的熱茶打翻在地,

    guntang的茶水濺到我身上,有些燙。

    “妖就是妖,怎么能和人一樣?我為什么要對一個低賤作惡的畜生好?”

    “還有,以后不要多嘴,做好你仆從的分內,不要以為你跟我一些時日就不一樣。”

    “你也不過是個畜生而已。”。

    不過是個畜生而已。

    畜生,而已。

    我呆在原地,心里像被冷風吹過一般,再無半點溫度,這一翻打破我妄想。也打碎了長久以來因為歲月靜好給我帶來的錯覺。

    本以為我和她相處久了,是不一樣的。

    原來在她心里,我也不過是個畜生而已。

    五

    烈日當頭,黃沙漫天,一眼望去,沒有半分生機。

    清嘉和我已經在這片沙漠五天了。

    為了尋找她的慕寒哥哥,我們誤入了這里。

    這里實在是太大了,也太旱了。

    而我們早已經沒有水,法術在這里不起作用。

    我們已經要到極限了,缺水,缺少食物,沒有法力,我們就是普通人。

    清嘉身子晃了幾下,就要向下倒下去,我趕忙向前接住她。

    這是我第一次觸碰到她的身體,柔軟。

    這是我第一個念頭,但我不敢冒犯她,扶住她。

    她緩了過來,看清是我之后就立刻站了起來。

    懷里變得空蕩,有些悵然若失,鼻尖還縈繞著她的香馨。

    夜晚來的很快,氣溫下降的厲害。

    我們找了沙丘背面扎營。

    她早早睡去保存體力,我在帳篷外守著篝火,可是太冷了,我的靈力支持不了,變成了原形,

    是一條翠綠色,手腕粗細的竹葉青,碧色濃郁,紅寶石一般的眼睛鑲嵌其中十分漂亮。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在清嘉這里,蛇就是原罪,她討厭蛇,覺得它滑膩惡心。

    和我的母親一樣。

    清嘉半夜被冷醒,又餓的睡不著,便出了帳篷,想加些柴火,卻沒想到在燒的半燼火堆邊看見了盤曲在一起的青蛇。

    她大叫起來,厭惡之意都快溢出來。

    摸上自己的漆黑大刀,起了殺心,顯然沒有認出這條蛇。

    不過認出來又怎么樣,我在事后想到。

    尖叫聲驚醒了我,一睜眼便就是清嘉厭惡的眼光,還沒來得及失落,就看到了那柄刀,刻入骨髓的恐懼襲來,求生之意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慌忙變成人形。

    “清嘉,不要,不要,是我啊,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

    大刀即將觸碰到我,僵持了一下,清嘉把刀收了回來,閉上眼,沒有說話。

    我緩了許久,才有些討好的揣測:“清嘉,你怎么這個時候醒了,是太冷了嗎?是我不好,太冷了,我沒撐下去,不小心睡著了。”

    清嘉沒說話。我把火重新生了起來。

    清嘉的肚子“咕”的響了起來。

    我有些沒話找話,想把氣氛恢復到從前。

    剛才的清嘉太過可怕。

    “你是餓了嗎?”

    很快我就后悔問出這句話。

    清嘉睜眼,除了冰冷就是饑餓,那是本能在對食物的渴望。

    她想吃了自己。

    她的眼神就是一只饑餓的餓狼。我毛骨悚然的想到,汗毛立起,直覺讓我趕緊離開她。

    我屏住呼吸,身體自動進入對戰狀態。

    清嘉盯著我,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我,像是在看一塊令人垂涎的rou。

    她移開了目光,手也從刀上收回。

    我癱軟在原地。

    “為什么你不是一個完整的妖,偏偏占據了一半人的血統。”

    我不敢接話。

    “還是一條蛇,這種惡心東西為什么會存在,滑膩又惡心。”

    我第一次聽到她對自己本體的評價,卻是用了惡心二字。心臟生痛,遍體生寒。

    我第一次對自己半妖身份,有著如此清楚的認知。

    我感激它,她讓我兩次從清嘉的刀下活了下來;但是我又憎惡它,因為是半妖,所以清嘉永遠不會把我當做是一個人來對待。

    現在,我對自己是蛇的身份痛恨不已。

    我有時候感覺自己太過貪心,明明應該為自己被當做低級血rou,預備食物而擔心,卻不合時宜的為身份痛苦。

    年少的我還不知道情愛是什么,就已經過早的嘗到它的苦。

    清嘉回到了帳篷,丟下一句話。

    “明天,要是還沒有出去,我就吃了你。”

