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斗蟲坊
這一天忙忙碌碌,夜幕很快又在雞頭城的上空拉起,水市里的燈火早早點亮。過了酉時,天已經黑透,老逗準備帶著鹿笙他們去斗蟲坊,一來瞧個樂,二來想結識一下這些斗蟲的豪富,之后好賣蟲子予他們。 出了門,船一路走著,沿途有不少備兜售些古玩的,黃毛站在船頭,不由說道:“師傅,那攤子里的玉石相貌好,價格也好。” 老逗瞥了瞥黃毛,嚴厲道:“勒緊你的褲腰帶,別把給你的錢都花在那些吃不飽的東西上,給人騙個精光。” 黃毛笑說:“我這喜好也算高雅,笙哥兒把錢花在奇奇怪怪的古本上,一股子書生酸臭,更不能吃!”黃毛打趣鹿笙,說著勒了勒褲腰帶,他喜歡把東西拴褲腰帶上,所以那褲子總是塌塌的。 鹿笙回道:“你腰里別了竹籠子,加上叮叮當當的玉石,一拽,能露出屁股蛋子來,居然還擔心我的錢袋子?” 二人說鬧著,船很快進入了水市的中心地帶,忽然,暗處飄來了一個聲音,對方喊:“老哥哎,這邊來這邊來。” 循聲望去,喊話的中年漢子長了一張大餅子臉,船上架了個買貨的棚子,一看就是水市里的買賣人。 黃毛上下打量著對方,問道:“大哥賣什么,我呀,可沒那個錢?” 大餅子臉眼尖,早瞧見黃毛身上的竹籠,笑嘻嘻道:“你們是賣蟲子的吧,你們不一定瞧得上我的東西,我倒看上你的東西了。” 黃毛撇著嘴道:“眼睛真毒,我們西域人千里萬里運來的東西,都被你們誆走了。我也沒什么好東西,就是有些玉,你收不!” 大餅子臉道:“看來小哥一定有好玉,但我不愛奪人所好,玉石瑪瑙我多著呢,我要的是那玩意兒。”說著,大餅子臉將船劃近,同時,船上掛賣的物件也發出撞響聲,金銀玉石、珍珠珊瑚,清脆悅耳。 黃毛看愣了眼,說道:“哎呦,你東西不少啊,不過,大哥不一定吃得下我的東西。”黃毛說罷,回頭看老逗。 老逗掃了眼船上的物件,然后從身上摸出一竹籠丟給大餅子臉,問:“兄弟瞧瞧,這貨怎樣?” 大餅子臉從半空里把竹籠抓了過來,急急的抱住,生怕掉水里,只這么一瞧,眼睛便往外彈,問道:“要多少錢,這種貨漂亮,這細腿有力,這小尖嘴兇猛,能把敵人給咬個暈頭轉向,對方還找不著它人呢。” “喲,眼力不錯,這蟲子蹦得高,不說能咬著對方,別的蟲子總是咬不到它的,最適合比斗。”鹿笙介紹著,他看對方有興趣,多半是要下手了。 這時,卻聽大餅子臉忽然來了一句,“一年生的蟲子?” 大餅子臉眉頭緊皺,似乎又猶豫了,分析道:“這東西是好東西,稀罕得緊,就是過了這個夏天,活不久,我也拿他斗不了幾回。” 鹿笙看大餅子臉拿出做生意的套路來,有些不耐煩,又知道對方多半懂一些,更不愿在這里糾纏,訛他一筆,只說:“你要就給個價,我覺得合適,就轉給您,不啰嗦了。” 大餅子臉眼珠子一轉,想彼此都是生意人,話說白了,那便直來直往,反而干脆,于是點了點頭,比了個五,道:“五兩不可再多,我是獵個奇,自己藏著玩,我好這口。” 五兩銀子!鹿笙心想倒也不少,看來對方真喜歡,價格給到位了,就朝老逗一點頭。老逗嘴一咧,黃毛怕師傅和鹿笙太快應下,忙搶了話,對大餅子臉道:“成,東西你留著,不過你得給我個河磨玉的珠子。” 對方一聽,有些不情愿了,黃毛卻依舊上前朝大餅子臉伸手討東西,大餅子臉白了黃毛一眼,終于從衣袖里摸出了一顆銀子來,說道:“足足的五兩,哥們收好啰,你們往前走,里頭有財大氣粗的主。” “珠子呢?”