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愛恨(9)
雨過天晴,山林間蟬鳴陣陣,卻并不惱人,陶郁揉著惺忪的睡眼從被窩里鉆出來,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旁邊的被子,卻摸了個空。 “學長?”一覺醒來看不到人,陶郁心里空落落的,語氣都帶著慌張。 裴槐在門外聽到陶郁的聲音,小奶貓似的蔫蔫叫著,連忙單手托住餐盤,推開半掩的房門,“小懶豬醒啦?快來吃飯吧!” “學長!”陶郁一看見裴槐,眼睛都亮了,急匆匆地趿拉著鞋子跑到人身邊,忙不迭地問:“學長你去哪了?學長你昨晚幾點回來的啊?學長我們什么時候走啊?” 熟稔的姿態(tài)像極了責備晚歸丈夫的妻子。 裴槐在陶郁嘰嘰喳喳的聲音中把餐盤放到桌子上,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耐心回道:“去膳堂打早餐,昨晚十點半回來,等你吃完飯就走。” “十點半?怎么這么晚啊?”陶郁記得昨晚停電的時候才八點左右。 “昨天電閘被燒壞了,我去幫忙修了一下。”裴槐掰開一次性筷子塞到陶郁手里,按著人的肩膀坐到凳子上。 難怪昨晚睡著了都沒等到人,陶郁小聲嘟囔了一句,夾起一塊黃豆糕送到裴槐嘴邊,“學長你先吃。” “唔……我吃過了。”雖這么說,裴槐還是張口咬掉一小塊,綿軟的糕點在嘴里化開,軟軟糯糯的口感好似眼前人甜甜的微笑。 趁著陶郁吃飯的功夫,裴槐把床上散亂的被褥疊了疊,一截紅繩不知從哪掉出來,他拿在手中打量半天才恍惚想起這是姻緣樹上的紅繩。 莫非陶郁也對他…… 裴槐回頭看了眼正在專心吃飯的陶郁,勾著紅繩的指尖微微發(fā)燙,做賊似的,將那條象征美好姻緣的繩結揣進口袋。 空山寺的素齋遠近聞名,陶郁一不小心就吃撐了,下山的路上一直在不停打嗝,和山林間的蟲鳴鳥叫此起彼伏,裴槐在一旁聽著,上揚的嘴角就沒下來過。 “叫你吃那么多,撐著了吧?”裴槐嘴上取笑,心里倒覺得陶郁這副貪吃鬼模樣有趣得很。 “我……嗝……好吃……嗝……就……” 陶郁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條小縫兒,身子因為打嗝一聳一聳的,裴槐在這佛家凈地莫名就想歪了,連忙深呼吸一口氣,從包里翻出礦泉水遞過去,“含一口水,分七次咽下去。” “謝……嗝……學……長……”陶郁乖乖按照裴槐教的方法去做,竟然真的不打嗝了,捧著水瓶直呼神奇。 “學長你太厲害了!” 清晨的陽光穿透樹林,一道道光柱從枝葉間折射下來,猶如神話里的圣光降臨,剛好落在陶郁那張雀躍歡快的小臉上,裴槐出神地看著,神色間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嘴巴這么甜,吃什么長大的?” 陶郁對上裴槐的目光,明明是很溫柔的注視,心臟卻像壞掉一樣噗通亂跳,他囁嚅著嘴唇剛想說話,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叫喊。 “小施主留步!” 陶郁和裴槐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袈裟的僧人向他們疾步跑來,年歲不大,眉目間很英氣。 “凈真小師傅?”陶郁雙手合十行了個禮,不明白這人為什么追出來。 裴槐也微微點頭致意,旁若無人地和陶郁咬耳朵,“他是誰?” 陶郁略微側過身體,踮著腳湊到裴槐耳邊,“寺里負責接待的師傅。” 僧人仿佛對兩人的親密舉動視若無睹,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只是在看向裴槐的時候,目光不自覺地冷了幾分。 “陶施主,我剛和住持通過電話,已將你的情況說明,住持說他臨時有事無法按時歸來,特意叮囑我將這個交給你。” 僧人說完便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個紅木盒,雙手遞給陶郁。 陶郁鄭重地接過木盒,打開,里面是一串小紫葉檀手串,深紅的顏色隱隱有些扎眼,但上面的香味卻非常好聞,不像是普通的檀香。 裴槐皺了皺鼻子,看見陶郁捧著盒子嗅來嗅去,活像吸了貓薄荷的小奶貓,連忙捏住人的鼻子,用懷疑的眼神看向僧人。 僧人并不理會裴槐的質疑,只看著陶郁,柔聲解釋道:“紫檀木辟邪,香味亦可令人心神寧靜,久聞并不會有害處。”語氣細聽竟有一絲寵溺。 裴槐微微皺眉,不禁打量起眼前這個叫凈真的年輕僧人,昨天進寺廟時他曾在門口見過這人一眼,當時對方穿著青色布袍在人群中接待,并不像今天這般,一身大紅袈裟,張揚得有些過分。 未等他細想,耳邊便傳來陶郁欣喜萬分的聲音,“多謝空寂住持,啊,也多謝凈真小師傅!” 陶郁略顯興奮地將手串從木盒里拿出來戴到左手上,沖著林間稀薄的陽光晃了晃,深紅的珠子在光下褪去暗淡,緊緊貼在雪白的手腕上,竟被襯得艷麗非常。 裴槐看到陶郁樂不可支的樣子只覺得刺眼,一想到對方有了手串以后可能不會像從前那般粘著自己,胸口就沒由來的憋悶,于是將這口惡氣撒到僧人頭上。 “費用呢?