    我絕望的蜷縮在原地,卻不敢變成原形。心力交瘁,難堪之極。

    中午到了,我們還沒有出去。

    清嘉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危險,我時常感覺下一秒她就要抽出大刀,把我開膛破腹,當做食物。

    我繼續帶著路,動物的天性發揮到極致,尋找一切有可能的水源蹤跡。

    突然,一把大刀壓上了我的脖子,是清嘉,她終于忍不住了嗎?

    絕對的威壓之下,生不起半點反抗的心思。

    我閉上眼,等待極刑,希望清嘉下手像以前那樣迅速,不要讓我太過痛苦。

    “你還是變成蛇吧,你這樣,我下不去手。”

    真可笑,一個對妖充滿偏見的除妖師卻因為我人的外表而下不了殺手。

    我本想順從,但是求生的意識占領了高峰。

    我懇求清嘉,“再給我一次機會,水源就在不遠處,兩個時辰,不,一個時辰,我們就會到達的。”

    清嘉盯著我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求求你,相信我,我們很快就會出去的。”

    終于,放下刀,她心軟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約一個時辰之后,我們終于看見了水源,我心神一松,暈了過去。

    六

    野外大妖作亂。

    我跟著清嘉來到捉妖,她不需要我幫忙,只是要照顧好她的愛寵,一只兔子,雪玉。

    一陣地震山搖之后,我從廢墟爬出,剛才地牛翻身,實在可怕,連我這樣有法力的半妖,也差點被淹沒。兔子受驚之后,不知所蹤。

    縫隙太小,只能變成本體從縫隙里面鉆出來。

    我鉆了出來,尋找著清嘉,我擔心她,不知不覺,我對她的感情已經從畏懼崇拜變成依賴和眷戀,看到她,我才有安全感。

    清嘉出現了。

    她著急的在找什么。

    是在找我嗎?

    我心里升起一絲隱秘的喜悅和不知名的興奮。

    終于她找到了什么,原來是她經常抱在懷里的雪玉,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兔子。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

    我在她眼里就是一個畜生,連那個不會說話的兔子都比不過。

    我全身顫栗起來,悲傷的情緒淹沒了我。

    可悲的是我還記得她討厭蛇,變成了人身。

    伸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眼珠不爭氣的大顆砸落,眼里赤紅一片。

    我站了出來,盯著她懷里面的兔子,滿滿都是嫉妒。

    如果,如果自己才是被清嘉抱在懷里的那只兔子就好了。

    她看見了我,眼里滿是責備。

    “我把雪玉交給你,你就是這么照顧它的,你看看,它現在都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我想問,你就不擔心我嗎?這種天塌地陷日月無光的災難,自己就不值得一句關心嗎?

    一句,一句就好了,我不貪心。

    見我不說話,緊鎖了眉頭,張嘴想要說些什么。

    電花火石間,我突然清醒過來,對她而言,一個無能又不聽話的畜生留著有什么用處嗎?自然是丟掉。

    我趕在她說話之前,連忙認錯:“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以后不會了,你放心,以后就算是我,就算是我死了,也不會讓它受傷的。”

    多余的絕望被壓抑在心間。

    只求清嘉看在還沒有合適的人照顧雪玉的份上,不要丟下我。

    七

    柳蘇安比清嘉高上一截,卻是溫順臣服在她面前低下頭。

    清嘉看著柳蘇安卑微惶恐的樣子,突然覺得有趣起來,柳蘇安在她面前一向是溫柔小意,盡心服侍,像這樣的眼角發紅,卑微的把自己交出去任人宰割的樣子當真是美極了。

    清嘉惡劣的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的柳蘇安,像是等待被人丟棄的小狗狗,可愛極了,一點也不像他的本體。

    欺負狗是會上癮的,她要留著他。

    突然,她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手里聚起一團靈力,向我襲來,我眼睛緊緊盯著這團火,感到死期將近,沒有人能躲過清嘉的攻擊。

