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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夜精靈跟精靈屬于同宗,但跟精靈在人類社會中所受到的待遇不同,他們通常被視為污穢與不潔的象征。 不止人類,他們跟精靈的關系也不好,或者說他們似乎沒有關系交好的對象。 雖然同樣感情淡泊,但比起精靈來,他們仿佛天性中就帶著某種叛逆的因子。 如果說精靈代表的是光,夜精靈就是與之相對的暗。那跟性格有一定關系,跟外表也有一定關系。諷刺的是,這讓他們受人類排斥,同時也讓他們受到了某種保護。 金發雪膚的精靈更加符合人們對于美的想象,夜精靈皮膚的顏色則會讓人聯想起不祥與疾病,但那似乎不適用于眼前的這個。 他長著一副十分有欺騙性的皮相。 艾爾妲西亞沒有見過其他夜精靈,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都這樣,但說實話,她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有一種感覺——原來“黑”這種顏色也能如此純凈。 她曾聽說夜精靈跟精靈一樣,瞳孔的顏色通常是金色的,這個有著藍色眼珠的夜精靈大概是混血。若以人類的眼光來看還不到二十歲,而當他笑起來的時候,感覺比那還要更年輕一些。 他臉上時常帶著少年心性十足的爽朗笑容,咧嘴笑開露出兩側小小的犬齒,顯得可愛又有些微的邪氣。瞇起的眼中悄無聲息的壞笑多情又勾人,讓人隱約心口悸動,很難產生惡感。 如果聽不到聲音,大概會以為他是在稱贊或感謝對方吧。實際上他的聲音也跟他的相貌一樣,干凈不帶一絲雜質,率真而富有朝氣,所以當他說出那種話時,會給人一種產生幻聽的錯覺。 ——“親我一下,我就還給你。” 艾爾妲西亞一愣,“你喜歡我?” “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繼而又笑了起來,“靠近一點,我又不會吃了你?” 是不會吃了她,但會殺了她。她腹誹著,依然沒有動,只是盯著他。 “好吧好吧,我把這個還給你,咱們暫時休戰如何?”他攤開手,見艾爾妲西亞沒有反應,他指著在防護罩外盤旋的巨大鷹蛇,繼續說:“你的魔法也支撐不了多久吧?” ……說實話,她不清楚。她側頭看了眼一直沒出聲的多瑞安,他點了頭,她這才沉默著抿了抿嘴,跨出一步。走到離他大概還有五步的時候停下來,伸出手,仍然面色不善。 夜精靈把手中銀質的發卡貼上嘴唇,笑道:“你要是騙我怎么辦?” “我討厭你,但我不會騙你。”她朝上瞪視著他,語氣冷硬地說。 “好吧。”像是覺得沒什么意思似的,夜精靈聳了聳肩,爽快地把發卡拋給了她。 “咻”,它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流線,準確無誤地落到艾爾妲西亞的手心,然而她剛接住,心底的欣喜還沒升上來,突然一個氣息繞到背后。 “——!” 本來已經失去知覺的左手頓時劇痛,她大叫了聲,右手朝后揮擊,卻早就被對方料到行動。膝蓋窩被輕輕一拱就軟了下去,雙手被扭到身后,冰涼的刀刃抵上她的脖子,這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三秒。 “別亂動,這把上面可是有毒的。呼……呵呵。” 他看上去身材精瘦單薄,但一只手就能抓住艾爾妲西亞的雙手手腕,另一只手從背后環過來,親密地摟著她的姿態宛若戀人般體貼。 “痛嗎?” 溫柔的帶著關切的聲音從非常近的距離傳來,好像貼著耳朵說話那樣,卻一點也沒碰到她,只有挑逗意味十足的氣息鉆進耳窩。 “——唔……” 何止痛,艾爾妲西亞快痛到暈眩了。他倒沒刻意給她的傷口雪上加霜,但這種動作本身就會牽扯到傷口,那兒可是開了個洞。 身上浸滿了冷汗,有好一會兒什么也看不見,眼睛里充血一樣溢滿了紅色的重影,整個人像站在云端,一不留神就會墜下去。 她竭力控制住顫抖的幅度,用幾乎無間斷的呼吸讓反射到腦袋里的痛楚平靜下來。 夜精靈輕笑著,刀背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果不其然看見了她憤怒中帶點疼痛的目光,這讓他的嘴角揚得更高了。 “嘿嘿,我現在沒有多余的手,你要是吟唱魔法我就只能用嘴來阻止你了。” “你、這……” 這是明晃晃的嘲謔。 別說阻止她,剛剛那時間對他來說直接往她脖子上抹一刀都夠了,但他沒有那么做。 艾爾妲西亞不確定他會不會殺掉自己。他在兩人對戰時處處是殺招,絲毫沒放水,絕對不是玩玩。但她不知為何覺得,他到目前為止做的事并不是出于“想要自己的命”這個目的。 即便如此,他不介意殺掉她亦是事實。 因此她完全不確定這個夜精靈想干什么,如果不是痛得沒力氣,她很想問他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夜精靈俯視著她,笑容不減:“你不是說討厭我嗎?我當然要弄清楚為什么被討厭啊。” 她錯愕地皺起眉毛。 ……就因為這個? 