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渡儀做了個夢。

    自從他在地球重塑形體恢復意識以來，從不做夢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既視感。

    他經歷了另一個自己可笑的一生，多么可憐，無法復活而只能從序列者肚子里獲得生命的自己，弱到無可救藥。在最后更是為了區區人類扭轉世界線，過大的能量體足夠另外幾個真神發現他了。

    有意義嗎。

    他遣散了所有女眷，心底的思緒像潮水綿綿起伏，他已經許久沒體會過人類的感情，這是新奇的，也是令人憤恨的。

    他淺淺呼出口氣，氣體在空氣中化作一條金色的命運之繩，一端在自己胸膛，另一端遠遠連接著一個人。

    是時候放下了。

    較之以往毫無雜色的眼神空無一物，他攥緊手心，虛虛的繩索碾成粉末，頭頂雷聲大震，金色的輝光從空中旋轉而成了巨大的王座形狀，一道縹緲的金色符文若隱若現，那光芒甚至壓下了太陽。

    地球的所有人都為這異象而吸引，包括基地婚禮的所有人。

    “那是……”郁陽成瞪大雙眼，他的神靈……

    “命運之神難道……”基地長竟是坐不住，匆匆就要離開席位。

    伴隨著一道巨大金光呈環形爆炸般掠過地球一周，命運之神吸收了所有信仰之力，巨大的凡人不可視的真身現于太陽中，又很快蒸騰而去，留下一片巨大的威壓。

    S市基地的鎮地之寶——真神，就這么霧化飛升而去。

    袁小飛瞬間回神，在他印象里，墓渡儀就不該留在地球，而該回到他本來的位置。一點都不可惜，袁小飛趁著眾人悵然若失，連師有天都眉頭不展，沉浸于思索中時，他拉了大翠同學拔腿就跑，不知道該去哪兒，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

    圍住雙眼的長發健碩男人稍微發力，就拽住了狂奔的小飛，將人輕輕擁住，防止對方因為自己的力氣而跌倒。“你就是父親所說想要見我的青年。”嗓音優美動人，與袁小飛記憶里聽到的一樣。

    “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你給過我某個東西……”袁小飛轉身正對著，一口氣說完：“我希望能通過這個東西證明我們的友誼，然后希望你幫助我。”

    他拿出抄好的字符串紙條塞過去：“這是你讓我記住的，但我至今都不知道該用在什么地方，只能重新問你。”

    “……”大翠滿是繭子和青筋的手指默默攆著紙張：“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這個……是我親自告訴你的？”

    “是。”

    張大翠并不懷疑袁小飛欺騙他，欲蠱的后臺程序開啟命令雖然早已想好，卻誰也沒告訴，連張家人都沒有，信息不可能泄露，否則軍區的人都會先找上來。

    對方也說并不清楚這串代碼的意義，暫且不考慮自己何時與對方有交涉，但起碼說明自己曾經在相當緊急的情況下把只有自己擁有的絕密資料給了別人，大概率值得信任。

    他收好紙條：“你要用這個信息換取什么。”和張家搭上船嗎。

    “你們用來關押師有天的容器，能不能想辦法停止。”

    “你怎么知……”張大翠確實驚住，伸手捂住他嘴，看看左右，一把扛起跑回了張家的小二層。

    “呼。”被放下來時干脆坐倒在地，袁小飛差點窒息。

    這個人太可疑了，可疑到必須報告父親的程度，但對方又肯定和自己關系不一般，值得相信，報告父親的話難免會起波瀾。“你喜歡師有天，想救他？”只有這個可能。

    “也對也不對。”雖然他確實愛著師有天，卻不是這里要和辛晴雪結婚的人。袁小飛能分清楚：“我很嚴肅地告訴你，你們要做的這件事，會造成世界毀滅，所以我必須先一步阻止。”這就是他的主線任務。

    “世界毀滅？這不可能，經過我們的測算，使用師有天的能量后，會讓地球重新回到星系軌道，也會提升整個星球人類的潛能。”張大翠低頭：“世界毀滅，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而是已經發生啦！”袁小飛發瘋地大叫大嚷，男人們一個個倒下的模樣又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他趕緊搖頭，把眼淚憋回去：“你們說的成功只是理論上，我也不明白原因，但師有天化為能量后，會讓地球從地心開始一層層爆炸，從而變成死星，你要告訴我方法……”他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他不能讓那幫男人們白死！“你只要告訴我方法，我自己去做就行，我不會出賣你的！”