黃毛堅持著。 “給你給你,你個西域毛孩!”大餅子臉沒好氣道。 收了東西,黃毛掂了掂,他才不要那虛面子,在水市上做生意久了,知道臉皮薄啥事兒都不頂用,把河磨玉的珠子裝進袋子后,心滿意足,黃毛連忙吩咐船家轉頭,一邊又得意道:“我自個兒買那珠子,不說一兩銀,總得要六百文。這樣買賣合算!” 老逗嘿了一聲,并沒向黃毛討珠子,那意思,這回自然便宜黃毛了。 轉了個彎,進入又一河段,河道極寬,打眼看過去,擠了有幾十船。河道兩旁有樓閣,燈火輝煌,酒菜濃香。 黃毛的眼睛睜大,說道:“喏,就這幾家酒樓進了香rourou,有人貪嘴,可吃這東西,也不怕遭天譴,阿彌陀佛!” 鹿笙明白香rou,傳言老衰之人吃此物可以壯陽,但同類相食太過殘忍,想這人一旦有了貪念,無休無止,如同著了魔道,別說這類東西,就算骨rou至親也未嘗不可大快朵頤。酒池rou林,欲念叢生,這水市儼然也是半個魔窟了。 正思量著,老逗吩咐道:“笙哥兒,這會兒人聲鼎沸,咱估計也能碰上有錢的大買主,這些家伙花起錢來,可不要命。” 鹿笙點點頭,黃毛則忙應和道:“那是!話說今天斗蟲坊提早了一個時辰開張,門口堵了一堆人,看來萬國展臨近,大買主的都早早來了雞頭城,搶著花錢呢。” 黃毛才說完,聽得“哇呀呀”一聲喊,大家扭頭看去,河道邊的船上有一獨眼人,獨眼人從嘴里吐出個水晶球,也不知用了什么戲法,水晶球捧在手上依舊燃著火,獨眼將水晶球擱在走馬燈內,火光紅亮,五彩燈影,招搖極了。就在眾目注視下,獨眼人在船上攤開一排水晶器物,燈光迎近,水晶制成的花鳥魚蟲生動有趣,著實耀目。 “好看得緊!”鹿笙扯了扯黃毛,道:“走,咱上前看看。” 黃毛倒有些嫌棄,回道:“咋咋呼呼的,什么破水晶,這東西沒那么稀奇,離咱不遠的海州就產水晶,多的是,還是趕緊去斗蟲坊看熱鬧要緊。”說著,黃毛拽上鹿笙就往斗蟲坊里走。 斗蟲坊門口有人候著,看門的認得他們幾個,沒有阻攔,便引著下到了底樓。 底樓正是雞頭城水市里最大的斗蟲坊,里頭人擠著人,偌大的廳堂內,擱了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都圍滿了賭徒,吆喝聲此起彼伏。黃毛進了屋,一下子就找到個空隙,利用自己身材高大的優勢,硬生生地擠到了里頭。 老逗與鹿笙倒是不著急,鹿笙清楚他們是來找客戶的,所以仔細打量著斗蟲坊內的客人,想找到個大買主。 蟲坊里斗蟲也分了許多類別,蟲子分屬分科,甲蟲與甲蟲斗,乃是同類比斗,若非同類,則歸于賭性更大的異類比斗。另有最殘酷的生死局,指的是斗死為止。往往生死局里下得賭注最大,每一局賭注,起步五十兩,五十兩銀子乃普通人家兩三年的花銷,所以連輸幾場,就可致人傾家蕩產,而贏了之后,也能一夜暴富。 此時,幾處桌上激斗正酣,有人喜笑顏開,有人汗流如柱,吹胡子瞪眼,撒潑打滾的都有。鹿笙與老逗各自在斗蟲坊里轉悠,繞了一圈后,二人又匯合于一桌生死局。令鹿笙吃驚的是,這張生死局的賭桌邊上,他見到了蜀地賣香料的爺孫,此時見師傅老逗在他對面圍看,依著老逗的能耐,怕已經通過跟屁蟲,也認出了那二人。 鹿笙悄悄站在一邊觀看,眼下斗蟲的人斗得正歡,那對爺孫亦死死盯著大瓷缸里的一對蟲子,老者捏著拳頭,暗暗在使勁,似乎這場比斗與他們有關。 