這家伙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嗎?他難道不是那種討厭他的人越多他越開心的類型嗎? 而且他一臉義正言辭的模樣,卻又似笑非笑著,直接讓他這話的可信度降了兩個等級。 他自言自語般繼續說:“既不是被我親了,上次也放過你了,難道是那個魔法師jiejie的事?嗯……我可是辛辛苦苦幫你剔除了好幾天的毒物誒,再怎么也該消氣了吧?呵呵呵……還是因為你特別記仇啊?公主殿下?” “……” 這聲公主殿下雖然用的是敬稱,但怎么聽都是滿滿的諷刺。還有那輕描淡寫就把自己之前干的壞事一句帶過、把唯一的那件好事放大的行為也讓人火從心起。 但要說恨,艾爾妲西亞還不至于恨他。 剛剛的一連串爆發基本上只是那幾天食物莫名其妙消失而積攢下來的怒氣,發泄過就沒了,反而真有些內疚。 畢竟如他所說,她并沒有辨別毒物的能力,那之后中毒的情況也確實沒了。但那內疚和謝意只持續了一個念頭的時間,正好跟他之前對希爾和隊長的所作所為抵消掉——他們的危機終歸是有驚無險。 然后,在一切的因果之后,她仍無法對他產生好感的原因、她仍然無法釋懷的,就只有那件事了。 “讓我再猜猜……哎呀!”夜精靈想到了什么,忽然拔高了音量,“難道說,是因為那句話?” 懷中的身軀輕微地僵了一下,少女緊抿嘴唇,羞怒交加地瞪著他。 “噗……” 他噴笑了一聲,似乎發現這時候笑出來不太好,頓了一下,還是沒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還真是啊!” 笑了好一會兒,她的表情也越來越糟糕,他這才連連憋住笑,說道:“抱歉,抱歉,嗯……對不起啦?” 他的眼角微微彎起,蔚藍的眼眸像一抹明媚的彎月。聲音輕柔,注視著她的樣子認真而深情。 “你幫我說話我很高興哦。” 不管是神態也好動作也好腔調也好,都是可以拿來作為調情典范的標準,魅力十足,那眉眼間的電力甚至能讓人感到酥麻。 但很可惜,他所面對的少女,在這方面對特定人物以外根本比木頭還遲鈍,絲毫不為之動搖。她的臉龐不知因為疼痛還是氣憤變得蒼白。 沒錯,她討厭他的原因不是他說的任何一種。 而且其實那原因有一部分在他,有一部分在自己。 ——他的出現會讓她想起,那一次在謝拉林,他與別人發生沖突時,她竟然幫他說了話。 盡管沒有起到什么作用,還被他嘲笑了,但每每想到自己說了那句話的對象竟然是這樣的人,她就會深深地感到羞恥和難堪。 自己竟然真心相信他,竟然因為這樣的人而感同身受,竟然真的以為他是被冤枉的好人。 雖然一直隱忍著沒有表現出來過,也沒有跟那三人說過,但她心里的怨氣可一直都沒消。 比奪食之恨持續得還要久得多的、對自己的有眼無珠而感到的羞愧和恥辱,組成了她對他的全部印象。 ——她這輩子都不要再相信什么夜精靈了!而眼前的這個夜精靈就是夜精靈里最差勁的那一個了! 心里這樣想著,她狠狠地瞪著他。 “混蛋!畜生!白癡!蠢貨!……黑毛廢物!” 顯然在她貧瘠的詞匯量里,僅有的幾個罵人的詞語都是從翡涅納罵希爾的話里學來的。她的臉憋得微微泛紅,最后咬牙切齒擠出一句:“騙子……!” 比起罵他,還是打他一頓更能消氣,不過現在打是肯定打不過的,只能過過口舌之快。 而對長年混跡在人類社會的夜精靈來說,這種程度的辱罵根本不痛不癢,他笑吟吟地收回匕首,從后方更加湊近了她的背。 平滑而柔韌的身體線條緊密地貼了上來,夜精靈摟著她的腰,手不大安分地往上移。 “我還不是被你打成這樣了……還沒消氣?嗯?” 撒嬌般的嗓音跟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相符,壓低之后帶了點少年特有的沙啞粘膩。貼著耳朵說話時宛如砂礫在頭骨上摩擦,仿佛那聲音不是透過耳朵,而是直接敲擊在骨頭上的震動一樣。 “不會再被你騙了。” 就像腳下可供落足的地方只剩下一根腳趾頭站立的空間,她卻仍然死撐著不肯放棄,但這堅強不屈的氣概并沒有感染到夜精靈。 “嗤!”他低笑了聲,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揚起音調:“真頑固啊!” 全然不似剛才的輕言軟語,那近似于終于玩膩了被置于銳爪之下的、可憐的獵物的語氣。他恢復最初的吊兒郎當的嬉笑,手掌從衣襟探進她的外套里,鼻子里發出意味不明的輕笑。 “呼……還是來做點別的事情吧。” 夜精靈的犬齒咬上她的耳廓,在上面摩擦了幾下。齒尖的銳度正好能讓人感到些微的痛感,稍微用點力就能在皮膚上留下牙印,要咬出傷口大概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但他的力氣很輕,只讓她感到有些麻癢,毫不掩飾的曖昧氣息弄得她的耳旁一陣發熱。 然后他舔了舔,嘴唇沿著她的太陽xue游走到額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著她的眉毛,手掌則慢慢覆上她心臟的部位。 “……”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這愛撫并不會讓人聯想到什么旖旎的場景。硬要說的話,只有被外皮冰冷的猛獸纏上的感覺。