這手串應該不是白送的吧?” 裴槐語氣很沖,絲毫沒有往日里的風度,陶郁吃驚地張大嘴巴,不明白裴槐為什么這種態(tài)度,連忙拉住裴槐的手用力握了握,一臉歉意地看向僧人,“對不起,對不起,我同學……” “無妨……”僧人不以為忤,只冷冷地看了裴槐一眼,轉過頭又對陶郁微笑道:“無需費用,手串乃住持贈予,小施主記得日日佩戴,萬不可摘下。” “我記住了!多謝住持和小師傅,我……我以后一定常來供奉香火。” 裴槐聽見這話就不開心,低頭看著他和陶郁交握的手,用力往自己這邊拽了拽,“走吧,車還在山下呢。” 陶郁看裴槐臉色不太好,連忙和僧人告別,主動勾上裴槐的胳膊往山下走,這才哄得那人眉開眼笑,胡亂揉著他的腦袋。 僧人目送他們離開,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 走到加油站已將近中午,山腳下不知怎地起了霧,陶郁只當是山里氣候無常,非但沒急著走,反而在路邊攤上淘起了稀奇玩意。 空山寺香火鼎盛,香客更是絡繹不絕,因而山下有許多古玩小攤,什么銅錢玉器、神佛擺件、念珠手串應有盡有,價格也從低到高不等。 裴槐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懶散地倚在車旁,目光時刻關注著那個在人群中鉆來鉆去的瘦弱身影,生怕一不留神就把人弄丟了。 陶郁像個兔子一樣蹦來蹦去,在一個個小攤前逛得不亦樂乎,等他買完東西了,霧也漸漸散了。 “學長!這個送你!”陶郁興沖沖地跑到裴槐身邊,手里捏著個黑色小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 裴槐在陶郁滿含期待的目光中打開布袋,里面是一個小巧別致的開運御守和粽子形狀的布藝掛件,綠色的小粽子上綁著紅繩,頗有幾分可愛。 “端午節(jié)快到啦,提前祝學長端午安康!”陶郁笑得眉眼彎彎,指著裴槐手里的兩樣東西解釋道:“這個御守可以掛在書包上,粽子嘛……可以掛在學長車里,它背面繡著出入平安呢!” 裴槐捏著小布包,嘴角的微笑慢慢擴大,矜持地將拳頭抵在唇邊,輕聲咳嗽了兩下,“你幫我掛。” 陶郁立馬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里把掛件系在后視鏡上,又笑著沖窗外的裴槐招了招手,問他好看嗎。 裴槐提起手里的書包,繡著祥紋的御守掛在拉鏈上,封口的金線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勝似一切的回答。 眼看時間不早,裴槐在加油站給車加滿了油,載著陶郁往山下走。 青霧山多盤山路段,裴槐謹慎地打著方向盤,花了四十多分鐘才開出青霧山進入國道,原本晴朗的天空在他們出來那刻驟然陰暗下來,像極了災難電影里的開場,明晃晃地預示著危險降臨。 因為是周一,筆直的柏油馬路上車輛稀少,道路兩旁的高大樹木無端給人一種壓迫感,陶郁望著車窗外黑壓壓的天,快速移動的烏云似乎是從青霧山那邊來的。 “天氣預報上不是晴天么……” 陶郁小聲咕噥了一句,正準備打開手機察看天氣預報,低頭的瞬間忽然從后視鏡里瞥見有什么東西卷到了車底下。 細長的一道影子,他以為是某種小動物,剛要出聲提醒裴槐,卻在車窗里看見裴槐穩(wěn)穩(wěn)地握著方向盤時猛然噤聲。 不對,車子撞到東西怎么能沒有顛簸感和聲響! 冷汗嗖嗖地竄上后背,陶郁緊緊按住手上的珠串,維持著側靠車窗的僵硬姿勢,一邊默念著昨天在寺廟中抄錄的金剛經,一邊瞇著眼睛往后視鏡里看去,除了倒退的風景,沒有任何東西。 會不會……在車上? 陶郁眼皮直跳,強撐著抬頭看了一眼中央后視鏡,空蕩蕩的后座沒有可怕的鬼影,只有兩個黑書包,是他和裴槐的,分別占據著兩側靠車門的座位,整整齊齊立在那里。 兩個書包都是純黑,豎長的半圓形剛好立在兩人身后,陶郁鬼使神差地就聯想到墓地里的石碑,心里一陣陣發(fā)毛,趕緊伸手把書包弄亂。 奇怪,他明明記得上車時兩個書包是挨在一起放的,就算山路顛簸也不至于滑出去這么遠吧。 “找什么呢,好好坐別亂動,吃的在抽屜里,餓了就去拿。”裴槐看陶郁不停地擺弄書包,還以為人餓了。 “沒……我不餓。”陶郁猶豫了一下,并沒有把剛才的事情告訴裴槐,也許只是他一時看錯了也說不定。 陶郁摸上胸口的玉葫蘆,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那溫潤細膩的玉質,抬手間檀木手串和玉墜碰撞發(fā)出輕微的脆響,陶郁心中莫名就多了幾分底氣。 冷清的國道上,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與裴槐的SUV擦肩而過。 正坐在商務車里閉目養(yǎng)神的僧人突然睜開雙眼,望著遠去的黑色SUV若有所思,“好兇的妖氣……” 話未說完,旁邊斜插進來一道驚慌的聲音,“空寂住持你快看!” 僧人聞聲望去,只見陰云密布的青霧山頂隱有黑氣籠罩,佛珠在手中快速轉動,僧人喃聲道:“不可能啊,怎么是從青霧山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