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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最微弱的信號在線閱讀 - 再會

再會

    1.

    柏潯靠在硬質黑皮沙發(fā)里,彩色明暗變幻的燈光轉著圈兒打在他臉上,他吸了一口煙,花花綠綠的視線里是一群嬉笑喝酒的大老爺們兒,巨大嘈雜的背景音樂咚咚的,一汩汩打在頭皮上,震得人全身都興奮了。

    在這種場合里,所有一切都是興奮劑,人們搖曳著在其中盡情地釋放、墮落。柏潯沒少來這種地方,在英國的時候,幾乎每個夜晚他都是在酒吧夜店里度過,聽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喝著麻痹神經的烈酒,他才能暫時忘記那雙在陽光下澄澈深沉的眼。

    一回到國內,這感覺一下就都變了,他興奮不起來,心里像是有團烏云,軟綿綿地籠罩著,讓他渾身不得勁又難受。

    有人過來敬酒,方口玻璃杯滿滿一杯,紅的,他眼睛都不眨一口氣就干了。

    那小子笑:“柏哥,可以啊。多年沒見,還是這么爽快。”

    柏潯叼著煙笑:“還行吧。”

    其他人拿起酒熱熱鬧鬧地碰:“咱們六七年沒見了!今兒給柏哥好好洗洗塵!”

    一瓶酒下肚,又開一瓶,幾個人一時間都吹了幾瓶,看今晚這個架勢非要把他給喝趴下不可。

    旁邊一個剔著寸頭的小眼睛,穿著嘻哈風格的衣服走過來,端著酒杯擠著眼睛朝他遞眼色,柏潯記得他,姓孟,當年學校里很有名的混混,都叫他老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個身材和穿著同樣火辣的妞,光看背影都讓人血脈賁張。

    “這妞怎么樣?”

    柏潯瞇起眼睛,抖了抖煙灰,中肯地評價:“不錯。”

    旁邊的人見他沒有別的動作,納悶了,十分好奇地問:“柏哥…那歐美國家不是玩兒得挺開嗎?怎么…”

    老孟在旁邊笑得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一句話不說。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笑得很下流:“就是啊!難不成…柏哥現(xiàn)在改了愛好?”

    “哎喲我去!英國不是說叫啥腐國嘛!柏哥待了六年怕是已經彎了!”

    “彎你媽啊!”柏潯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想跟這幫人聊這些,一聊就聊個沒完。

    “別他媽亂說!柏哥有妞,長得可漂亮了!”張子誠從洗手間回來,看著這幫人胡言亂語氣不打一處來,他劃開手機,點進ins,找出一張照片給他們看:“喏,這就是嫂子。”

    那幾個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臥槽!這他媽也太好看了!怪不得柏哥啥也看不上了。”

    柏潯懶得聽,他隨意偏過頭,隔著煙霧朦朧閃爍的藍光,他看見剛剛說的那妞的卡座上來了一個男人,兩人沒說幾句就上手了,那男人的手放肆地在她臀上揉捏著。

    柏潯剛想移開目光,突然的,看見了一個身影,愣了。

    一個過來上酒的服務生,微微發(fā)著抖,想躲似的,那男人的另一只手又揉捏到他的腰上了…那服務生害怕得后退…

    手指一痛,柏潯竟忘了掐滅煙,他胡亂掐滅煙,再一抬頭,那兒已經沒人了。

    “柏哥…你說是不是?”

    柏潯壓根沒聽到他們在說什么,煩躁地喝了一口酒:“什么?”

    張子誠往那兒一瞥,說:“他們等會要去revo,你去嗎?”

    revo是本地規(guī)模最大也很出名的夜店,各種年輕漂亮的男孩女孩都有,玩兒的人都愛去那。

    “不了。”柏潯腦袋里暈乎乎的,剛回國,七個小時的時差他還沒倒過來,還沒到十二點,他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再喝幾瓶我就回去睡覺了,明天還有事兒。”

    “行,”張子誠點了幾瓶啤酒,“你別喝紅的了,第二天頭疼。”

    “你小子夠體貼,”柏潯大剌剌地搭著他的肩,笑得一抖一抖的,在他耳邊嚷:“以前沒白疼你!”

    張子誠的神色忽的變了,有些慌亂,更多的是暗暗的興奮,不過也就那么幾秒,柏潯就放開了他。

    很快,酒就上來了,柏潯低著頭,看見一雙溫潤白凈的手,溫溫柔柔地握著酒瓶送來,指甲修得很圓潤,他抬頭看人,光線很暗,看不太清臉,但那小子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他看得真切,他好像在發(fā)抖。

    這時候恰好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最多一秒,柏潯看見他咬著嘴唇恐慌地瞪大眼睛,那張熟悉的臉,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記憶中那眼淚掉下來,焦灼著燙在他心底,燃起大火,一燒就是六年。即使到現(xiàn)在,他一看見池一,心就又開始灼燒。

    柏潯連心跳都停止了,愣愣地看著他,一失神,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抓住那只胳膊了,嘈雜的DJ音樂聲那么大,柏潯卻像是什么都聽不到了,就連他自己的聲音也聽不清:“池一?”