這場生死局乃一只武甲蟲守擂,賭注為兩塊明晃晃的金條,著實引人注目。不過,挑戰武甲蟲的卻是條花色系的織布娘。咋一看,實力過于懸殊,不免有些可笑。要知道武甲蟲渾身硬殼,其它蟲子很難咬穿那盔甲,更何況一只弱小的織布娘。 有人在邊上嘲諷道:“嘿,來個娘娘腔比試,也忒瞧不起咱武甲大將軍了。” 織布娘的主人斜戴著一個小金冠,一瞧就是個有錢的玩主,他自己也有些不確信,看了看采香料的爺孫,眼神似乎在問:“真斗得過?” 鹿笙見織布娘漂亮異常,不像本地的蟲子,猜測這織布娘就是那爺孫賣給小金冠的。 這時,比斗開始了,隔板移開后,兩蟲相會。 那武甲蟲與織布娘本身不是天敵,起初兩條蟲子在瓷缸里毫無戰斗欲。主持本場比賽的斗蟲師想了個法子,用一支毛筆在織布娘身上摸了武甲蟲最喜愛甜汁,武甲蟲一聞到那東西,立即發了瘋一般往織布娘奔襲而去。 武甲蟲有兩只刺狀的前足,這東西既是它的武器兵刃,武甲蟲亦用它往嘴里喂食。如先前所料,武甲蟲揮舞著兩只前足,威風凜凜,織布娘面對悍敵只有逃命的份。織布娘覺察情況不妙,準備起飛,無奈那翅膀早被黏住了,只得在瓷缸里四處跳彈。好在織布娘體態輕盈,武甲蟲一時也沒逮住它。不過憑織布娘怎么逃,也總有力竭的時候,于是,它耍了個聰明,十分靈巧的跳到了武甲蟲的背上,緊緊趴著。 武甲蟲急得渾身打轉,試圖把對方甩下來,幾次嘗試并無用,小金冠終于露出了點笑意,按此情況,耗也能耗上一段時間。 只是躲來躲去,便少了看頭,顯得有些無聊了,看客不斷離場,覺得掃興。 鹿笙則細盯著瓷缸內的一切,發覺織布娘趴于武甲蟲身上之后倒也用口器去咬對方,可無異于雞蛋碰石頭,織布娘除了更為美艷,其身形結構并無特別之處,他原想,會不會有彈射力十足的“捶子”,能瞬間通過氣囊一類的腔體,擊打對方,可織布娘努力了半天,啥絕招也沒有,再兇狠的撕咬,面對盔甲也無濟于事。 終于,武甲蟲不耐煩了,它放了個大招,用兩只前足把身體一頂,自個兒翻了個底朝天,生生把織布娘給甩了下去,接著,立即夾住了對方的一條腿。 見織布娘被擒,一看客感嘆道:“哎,要用織布娘耗死武甲蟲,到底自不量力,這一把賭得太大。” 鹿笙雖認為以小博大或能出現奇跡,可實在有懸殊,這等比斗頂多是平局,織布娘是萬萬贏不了的。他看了眼師傅老逗,老逗也搖了搖頭。再看那買香料的老頭,先前以為這山里人還算老實,可到了雞頭城后,居然這么快就來了斗蟲坊,可見不是省油的燈。 買香料的老頭把拳頭握得更緊了,眼下敗局已定,眾人等著看最后的笑話。果然,武甲蟲沒有給任何機會,抓住織布娘后,武甲蟲立馬刺穿了它的腹部,前足左右配合,就把織布娘往嘴里送。 幾下的功夫,織布娘的腹部已經被吃了半截,不過這類蟲子的生命極具韌性,織布娘依舊垂死掙扎。武甲蟲得了勝利后,洋洋自得,又因為織布娘也不屬它的吃食,吃了幾口不對味,把對方丟在了一邊。 沒了肚子的織布娘還在試圖逃走,主持比賽的斗蟲師也準備宣布武甲蟲獲勝。 “等一等。”突然,買香料的老頭喊了句,他瞪著大眼睛,手上的拳頭終于松開了,指著武甲蟲道:“這是生死局,誰先死誰就輸,織布娘沒有肚子還能活幾天,不過武甲蟲已經死翹翹啰。”說完,老頭笑得有些乖張,整個臉都油光光的。 斗蟲師聽了愕然,忙撥了撥武甲蟲,那武甲蟲竟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