    被青年亮晶晶含著淚的眸子注視著，大翠愣了會兒，脖子扭動著，好像在看著其他東西，然后很勉強地搖頭又點頭。“已經晚了，欲蠱已經啟動，如果沒有燃料注入，那么整個S市方圓幾千都會變成火海。”

    “人員不可以疏散嗎。”

    “你覺得上面會聽你的疏散人群，還是會直接用師有天。”

    “……”袁小飛有氣無力地蜷縮了會兒，又抬頭：“那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對嗎。”

    “……”大翠忽然看向門外，又轉回眼珠，但因為有眼罩擋住，小飛并沒發現。“有，就是這個代碼。”將那張紙重新交回小飛手里。“這個可以打開欲蠱的后門，里面是被封印的暗空間，你要找到師有天，并把他帶出來，才算成功。”

    袁小飛有點驚異地握緊了字符串，難道那時的張大翠就是想讓自己進入后門嗎，可惜時間不夠。

    “那我現在就……”

    “已經被嚴密看守加封印了，除非圣典到來，否則不會重啟。”大翠拍拍他：“等等吧。”

    “……”小飛耳朵都耷拉下來。

    他被留在了大翠屋里休息，說好的養精蓄銳，袁小飛始終心臟砰砰跳，無法合眼。

    最后一搏了。

    張大翠走出房間時，父親的背影正轉過拐角，留給他一個異常犀利的眼神。他高大的身子下壓，面對張翠翠時，他總有種不自然的愧疚。只因為曾經的下任家主是他，但被他搞砸了。

    “我都聽見了。”家主冷聲：“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為了S市基地崛起，地球計劃決不允許失敗，他本意是把那小子丟出去，但能讓大兒子相信，想必也有幾分本事。

    “八分。”大翠不敢大聲。

    “八分……”張翠翠眼神轉柔：“讓他去吧，但不能停止地球計劃，必要的時候，把那青年也作為燃料使用吧。”

    袁小飛并不知道張家對他的計劃，他也根本不會在乎，夢里和自家男人們說了些話，醒來時又忘了。

    夜晚，一路跟著張大翠混進基地地下蜂巢一般的二十五層左右，充滿巖漿的熔巖上空懸浮著橢圓形球體，四周圍分布著用以束縛的印痕。

    “你從西邊過去。”大翠指著人群后的一扇門，“在第三拐第二個屋子內，靠盡頭的墻使用這串字符，你就可以借由相鄰空間進入暗空間。”說著，他又將一個鈴鐺給他：“我在后門里留下了能夠幫助你的力量，只要你找得到它。”

    得到的幫助夠多了，袁小飛貓著沖進目的地，敲開地板磚頭輸入字符串后，得到一串密碼，再輸入到隱藏門的密碼鎖中，袁小飛輕吸口氣，門消失時，連帶著一股巨大的吸力在他毫無防備時將他吸走，瞬間，門回歸原樣。

    一片黑暗，太多的黑暗又好像星星點點的光亮，伸手不見五指，又好像能看見面前的道路。

    袁小飛迷茫著向前走去，周圍的空間顯出他的記憶。男人們死去的畫面無數次重復播放，無數次循環。

    夠了！

    袁小飛奔跑過無數道影子，卻還是找不到出口。

    “叮。”鈴鐺輕輕響了。袁小飛屏氣凝神，遏制住多余的情緒，順著聲音的指引，不再去看迷惑人心的畫面，終于，他看到了光亮。

    而光亮前，一個怪異的人影垂手站著。

    當袁小飛意識到那是什么時，冷汗蒸發出鼻腔，徹骨的恐懼幾乎沖破了腦髓。

    欲種，序列者欲種，他竟然也被丟到了欲蠱……

    難道……汗水流進眼睛，很疼……難道說，那次的核心爆炸，欲種也在里面嗎？是不是因為欲種才會導致實驗不成功？

    不，千萬不能賭，一定要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欲種發現了他，空白的臉轉過來直直盯著，袁小飛渾身發虛，強迫自己靠近。“如果你想出去的話，就跟我離開。”他抿抿嘴唇，只慶幸這里是欲蠱，欲種能清醒認識到某種東西對他的威脅很大，而壓下了性欲，這可真是棒極了。