    燈光又暗下來,池一的眼睛亮亮的,他愣都沒愣一下,甩開那只手,飛快地轉身就逃。

    柏潯像追逐獵物的獵鷹一樣,毫不猶豫地就沖了過去,人太多了,他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來擠去,視線中只有那唯一的身影,池一像一只振翅而飛的鳥,再一次就要從他生命中掠過。

    大伙兒像才反應過來:“那什么!當年不是傳過柏哥和那個池一的事兒嘛!”

    張子誠憤憤不平:“別他媽亂說!也不知道是誰他媽傳的這些不靠譜的流言。”

    老孟喝了口酒,慢慢地笑:“以前可以說是流言,可現(xiàn)在嘛……他倆要真沒什么的話那小子會這么巴巴地追出去?”

    張子誠啞巴了似的,看著老孟,臉色很難看。

    那小子狠狠錘了錘胸口:“沒想到柏哥好這口,放著美艷的嫂子不喜歡,居然喜歡男人!”

    “cao!沒想到是真的啊!媽的!南中年級前十和柏潯不得不說的故事!當時火爆了各大論壇網絡,這事兒就沒有不知道的人!”

    有人像是聽見了什么新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柏哥是gay?!”

    好不容易擠出人群,那小子就不見了,大概是進了什么員工通道,他隨便揪住一個工作人員問:“你們這…有沒有叫池一的?”

    那人隨意地往旁邊的吧臺叫了一聲:“池一!有人找!”

    柏潯往那兒一看,一個身影瑟瑟的,縮在那邊,不愿過來,就是他了。

    旁邊的同事很奇怪地看著他,他只好硬著頭皮,低著頭,挪了過來,不說話,也不看他。

    這些年他個頭長高了不少,低著頭,剛好抵攏自己的下巴,他低垂著腦袋,后頸露出一小塊白皮膚,柏潯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下。

    他覺得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兒,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低下頭,蹭到他毛茸茸的發(fā)頂,癢癢的:“我們出去說話,好嗎?”

    沒聽到回應,只見那顆腦袋小心地搖了搖,柏潯想握住那片肩,卻沒敢,人家都拒絕了,他能怎么辦。

    “好吧。”他煩躁地擼了一把頭發(fā),轉身離開。

    剛走了沒兩步,他停下來往回看,池一的眼睛里泛著水光,怯怯地將他看著,兩只手緊張地絞在一起,像是沒料到柏潯會回頭,他嚇了一跳,哆嗦著轉身往回走,柏潯卻像個不講理的男友,朝他奔過去,捉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往外走。

    那小子一路不停地在掙,卻一句話都不跟他說,他是真的討厭自己了吧……可如果是討厭,剛剛那種眼神就不該出現(xiàn),無數(shù)疑問涌上心頭,柏潯忍無可忍,直接把人按在過道上,極近地看著他的眼睛,可他心里沒底,語氣也顫顫地:“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池一被他按著,迎著那雙黑眼睛,幾乎是一瞬,他鼻子就酸了,他想搖頭的,可最終還是點了頭。

    柏潯的心被狠狠地傷了,說不清的,他覺得那兒有把鈍了的刀在割,割得他鮮血淋漓,他幾乎是急切地說:“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就是這一句話,池一像被割開了防線、剝去了外殼,眼睛里有發(fā)著光的星星墜落,那么閃耀,卻又那么凄涼。

    柏潯伸手想去接那顆星、那束光,卻被池一抗拒地打開了他的手,像是連碰都不想碰到他似的。

    柏潯該放開他,該就這樣瀟灑地離開好保全自己最后的體面,可他那只手像灌了鉛,動不了,旁邊就是洗手間,他拉開門,把人拉進去按在墻上,這里洗手間裝修得很好,空氣中還有撩人的香水味,燈光也很昏暗,他感覺到懷中的人在發(fā)抖,至始至終他都不愿意跟他說任何一個字。

    柏潯知道當初是他錯了,他愿意接受任何懲罰,可他這樣不說話,簡直讓他的心比什么都要煎熬!也許是因為酒精,也許是因為這漆黑的空間,他有些哀求地說:“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池一?”

    “一句,就一句。”

    池一的眼淚越來越多,他發(fā)出輕微的抽泣聲,一聲聲的,像無數(shù)把刀子落在柏潯被割得血rou模糊的心上。

    忽然的,他死死的盯住柏潯,那么恨,恨得想把他怎么樣似的。

    “你再恨我,也該跟我說句話,”柏潯悶悶地說,用手給他擦著眼淚,“別哭,該哭的是我才對。”

    像是突然點著了什么一樣,池一力氣大了,一把推開他,柏潯沒防備地趔趄著撞到墻上,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眼睜睜看著池一打開門走了出去。

    “嗒”地一聲,幽藍的火焰晃晃悠悠地出現(xiàn),把煙卷燒得火紅,隨后熄滅。柏潯滿臉陰翳地吐出一口煙霧。

    看著一群紙醉金迷的人,忽然覺得煩,張子誠靠過來不知好歹地問:“柏哥…你跟那小子…”

    “滾!”柏潯心情正不好,他眼睛一閉,抄起桌上的酒,管他是紅的還是什么,仰頭就往嘴里灌。

    “不是…柏哥,你不知道…那小子前幾年出了點事,從那以后就說不了話了…”

    柏潯覺得腦中像有弦斷了,灌酒的手抖了,他嗆得很狼狽,紅著眼睛揪著張子誠的衣領:“你說什么!”

