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上)
31 在數百年前,這片大陸還沒有被分成七份時,它由一位名為帕雷斯緹斯的國王統治著。 那時的魔族還未踏上奧利瑟姆的領地,霧海這個天然的屏障將大部分魔族壓制了下來,讓他們的主力只能盤踞在海的另一邊。 在舊神歷800年,魔族突然朝霧海防線大舉進攻。僅一個魔人就夠讓人焦頭爛額,然而那一次魔人幾乎全數上陣,國王與大王子薩洛斯親赴前線奮勇殺敵,戰爭持續了十數年未能結束。 而國內由于二王女米爾拉的失蹤、四王子多瑞安常年在外游歷,只能由不擅國事的三王子狄奇暫任攝政王。 不多時國內發生叛亂,總管大臣科坦多集結了六人、引領數支軍隊進行起義,這便是在日后被稱為曙光之戰的開端。 聽著多瑞安的講述,艾爾妲西亞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我還是不懂為什么要打仗,因為我們是惡魔?” “這世上可沒有惡魔存在吶。那只不過是‘人類’為了對自己的行為留下正當理由的修飾罷了。” 說著這種國仇家恨、自己的父親兄長悉數被害的事情,多瑞安好像完全不生氣,仿佛陳述著客觀事實的態度公正到令人難以置信。 “古人類——準確來說,吾等現在應該被這樣稱呼才對。” “那我的眼睛……” 他們與普通人類在外觀上最大的區別就在于這對眼睛。他們的眼睛是透明的、無色的,看上去就像一面鏡子,即使在人群中也分外顯眼。 正是因為這對眼睛,艾爾妲西亞在與那三位同伴分別后還不能前往村落或城鎮,這已經是她呆在這個森林里的第二天了。 “眼睛只是吾等魔力的來源。就像魔人的鮮紅眼珠、精靈的金色眼珠一樣……外貌并不會讓人感到恐怖,人們恐懼的是隱藏在那之下的力量。” 也就是說,他們并不是惡魔,以前統治著人類,還保護這片大陸不受魔族侵犯……既然如此,人類為什么要殺他們? 艾爾妲西亞問:“你們對他們不好嗎?” 多瑞安“嘿”了一聲,有些捉摸不透地說:“不如說,對他們太好了。” “之前提到過的,那個總管大臣科坦多,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吶!” 難得加重了語氣,但這么說完后,他突然閉上嘴,變得好像有些消沉。 沉默了很久,像變了個人似的再次開口:“畢竟吾等對‘人類’有絕對統御之力,或許有一部分會對他們不好吧。” 艾爾妲西亞覺得,多瑞安這么說只是出于他嚴謹的性格,看著他就能聯想到,這個種族不會殘暴到哪里去。 他連王國的覆滅都覺得是時代更替的不可抗力,一個眼神就能令其臣服的人類在他眼中大概就跟路邊的花花草草差不多。 雖然隨便揮一揮手就能讓他們從世上消失,但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沒有理由,沒有必要。跟人類相比起來,他確實就像神一樣,高高在上,無欲無求。 “吾等的生命是‘人類’的兩倍之久。但透徹自然的能力令吾等精于思考、淡于物欲……” 他笑了起來:“曾有個人說,吾等就是想太多才會招致如此境地。” 對方的話應當是同情或指責,他這么說得好像是人家夸他聰明一樣,全然不在意自己已經幾乎被滅族了這個事實。 “吾等習慣于冷靜理智的情緒和清晰縝密的思維,無法像‘人類’那么貪婪易怒,因此也不明白他們大部分的煩惱從何而來。” “那時除了雪獸人,其他類人種族還處于完全避世的狀態,而吾等與‘人類’的結合很難誕下延續吾等血統的子嗣。” “隨著越來越寡淡的欲望,族人們連生殖欲都直線下降。人數日漸減少,至戰爭打響時,整個國家也只有一成的族人了。” 艾爾妲西亞驚訝地張大了嘴,一成?這個差距也太大了! 多瑞安一開始就說過,他們的人數本來就比人類少。雖然是一夫一妻制,卻并不禁止與人類通婚(盡管沒多少人會這么做),但……整個世界只有一成的話,那不就跟現在精靈跟夜精靈的人數加起來差不多嗎? “可不是還有Sors嗎?” 就算人數少,只要有那種能力在,人類根本毫無反抗之力,他們怎么還會被人類打敗? “……這可說來話長了。” 多瑞安頓了頓,“首先,那種力量準確來說,只是Sors之一。” “并不是所有族人都擁有同等的力量,它是王者之證。力量強大的不用一個動作就能讓‘人類’紛紛跪下,而能力最弱的則需要加以精神控制才能讓一人臣服。” 艾爾妲西亞在心里慶幸,看來至少自己不屬于最弱的那種。 “并且,最重要的是——” 說到這里,多瑞安音調中的溫度驟降,一改之前的沉著、像雪天的冰棱般冷硬。 “它對魔人無用。” “……” 這簡直顯而易見,連艾爾妲西亞都能直接想到——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雖然還是不太明白為什么人類對他們會比對侵略自己國土的魔族還要不滿,但若要推翻他們的統治,唯有借助魔人之手。 這其中具體怎么cao作的多瑞安沒有說,她也沒有問,因為等待午飯做好期間的閑聊時間結束了。 希爾會魔法,所以艾爾妲西亞會魔法;翡涅納會野外求生術,所以艾爾妲西亞知道在哪里扎營能夠不引起人和怪物的注意;塔蘭緹亞喜歡食物,所以艾爾妲西亞相當能吃。 但是這三個人里沒有一個精通烹飪。 有薩娜同行的那段時間里,她忙于學習和練習戰斗技能,對烹飪的認知處于“把水加熱之后大部分食材扔進去煮熟了都能吃”這個層面上。 燒烤的方法倒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有上次塔蘭緹亞的前車之鑒,她產生了心理陰影,覺得還是不要輕易嘗試這種方法來的好。 好在她確實不挑食,被監禁的日子里,想也知道教會的人不可能給她吃什么好東西。十年如一日地吃面包,她對食物的概念便只剩下能填飽肚子就夠了。 挖空了樹干勉強做了個容器,用魔法點火燒熟了河水,然后把找到的果子菜葉花朵蘑菇小鳥一股腦扔了進去。 多瑞安生前常年在外游歷,但畢竟貴為王子,走到哪兒都沒有愁過吃穿。就算是后來帶領平民逃亡、或是獨自一人流亡之際,也沒有親手下過廚。 即使這樣他也能看出,艾爾妲西亞那一鍋顏色不詳的湯,看上去很不妙。 ……或許這個孩子很有煉制魔藥的天賦吶。 他看著她面不改色地把里面的東西撈出來吃掉,繼續自顧自地說:“拉戈尼亞、阿比利斯、吉拉、歐魯克修斯、利比洛、格拉維塔,這便是科坦多手下那六人的名字。后來的‘人類’稱呼他們為英雄。” 艾爾妲西亞嚼著煮熟的菌菇,其實她對歷史的興趣不大。 若是陰謀詭計,翡涅納最拿手。希爾拿手的是學術和理論,塔蘭緹亞則擅長人生哲理。 或許是他們的存在讓她養成了無比簡單的、將開頭和目的連成一條直線的思維方式, 她的目標足夠堅定,過去的事情不會對它產生任何改變,而且有些事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干脆就此略過。 不過既然多瑞安說就順便聽著,就當是這無味的午餐的佐料。 “嗯……六個?我記得傳說中不是七英雄嗎?” “第七個是蓋蘭的冰霜女神蔓利婭。蓋蘭原本便是雪獸人的領地……他們并未參加戰爭,只不過在那場混亂中從奧利瑟姆中獨立出去罷了。” “如今只有拉戈尼亞跟阿比利斯仍有巨大的影響力,格拉維塔遠在閃耀之海,而其他三家早已沒落。” “格拉維塔就是隊長的家族嗎?” “沒錯。” “咦……”她剛想問為什么隊長好像完全不知道她的事,卻沒能插上空隙。 “汝最先遇到的人是他,是汝的好運。若是另外兩家,汝斷然不可能有閑暇坐在這兒吃草。” 他的話讓艾爾妲西亞一下子梗住了,這種說法讓她有些疑惑,她咽下口中半生不熟的野菜,問:“他們會殺了我?” “不。他們會挖去汝的眼睛,打斷汝的四肢。但汝不會被殺,只會被囚禁至死亡。” 她點了點頭。 被囚禁的日子里吃的面包算不上多好吃,但跟她嘴里的菜葉比起來要好多了,不過現在她寧愿吃菜葉也不想吃那面包。 ——畢竟它可是有著自由的味道啊! 雖然確實不好吃、完全算不上好吃、跟好吃扯上關系都是侮辱了這個詞,這是強調多少次也不為過的事實。 好一會兒她才發現了問題所在:“……等等,他們不殺我?為什么?” “因為他們害怕放出‘惡魔’吶!” 多瑞安昂起下巴,露出一口白牙,咧嘴笑了出來。 這樣洋洋得意、喜上眉梢、好像萬千子民匍匐在他腳下盛贊他的睿智英明一樣的表情,跟他那張仿佛每一塊肌rou都寫滿了理智的臉實在不符。 艾爾妲西亞看著他的臉呆住了,沒反應過來他的話,無知覺地重復著他說出來的那個詞。 “惡魔?” “沒錯,寄宿于吾等身體中的‘惡魔’……” 他本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看著她說:“那是由吾添加的,新的S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