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冷白色的柔和光暈灑進房間。

    她側向窗戶的方向，微微蜷縮，柔軟的金色長發凌亂地披灑在身后，臉窩在手里，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沉睡的樣子不似塵世之物。

    他沒有塔蘭緹亞那么好的耳力，他聽不到她的呼吸。

    纖細、脆弱、矮小，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但這樣的她的體內卻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那本書上說得沒錯，那力量為她引來殺身之禍。

    若說他之前不明白她為什么會被當作惡魔，他現在明白了。

    可悲的、不幸的孩子。

    手正要碰到她的發時，他停住了。蒼白而纖長的手上能清晰地看到密布的血管。他的眼神是仿佛撫摸著水面也不會驚起波紋的靜謐，慢條斯理地凝視著她的臉，眉毛、鼻子、嘴唇……一寸一寸慢慢掃過。

    “……”

    身后傳來低低的笑聲，“哎呀，瞧我看到了什么？”窗臺上的黑影在這夜色中只勉強能看清輪廓，但他絲毫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

    “這位jiejie，原來有這種興趣？”

    來者不善，能闖入這城堡的定不是無能鼠輩。希爾不理會他的戲弄之語，無聲抽出武器。他一個翻身跳進房內，腳步悄無聲息，“我們還是不要在這里吵醒公主殿下吧？”他調笑著用雙匕架住希爾的短劍。身子一移，希爾心知他要做什么，然而在手伸向那本書時仍是猶豫了一刻。夜精靈的動作如行云流水，拿起書撐桌跳出窗戶，他只得迅速跟了上去。

    被睡夢中的響聲吵醒的艾爾妲西亞揉了揉眼，看到的已是窗戶大開，窗簾被風吹得高高揚起的樣子。她第一時間發現書不見了，赤腳快步跑到窗邊——然后頸后的鈍痛席卷了她的意識。

    她能感覺到自己并沒有昏迷太久，蘇醒后聽到的第一個聲音讓她覺得有些耳熟。

    “糟了，這家伙不是精靈！怎么辦？”

    ……精靈？

    另一個聲音用不以為意的語氣說：“哈，這下麻煩可大了。”這個聲音似乎也在哪里聽過，她的腦袋有點痛。

    “嗯？你醒啦？”

    “你把她弄醒干嘛？萬一她發現我們怎么辦？！”

    “她好像是瞎子呢。”

    一只手粗暴地抓起她的臉，捏得她吃痛，她感覺到有光照在她臉上。

    過了好久之后，第一個聲音說：“這張臉倒是可以賣錢，可是老大不在……”

    她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捆住，一動也不能動。她這是被綁架了嗎？被當做精靈？

    “老大他們怎么還沒回來？”

    “那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不如你去幫幫忙？”

    “……你看好！別讓她逃了！”

    當腳步聲遠去，她意識到這里只剩下她和另一個人，或許她可以逃跑。對方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還記得我嗎？”

    “……”

    “‘就算是夜精靈，也會有好人的呀？’”他的聲音中忍不住笑意，“竟然說出這種話，你是哪里來的大小姐啊？”

    “我的書呢？”

    “還在關心你的書？你知道你在哪兒嗎？”

    她沉默不語。

    “已經不在城里了哦？跟你一起的那個魔法師jiejie被那幾個家伙埋伏——就算是她也會有些棘手吧？”

    他把她引出城堡后便迅速折了回去，剩下的是魯斯托和蒂尼事先就在路上準備好了陷阱、偽裝成他的身形引開她，然后他趁機去把艾爾妲西亞綁了過來，他覺得自己的計劃簡直天衣無縫。

    仍陶醉在自己完美的布局中，他身側的少女掙扎地低聲叫了起來：“希爾？……你們要對希爾……”

    “不不不完全不對啊。”他對于她的反應感到無力，被蒙住眼的艾爾妲西亞聽到鐵器摩擦的聲音，似乎是他抽出了匕首，然后是他無奈的聲音：“喂喂，我說，你是不是還沒搞懂自己的立場啊？”

    “你會被賣掉哦？”他似乎十分開心地笑了出來，笑聲欣喜張狂直至扭曲：“嘻嘻嘻嘻，被賣給各種各樣惡心的人，然后他們會對你做這種事哦？”

    她是在半夜被他綁過來的，此時身上也只有那件睡衣。一只冰涼的手隔著她薄薄的睡衣，略帶惡意地沿她的脖頸往下撫摸。他的動作緩慢而帶著挑逗的意味，她曾聽希爾說過，夜精靈這種種族生性好yin，他們熱衷于某種希爾一語帶過的行為，她當時不太理解，現在想也許這便是希爾說的那種行為。

    他的手從艾爾妲西亞的裙子下擺探入，滑過她的大腿、臀、腰，到達胸口的時候冰涼的手指已經微微發熱。她感到覆蓋著自己的陰影更大了些，雖然她還沒有那種概念，但身為女性之身、被異性完全掌控令她本能地感到恐懼。她屏住呼吸，夜精靈的輕笑與氣息噴在臉側，他的腦袋湊了過來，手指曖昧地摩挲，感受著她的顫抖。