    “這事兒當時鬧得挺大的…本地人都知道…”

    柏潯耳朵嗡嗡的,聽著張子誠下面的話,他眼前一片漆黑,記憶中瞇起眼睛笑得浮起兩個梨渦的池一被這份黑暗吞噬了。

    張子誠把他送上車,跟司機囑咐了幾句,看著柏潯失了魂的樣子,忍不住又勸了他一句:“柏哥…別難過了…”

    降下車窗,微熱的夜風漾在臉頰,他怔怔地,想起了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好的夏天,他騎著自行車,載著池一穿梭在村子里,那雙手曾緊緊地牽著他的衣擺,那把嗓子曾歡快又羞怯地叫他:“哥…”

    他拿起手機又放下,最終還是點亮手機屏幕,顫抖著雙手打字,搜索。

    一排排詞條出來,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觸目驚心,點進去,上面有張打了碼的圖片,兩個少年,衣服上斑斑血跡,驚慌失措地來警察局報警。

    上面的文字是一個噩夢,扼殺吞噬了池一的噩夢——“4月10日晚,臨安區(qū)xxx小區(qū)發(fā)生一起血案,報警者稱繼父殺了親媽,經調查兩個孩子長期被實施家暴,此次疑因受害者提出離婚起沖突……”

    他不忍再看下去,他終于明白了池一的眼淚,池一眼中的恨,明白了那些顫抖、抗拒的理由,那是他根本不能想象的痛。

    走進這扇玻璃門,柏潯打量著四周,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線條流暢的幾何造型的內部結構,這是包豪斯的建筑風格。這家公司主要是做室內設計的,但包括的范圍很廣,主要的設計都有涉及,而且很喜歡國外回來的留學生,覺得在國外待過的審美先進、思維活躍,總之哪哪兒都比國內的好,所以早就主動邀請柏潯入職。

    一個主管模樣的人迎上來問:“柏潯,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柏潯一答應,那人立馬拿著勞動合同過來讓他簽,生怕他反悔似的。

    他本來打算回國自己開家公司的,但昨天找人一問,池一剛好在這家公司上班,他就來了,順便學習,簽完后,他似是不經意地問:“貴公司是不是有個叫池一的員工…”

    大概是因為池一的特殊,主管很快地點頭:“他在后勤部。”

    五點四十,下班的點,他去后勤部晃了晃,只有零零散散加著班的幾個人,他慌忙往門口走,也沒看到那個身影。

    他悵然著去停車場取車,開到一個路口,他本是要回家的,突然想到什么,毅然拐進了另一個路口。

    在昨天的酒吧,他獨自坐在那,捏著酒杯,惴惴地東張西望,用視線尋覓著池一,也許現(xiàn)在時間太早,也許他今天根本就不會再來。

    柏潯焦躁地灌酒,這時候旁邊來了個女人,他沒抬頭,只聞見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那女人聲音也很好聽:“請給我一杯跟這位先生一樣的酒。”

    柏潯等了一會,沉不住氣了,他抬頭問吧臺的服務生:“請問池一什么時候來…”

    那服務生或許是新來的,他搖頭:“不好意思,先生我不知道這個人…”

    旁邊的女人一頭又長又密的卷發(fā),看上去像個模特之類的,氣質很好,她看著柏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在等人嗎?”

    “嗯。”柏潯冷冷的。

    女人看上去有點受挫,但還是揚起笑臉,那笑真假,像是某種時刻專用的,需要時就搬出來:“要不要加個微信?”

    柏潯拿出手機,那女人以為是同意了,欣喜地說:“啊…我掃你就好。”

    柏潯把手機遞給服務生:“買單,謝謝。”

    服務生都有些尷尬了,那女人氣憤地咬著嘴的樣子也是好看的,正常男人怎么能拒絕這樣的女人呢。

    直到看見他在走廊里抓著一個長相白凈的男生的手,他們才明了,哦,這帥哥是彎的。

    柏潯看見了池一就不容抗拒地大步跨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像個甩不掉的跟屁蟲:“池一,昨天是我不對。”

    池一驚慌著,顯然沒想到又會看見他,忘了掙也忘了逃,傻傻地由他牽著手,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眼前是那片熟悉的背,他連柏潯可愛的后頸上的味道都記得,淡淡的帶著些許洗發(fā)水的清香味,他仿佛又看見了那雙狡黠的黑眼睛,生機盎然地朝他笑,那里面是讓他全身連同靈魂都為之一震的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