    “……”欲種過長的jiba戳在袁小飛肚皮上，哪怕他們隔了三四米的距離。

    真TM……

    “咕……”欲種離近了聞他，沒有多余動作。袁小飛試探著走動幾步，欲種也跟著。他大大松口氣，繼續往前。總之，先把可疑因素前部排除再說。

    又走了十幾分鐘，或者一個小時，袁小飛走到沒脾氣了，面前出現一片花海，師有天靜靜地站著，看不見來人。

    而袁小飛卻透過他，看到了遠處花海下，另一個虛幻的，師有天的影子。影子好像看到了他，又沒看到他，而花叢中央，也顯現出屬于師有天內心最珍藏的記憶。

    都是袁小飛。

    沖師有天撒嬌的，抱怨的，露出腳丫的，歡天喜地的，色情的，都是他。

    這些情感師有天一直封印在心里，慢慢地，暴漲的，在欲蠱中成為了心魔。星球核心有了私心，不再是單純的有機體，它受到了污染，再加上欲種的黑暗欲望，讓核心在回歸本體時選擇了毀滅。

    袁小飛不懂，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師有天會有這么多感情，薛平看不透他，俞斌看不透他，辛晴雪更看不透。袁小飛暗暗咋舌，所以才成了心魔，如果和我說……

    為什么不跟我說……

    你知道自己未來會成為核心，再也不是師有天了？

    “師有天！”他狂叫著奔過去，這條世界線的師有天驚訝看來，卻發現對方奔向了自己的身后。他詫異著抬眸，那里是另一個自己。

    小飛觸摸到了幻影，憤怒地鉆進懷抱里。“你跟我說啊，我帶你逃跑，帶你亡命天涯！你看看，我也沒了，你也沒了，大家都沒了！怎么辦啊！我怎么辦啊！”你們都丟下我，讓我怎么辦啊！！

    師有天的幻影只是看著他，不出聲。

    “你給我說話，就是因為你老不說話才沒人理解你啊！”用拳頭捶他：“我說了，我愛你師有天，我特別愛你，我說了你也說，你說啊，說出來！”小飛急地哭鼻子。

    “……”幻影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一分驚喜和安慰，抱了他一下，消散在花海中。

    “哎……”袁小飛摸著空氣，沒有了，又沒有了，他的寶貝們，一件都沒有了……

    好過分啊。

    太過分了……

    他沒注意到身后的師有天忽然頭痛欲裂地單膝跪地，欲種咕了幾聲，上前從后抓住小飛。

    瞬間，空間的溫度變高，所有的色彩消失不見，他們就像鍋中的食物一樣開始在火焰中炙烤。

    要死了嗎？

    又要死掉了……反正這個世界也救不活，一起死了唄。

    他要去找他的寶貝們。

    袁小飛緩緩閉眼，等待死亡的降臨。忽然，一道純正的白光從師有天體內炸裂開，無數炫目的光波驅散了熱度，一條彩色邊緣的透明光帶迅速增殖，從一條變為幾萬條，互相連成球形的網狀沖出了空間。而在小飛看不見的視野中，能量網沖出了欲蠱，在人類們的驚嘆聲中沖出蜂巢實驗室，沖出地球，在宇宙中將地球籠罩起來。

    萬物復蘇。

    人類和喪尸都在同一時間獲得了潛能的進化。

    能量網被打上印跡，重新出現在宇宙生命體的視線中。

    地球再度復活了。

    袁小飛睜開眼時，正看到師有天化為的核心向天空飛去，在宇宙中為地球鏈接星網，形成了一張嶄新的星系圖，然后不知去向。

    師有天，又會降落到哪個星球上呢。

    袁小飛微微笑了，他逃離歡快的人群，暗念著可憐又可怕的屬于自己的故事，花費幾個小時的時間，走到了曾經死去的土地上。

    沒有了guntang的巖漿，這里如春天一樣充滿綠意。袁小飛跌落在蒲公英中，幻想著回到另一個世界，簇擁著寶貝們而死。

    為什么，屬于他的，一個都沒有了。

    小飛靜靜地閉眼，等待著最愛他的男人們親自來接他。

    求你了，讓我回去原來的世界吧。

    他低聲輕哼。

    “呵。”遙遠的宇宙根源，真神如此告誡：“你不可能回去了。”

    ……

    哼。

    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