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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多瑞安說得沒錯，臉是她的優勢。把臉露出來的話，也許麻煩會增加，但懷疑她是惡魔的人一定會大大減少。 人終歸是看外貌的生物，看到漂亮的東西就會不知不覺產生好感，況且她的樣貌還是那種溫和的、沒有攻擊性的，用多瑞安的話說就是“長著一張完全不像是壞人的臉”。 看啊！她根本就不像惡魔嘛！她終于獨自一人邁出第一步啦！ 她一個人在后面開心得又蹦又跳，走在前面的約瑟跟錫德顯然覺得她腦子有毛病，只交談過幾句后就沒再跟她搭話。 委托中的魔獸盤踞在通往東北方的山道中，那是通過這座山的必經之道，也就是多瑞安讓她走的那條路。 小村子里來往的冒險者本就不多，也給不出多高的酬勞，五十個銀幣的報酬連匹馬也買不起，買身衣服跟武器倒是夠了。 不過最主要的問題不在這里。 上了山之后走了沒多久，還沒見到一只魔獸，艾爾妲西亞就知道了他們在工會里的對話是什么意思。 下面的山谷滿是巨石和成蔭的綠樹，被從山壁上延伸出去的樹木遮擋了大半，數百米的高空中，一截吊橋從中間斷開，掛在兩側的山壁上。 粗略估計兩邊的懸崖有三十來米的距離，就算騎著馬也無法飛躍，要想過去，除了吊橋就只能自己長出翅膀了。 這個距離的話，飛行術應該可以勉強撐到…… 在心中盤算著，艾爾妲西亞邊轉身邊對那兩人說道：“我可以自己過去，你們在這里等我就……” 不過她的話沒有說完。 身子剛轉過去就聽到了鐵器摩擦的聲音，抬眼首先看到的是那把明晃晃的刀，和獰笑著朝她靠近的巨大身軀。 她下意識把腳往后踩了半步，腳后跟剛觸地就想起身后是懸崖，于是她站定了向他們問道：“你們不要酬金了嗎？” 雖然他們兩沒有主動說起這個問題，但他們是來幫她的忙……她當然不會虧待他們。在路上的時候還特意跟他們說了賞金跟戰利品平分，只不過沒有得到回應。 難道是嫌錢少嗎？ “嘿嘿……老實點兒就留你一條命！” 他們這時也沒有回答她、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就像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一樣，在她疑惑不解的時候，半醉半醒的傭兵張開雙臂撲了過來。 然而她躲也沒躲，連衣擺都沒有飄起，只是稍微動了下嘴唇和手指，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在她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什——” 約瑟變了臉色，他大聲叫了同伴的名字，但他一動不動，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口，就那樣趴在她腳下。 “他睡著了。” 她朝前走了一步，約瑟驚詫無比，同時，直覺指引著身體退了一步。 他當然知道那是魔法。 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面前的少女不管從哪里看都只是一個柔弱的少女，一雙珠玉般的眸子純真地望著他，卻讓他心里滑過一絲慌亂。 當傭兵的時間夠長，對危險就能形成了一種本能。 “我需要錢。除此之外我不會做什么。” 她又前進了一步。 在她的認知中，手無寸鐵靠近對方是能夠獲取對方信任的舉動，而且她還真摯地告訴了對方自己的目的，沒想到卻令他更加驚懼。 “……” 這次他強硬地控制身體沒有繼續后退，死死地盯著她。 ……她在開玩笑嗎？ 明明剛剛放倒錫德的人是她，明明現在說出像威脅一樣的話語的人是她，明明她應該在對他進行恐嚇，她誠懇的樣子卻好像她才是受害者一樣。 這實在太奇怪了——她在想什么？她想干什么？ 那是錯覺吧？是錯覺吧？他怎么會害怕這樣的小鬼頭？果然是虛張聲勢吧？ 對于艾爾妲西亞來說，她知道對方無論如何也不是她的對手。就算魔法不管用，她用那種能力殺掉他也是一樣，只不過她想盡可能回避那種情況。 但是因為兩人意識的不對等，她那句話反而起了反作用。 她本是在以高位者的角度勸告對方不要做無謂的爭斗，但對約瑟來說，強弱十分簡單—— 強者不會如此謙卑、強者沒必要顧及弱者——強者又怎么會跟弱者談條件？ 這讓他鼓足了勇氣——就算是魔法師，只要在她張嘴之前按住她不就行了嗎？這么近的距離，不信她還有機會再吟唱出來！ “我比你強……不要打了。” “去死吧！！” 可是，當他朝她頭上掄起刀的時候，他發現那真的不是錯覺。 ——她太沉著了。 她或許是真的沒有想要他的命，但任何一個人在對戰中遇到如此平靜的對手都會不由得不安。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散發出殺氣，既不兇狠也不緊張，既不松懈也不從容，完美地處于正中間的區域，沒有一絲多余的波動，好像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是她手心中的軌跡。 他這刀打得中嗎？不知道。 ……不，在看到她的嘴唇蠕動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結論。 “——唔！！” 然而，她那穩定的氣勢還是被打破了。 不是被他的攻擊，因為那時他的刀根本還沒有揮下去。 他見到她金色的瞳孔猛地擴大，與此同時側頸傳來一陣細小的痛感，那痛感極快極輕，快到讓人覺得連半秒鐘都沒有經過。 