艾爾妲西亞抖了一下,那冰冷連帶著她幾不可聞地嗚咽了一聲。 “怕不怕?”他勾起嘴唇,吐出魅惑般的低語。 同樣的話他在不久以前也對她問過一次,但比起那次面對強者的迷茫不安,這次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的,是他那如同鋒刃般酷寒的銳氣,直直地指著她。 其中的差別大概是,上一次的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當他發現了她的身份之后,她在他心中的定位已然區別于此了。 從上面看下去,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細長的睫毛是跟頭發同樣的淺金色,卻因為一根一根分散開來,看上去更加接近白色了,顫抖起來就像抖動著的雪白的羽毛。 透過她的身軀傳遞過來的恐懼,讓他心中的欲望膨脹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一想到她那張天真的臉上即將出現怎樣的絕望,他全身上下幾乎每一個細胞都要興奮起來了。 他將要摧殘如此脆弱之物、玷污如此潔白之物——這真是令人想要放聲大笑的時刻啊! 做到什么程度她才會開始示弱呢?如何對待她她才會屈服呢?她那固執能堅持到何時呢? 這期待像一份份美味的餐點,引誘得他體內的野獸蠢蠢欲動,他的血液為此鼓動、為此沸騰不已。她微微戰栗的身軀對他來說就是降落在干旱之地的雨水,他收緊手臂,滿足而喜悅地嘆息著將她摟進懷里,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然而在他抬起她的下巴之前,她低低地發出一聲、帶著不易察覺的哭腔的呻吟。 “……嗚、……痛……” 夜精靈愣了一下,以為自己一瞬間聽錯了。 實際上他深知自己的耳朵聽錯東西的可能性,比他暗殺失手的可能性還要小。 她垂下頭半瞇著眼,慘白的臉襯得眼角一點泛紅更加明晰,痛苦中帶點委屈,儼然泫然欲泣。 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如此惹人憐愛的少女臉上,十個人中大概有九個會為此感到不忍,而剩下的一個也頭腦空白了一剎。 但并不是因為愛惜或垂憐。 啊——大概就是,在期盼著久旱逢甘霖的時刻,卻發現迎來的是海嘯的那種感覺吧。 她是想要勾起他的同情嗎?不,她沒有哭,也沒有求饒,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這卻讓他突然感到索然無味。 她的逞強呢?她的固執呢?她的執拗呢?就好像她為自己筑起的鐵墻一霎之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而對于想要親自一點一點砸爛它的夜精靈來說,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恰到好處,太過恰到好處了。所以當反應極快的夜精靈察覺到這一茬的時候,已然為時已晚。 在他驚訝的瞬間,下意識松了松她的手腕,她正是在那一刻驀地抬起頭來,往他下巴用力一撞! “唔!!” 繼而他懷中就空了。 她用瞬移術閃了出去,只是一小段距離,她又毫不停頓地跑了幾步,直到安全距離以外聽到沒有追上來的聲音才轉過身,警惕地望著他,一邊治療手上的傷口。 “呸。” 夜精靈吐出口血,驚訝地瞪大了眼,腔調夸張地說:“你是猴子嗎?學得還真快啊!” 艾爾妲西亞本想反駁他:你才是猴子,但比起那個眼下還有更加值得關心的事情。 她跟夜精靈同時昂起頭,頭頂上防護罩上代表魔力的淺藍色已經淡到幾乎不可見,它的消失大概只是分秒之間的問題了。 外側的鷹蛇們始終未曾離去,它們看上去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她呢? 如果只有魔獸她說不定可以靠著自殘的方式跟它們兩敗俱傷,問題仍然在于這個夜精靈……他有什么打算?他會不會趁亂偷襲?跟魔獸戰斗之后她絕對沒有力氣再跟他抗衡了,怎么辦? 她拿不定主意。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夜精靈彎下身,撿起她剛剛掉在地上的匕首,隨手一甩朝她扔了過來。 日暮的光影下,銀色刃鋒如飛霜的碎屑,她有些恍惚地接住它。遠處的黑色身影俯下身擺出進攻的姿勢,沒再看她一眼。 他的側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直挺的劍眉斜飛入鬢,眉梢一動不動,加上深灰色的皮膚,讓他看上去被石化了一樣。 但那雙比海水波光還要靈動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天空中的敵人,靜中帶銳,穩中帶逸,只是姿勢就能聯想到他疾如閃電的第一擊。 鬼使神差地,艾爾妲西亞心中無聲無息地將他的位置撥到了好感軸的最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