    “怕不怕？”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她隱隱約約對自己身上會發生什么有所察覺，但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因此她死撐著說道：“……沒什么好怕的，你們別對希爾……”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放聲大笑，笑得艾爾妲西亞都愣住了，等他總算笑夠之后才又蹲下來，抓起她的頭發。

    “嘻、你是在裝傻，還是真傻啊？”

    “……”

    “喂，睜開眼睛，你不是瞎子吧？”

    這種時候看不見的話什么也做不到，對方也不是人類，想必沒太大關系了。她睜開眼，直視著他碧藍的眼珠。

    山洞里燃著火把，大致可以看清四周的模樣。不知夜精靈的年齡是怎樣算的，但眼前的少年從外貌上看來與她年紀相仿。

    就像所有見到她眼睛的人一樣，他怔了一下。接著神色復雜地說了聲：“……哎呀。”

    “你抓得我好痛，放手。”她瞪視著他。

    “我偏不。”雖這么說，他仍是把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嘴角勾著笑，“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回答。“我對你來說沒用吧。”

    他詫異，“是什么給你造成了這樣的錯覺？你的用處可大啦，就你這雙眼睛，就可以買下半個國家啦。”

    “……那給你好了，我要去救希爾。”

    他笑瞇瞇地說：“我不要。”

    “你要怎么樣才肯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也救不了她吧？就算我不出手，你要怎么對付那三個人？嗯？”他咄咄逼人地繼續說：“一旦你使用你的能力，你的身份馬上就會暴露，你跟他們在一起的行蹤也會暴露。”

    他說的沒錯。艾爾妲西亞的垂下肩，沉默了半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那我也要救希爾。”

    等等，他怎么會知道自己能力的事情？

    仿佛有讀心術的夜精靈仍舊帶著笑，他的笑臉已經讓艾爾妲西亞覺得有些刺眼了。

    “你聽過帕斐佐伊這個名字嗎？”

    “沒有。”

    “哎呀，有人來了。”夜精靈的耳朵動了動，手一揮割開艾爾妲西亞手上的繩索。

    “……？”

    “呼呼呼，我最喜歡做這種事啦。背叛人類、讓他們自相殘殺、拿走他們好不容易得到的寶物、再殺了他們。”他歪過頭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雖然我不喜歡精靈，但更討厭人類。嘻嘻嘻，看到這群骯臟愚蠢的家伙露出痛苦的表情，簡直是最開心的事啦。”

    “……你叫什么名字？”

    “這個嘛，小黑吧？”

    “我不信。”

    “好啦好啦我該走了。”他湊近她，仍帶著那抹曾讓她覺得明凈而無邪的笑容，無比自然地在她唇上輕輕一吻，略帶譏諷地說道：“后會有期咯，大小姐。”

    身形一閃，已經消失不見。

    “………………”

    沒有太多時間留給她震驚，不知道進來的人是敵是友，她拿起地上的書，在山洞里尋找躲藏的地方。

    “cao！該死的，這個雜種果然背叛了我們！”

    是敵人。聽聲音不是剛剛那一個。當他發現地上只剩兩攤繩索、人已不翼而飛時，大聲叫罵起來。

    什么情況？會不會是跟那個夜精靈串通好的？會有人過來就說明希爾已經——她心下一緊，不斷在心里對自己說不能慌，無論如何她也得先逃出去，否則希爾會更危險。

    艾爾妲西亞頭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她在之前只與魔獸戰斗過，隊長告訴她切記不可把用來對付魔獸的那套對付人類，因此這可以算是她的第一戰。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應對即將而來的交戰，她躲在一塊石頭后面因緊張和情緒激昂而渾身不自覺發抖。

    對方只有一個人，但是她沒有武器，怎么辦？該用魔法？還是該用能力？可是她怕控制不住，該用什么魔法？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不成功她沒有把握能從他手上逃掉。

    “艾爾妲！”

    魯斯托聞聲回頭，一道劍風迎面而來，他堪堪避開，突然感到腳下震動，山洞上方無數土刺直直地砸下來。他躲避不急，正看到搖曳的火光下一道嬌小的人影朝外跑。

    休想！

    他扔出袖中毒箭正中她小腿，下一秒就被火焰焚身，少女哀叫一聲摔了下去。本就不穩固的山洞開始地動山搖，希爾抱起她直往外面跑，她的小腿整個變得烏黑僵硬。

    “隊長呢？”

    塔蘭緹亞守在山洞門口，見兩人出來卻不見翡涅納。艾爾妲西亞也是一驚，轉身眼看著山洞已經快塌了下來，她驚叫著隊長，中毒的那條腿卻動彈不得。

    山洞崩毀著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她終于坐不住掙扎著站起來想往里面走，塔蘭緹亞卻攔住了她。洞口一塊巨大的石頭往下落，她模模糊糊看到一個晃動的人影，心下一急連忙吟唱法術把它炸了個粉碎。

    “差點。”

    翡涅納喘著氣抹了抹一臉的泥，從懷里拿出一張仿佛一捏就會碎的紙片。那是那本書里缺失的那一頁，她一眼就看了出來。

    她沒有接過，她只是難以置信地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