就像一根鐵線擦過皮膚，但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血液噴濺。她急退兩步，溫熱鮮紅的血像是故意灑上去一般，濺到了她的臉上。 整個人像是從黑暗中鉆出來，快到看不清行動的軌跡，他那一刀干凈利落，之后落到地上的動作更是輕盈得羽毛一樣。 黑色皮衣包裹著欣長的身軀，裸露出的皮膚是深灰色，短發盡數倒梳到腦后，露出了跟精靈一樣又尖又長的細耳。 “好久不見，大小姐。” 清爽活潑的聲線，笑得燦爛無邪的俊顏，干凈得像海水一樣的湛藍眼珠。 他語氣熟絡，儼然一副老熟人的架勢，實際上艾爾妲西亞只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但她早已知曉，自己跟他的關系不會就此一面，他總有一天還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而且，她跟他還有些帳沒算清。 緊身衣勾勒出他緊實健壯的胸肌，他的肩膀寬闊，長腿修長，腰卻十分細。但并不像女性盈盈一握的柔弱，那線條堅韌有力，與上半身形成了完美的倒三角。 他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只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身軀里，蘊含著她遠不能比的敏捷的爆發力。 “真是生疏得令人傷心的表情……” 他笑著說，輕輕甩下刀尖上的血珠，卻沒有將它收起來。 不比剛剛那迅捷而爽利的一刀，他踏出腳的動作像伏擊中的林間黑豹，輕而穩，踩在腐爛的樹葉上，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 但此刻獵物正跟他四目相對，這輕手軟腳的動作便更像是逗弄無法逃脫的小獸一般了。 仿佛方才的立場調換，他的前進伴隨著艾爾妲西亞的后退，但跟她不同，他的表情和動作都一派輕快，看也沒看橫在腳旁的尸體。 “變了個樣子是為了掩人耳目嗎？” 他又踏出一步，語氣親昵得像是跟多年不見的好友寒暄。 “……” 他為什么要殺他？艾爾妲西亞沒傻到認為他只是碰巧路過，也不覺得他只是單純出手幫自己。就像她也不覺得他現在的靠近是想要跟她聊天一樣。 他是敵是友？不知道。 他有什么打算？不知道。 他了解多少跟她有關的事？不知道。 她對他一無所知，雙方對對方的了解完全不對等，她確實有些事情想要從他那里得到答案，但事態顯明，這絕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嘻嘻……我還是覺得原來的比較有趣！”他音調一轉，水一樣溫柔的嗓音徐徐說道：“……像玻璃一樣，既脆弱，又漂亮。” 就算得不到對方的回應，他依然一個人自得其樂說得十分開心。 需要交流嗎？ 不。 或許他是想要用言語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許他是想來一段久別重逢的開場白，或許他只是想在動手之前耍耍帥而已，總之，他可沒有期待她的回復。 這一點她心知肚明。 “……” 當然，她也沒有這個打算。 她知道這個夜精靈不是能夠談判的對象。他也不像方才的傭兵，讓她擁有就算說幾句廢話也不會影響魔法發揮的自信。 再者，魔法師的語言十分寶貴，比起將它用來談判，還有更好的發揮作用的辦法。 就像隊長曾經的教導：如果不確定能否從敵友不明的對手那里得到情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先把他打到半死再說。 【多彩噴射】！ 這次她先他一步，揮灑出彩色的粉末，在彩光中他的身體如魅影般閃出，她卻并沒有追擊，而是直接轉身，從懸崖邊縱身躍下。 ——雖然有事想問他、雖然想為了希爾受傷的事揍他一頓、雖然生氣隊長被他差點害得沒命、雖然他那副欠揍的樣子讓人十分手癢，但現在不行。 這里太窄，兩人距離過近，她的地理位置沒有優勢，最重要的是沒有武器在手。 她沒跟他交過手，但能看出他不弱。不確定自己能有幾分勝算，稍微出點差錯的話就完蛋了，她目前得以生命安全為最優先。 因此，冷靜思考過后得出的結論是：只能暫時忍下沖動，先逃。 “呵——” 就算身體再怎么輕盈、再怎么快，總不會飛吧？ 看出對方不會魔法，她吟唱咒文，在風的簇擁中輕輕朝后一蹬腳，踩著助力之風浮向空中，朝對面的山崖飛去。 可惜—— 剛飛出去一點兒，背后的夜精靈少年哼笑一聲，飛快地甩出一截細細的鎖鏈纏上她的小腿，她身子一沉，反手一道雷刃劈向鎖鏈，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對面的樹叢中忽地沖出幾只黑褐色的蛇身鷹翅的魔獸！ “……唔！” 這該說是，前有狼后有虎么？ 草草一眼，鷹蛇群大約有七、八只，還有一只體型尤其大的應該是它們的首領，看上去它們就是任務中提到的魔獸了。 她本應為它們的主動出現感到高興，然而現在是最差的局面碰上最差的局面。這倒霉透頂的情形讓她不禁頭皮發緊，頭一次有了爆粗的沖動，但已沒有多余的時間，她只能咬牙悶哼。 無法前進，無法后退，她在空中匆匆低頭躲過它咬向自己面門的毒牙，一道寒芒閃過，只感覺到腦后一松，兩側的頭發垂了下來，什么東西從發絲間滑落下去。 剎時，這就像替她的猶豫做了決定的一道信號，她取消掉飛行術，身體急速朝山谷墜去。 跟著她追下的還有那幾條鷹蛇，以及出現在她眼角余光中的、沿著山壁躍下的黑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