    火團越來越近,我避無可避。

    只是一瞬間,我想了很多,自小在黑風洞長大,因為是半妖,常常受欺負,靈力也不如其他人,經常被欺負的渾身是傷,但我從來不對他們認輸。后來清嘉來了,在她身邊的那段日子,真的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她提起慕寒的時候常常笑著,自己在一旁偷偷看著。

    她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不過不重要,她不在意。

    我可以在她睡覺的時候蓋上衣服,在她想要消遣的時候送上一壺酒,在她想要賞月的時候搬上涼床。

    但是現在都沒有了,因為我要死了,要被她殺了,因為我沒有保護好她的愛寵。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能夠做個人,能堂堂正正的告訴她我的心意,如果我仍然不配,只能做畜生,那我希望成為一只兔子,一只貓,毛絨絨,溫順可愛,總之不要再是蛇了,那樣清嘉會惡心的。

    靈火洞穿了我的腹部,很奇怪,沒有感覺疼痛。

    巨大的爆裂聲在身后響起,我才發現,剛才隱匿不見的大妖出現在我身后,原來是為了殺大妖嗎?不是為了殺我。

    我活了過來,不是身體上活了過來,是靈魂活了過來。

    被洞穿的腹部仍然在流血,我跌坐下去,面上卻掛著笑容,我想我愛上她了,或許比我以為的更加深厚。

    八

    她終于找到了她的慕寒哥哥,我雖知她大膽,卻也不知道她竟然熱情至此。

    我被命令在門外等待,隨時等候他們的傳喚。

    屋里春潮涌動,芙蓉帳暖;

    屋外冷風肆虐,寒冰地凍。

    一門之隔,氣氛截然不同。

    我蹲在門口,里面的動情呻吟化成了一把利劍直接刺穿我的心臟,不斷地攪動。

    我伸手捂上心臟,痛恨它的不爭氣。

    像是之前被其他妖欺負被按著頭埋進水里面的窒息感迎面而來。

    嗚咽聲無意識響起。

    是我的嗎?

    我從未如此清晰的認識到我愛上了她,同時我的理智也在告訴我我恨她,她是我這般痛苦的元兇。

    “啊,快點,清嘉,用力些。”低沉的喘息聲傳來,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我狠狠咬著手腕,眼淚無意識的滴落,連嘴角的口水都止不住。

    我恨我為什么是個半妖,我恨她為什么這么討厭妖,連一絲半點的機會都不給我,在她心里我連個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個會說話好使喚的畜生罷了。

    如果自己是個人,會不會清嘉會多看我一眼,我長得不錯,繼承了父親的容貌。或許會被清嘉看上,是不是也能如慕寒一般與清嘉那般親密呢?

    其實我不貪心的,如果她肯看上我,無論是怎么樣的方式,我都可以接受的,我不像那個慕寒,明明擁有與清嘉親近的機會卻因為臉面和疼痛而拒絕的,無論她怎么對我,我都甘之如飴。

    她若是倦了,想要其他人,定然也不會爭風吃醋,只會安靜的做好自己的事情,等著她想起自己就行了。

    我會很聽話的,真的。

    但是不行,我是個半妖。

    我墮入絕望。

    九

    慕寒有事離開了,我丑陋的嫉妒的心對此升起一絲慶幸,縱使我知道他還會回來,縱使我知道他們感情濃厚,我也不可自拔的對此感到一絲愉悅。

    我走進房間,清嘉喝罷了離別酒,正在酣睡。

    看著她那張白皙精致的側臉,一絲沖動涌上來,也許是這夜的月光太過美好,也許是慕寒離去,讓我生了不該生的想法。

    心尖砰砰的跳,聲音大到都讓我害怕會吵醒清嘉。

    我按住它,卻毫無效果,也對,若是它肯聽我的話,又何必如此痛苦。

    我俯身,屏住呼吸,怕驚動了她,細小柔軟的絨毛清晰可見。

    我閉上眼,嘴唇有些哆嗦,時間仿佛靜止。

    柔軟,微涼。

    一觸即分,如蜻蜓點水。

    拉開少許距離。

    清嘉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靜止。

    清嘉初時還有些懵懂,但很快明白了過來。

    反手就是一巴掌,這一掌沒有余力。

    我被打得頭偏過去,嘴角流出血來,臉很疼,應該會腫吧。

    耳鳴嗡嗡的,視野都有些模糊。

    我被她抓著衣領,拽到了她面前,我抬起頭,看見了那雙向來盛滿笑意的眼睛充滿了怒火,顯然余怒未消。

    “柳蘇安,是我太過心軟,讓你敢這么做是嗎?”

    “好,今天我就讓你知道我永遠不可能看上你,你永遠只是一個低賤的畜生奴隸。”

    她聚起靈力,指尖的光芒在閃耀。

    直直的向我的心臟插去。

    靈魂傳來顫栗。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是血契,一個最為殘酷的主奴契約,奴隸無權干涉主人任何事情,主人卻是可以讓奴隸做任何事情。奴隸的一切在主人面前無所遁形。

    不要。

    我瘋狂的搖頭,不是害怕成為奴隸,而是害怕她知我心中所想,怕是會更加憤怒生氣。

    但是她現在已經很生氣了,我的哀求沒有任何作用。

    指尖插入我的心臟,本能讓我反抗,但,她既然如此生氣,那就如她所愿。

    嘴角扯開一抹笑,暗暗祈禱自己的下場不要太慘。

    心尖血被取出的過程很痛苦,險些變成原形,但是她不喜歡,我痛得快要暈過去,卻還牢牢記著這件事,最后一絲力氣用來維持人形。

    清嘉的手指抽了出來,上面沾滿了紅色的血,指尖一抹晶瑩的綠色在跳躍,那是我的心尖血。

    隨后,她取下自己的一根頭發,放在一起,念咒,結印,一氣呵成。

    我感到眉間一陣灼痛,我知道那是血契的印記正在形成,這也代表著,我笑了,起碼我這一生將與她密切關聯。

    但是淚混著血下來,這也表示我和她之間再也沒有可能。

    從此只是主奴,從此奴隸就只是奴隸。

    光芒落下,血契結成。

    但是清嘉變得更加生氣,想必她看到了自己壓抑在這幅無趣沉悶身體之下的洶涌愛意,如夜晚海面,鋪天蓋地,無處躲藏。

    她變得怒不可遏,眼里閃過一絲屈辱,被自己這樣半妖喜歡是一件丑聞吧。

    “我竟然不知道你有這么多想法,你真是讓我惡心,慕寒哥哥說的對,你這種半妖就不該心軟。”

    她的手插進我的頭發,拽著我的頭發,拖著我走,我如同一條將死的老狗,被展現在眾人面前,沒有一絲尊嚴。

    外面的議論聲沒有影響到清嘉,她把我拖進一個狹小的房間,拿起一塊燒的通紅的烙鐵。

    我倚靠在冰冷的刑具上,看著清嘉拿著火紅的烙鐵走進。

    恐懼被放大。

    我感受到了清嘉的命令,她給我機會跑,像貓捉老鼠一般想要先戲弄一下。

    我不想跑,我不想離開清嘉,哪怕只是作為一個奴隸。

    “清嘉,我愛你。”

    在烙印到來之前,我終于把這句話說出口。

    烙鐵印上了我的胸膛,正好是取出心頭血的地方,熾熱的鐵塊與皮rou相接,發出嗤拉的聲音。烙鐵壓的很用力,一如她眼里外泄的憤恨。

    痛,真的很痛,但是不如清嘉看向我的眼神痛,她仿佛在看什么臟東西一樣。

    “以后,叫我主人。”

    我聽見清嘉冷漠的聲音響起,只留我一個人在這冰冷狹小的黑暗里。

    十

    我終于要被扔掉了。

    因為慕寒的一句話,我被送到了伽藍寺。

    那里多為惡徒改造之地,我被清嘉限制了靈力,從此只是一個普通人。

    她不愿讓我離開伽藍寺,卻沒有限制我出入的范圍。

    我自愿留在伽藍寺,終身不出寺門一步。

    以愛之名,圈禁至死。

    如果有來生,我愿做清嘉懷里的那只雪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