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畫,墨染青絲
37.江山如畫 很快,三日之約已至,齊魅又要登上高臺,與花館的柳凌煙來一番才藝切磋了。 此番要比試的,是四藝之中的畫藝。齊魅聽聞,那是柳凌煙最最拿手的一項。早年,她曾因能一筆畫就,而藝冠當世之群芳,被喻為顏藝雙絕的“花界第一筆”。 而齊魅的畫藝,完全是在鏡山之上、修靈的閑暇,當作消遣的玩樂,從未認真想要練出過什么境界來。只因家族之中,人人都贊他天資高、悟性好,加之沒有比較,便也自覺不錯。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認真與柳凌煙比試起來,獲勝的把握能有多少。 但是,對于此次的第二輪比試,他卻并不在意勝負,而是有著另外的打算。 看臺之下,照例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常。圍觀眾人對于此次比試的期待與熱情,甚至超越了上回。 上一回的比試中,柳凌煙祭出了尋音七琴,卻依然惜敗于齊魅那一把不知名的琴思之下,實在出人意料,又叫人大開眼界、大呼過癮。 不管這一回,雙方會定出怎樣的策略,叫眾人驚艷,大家都知道,絕不會是普通的筆走游龍那么簡單。 果然,柳凌煙命人,在紅臺上鋪了百尺長卷,是一匹長瀑般的白底畫布。那非凡氣勢,仿佛臥于紅谷之上蟄伏的白龍,只稍點綴上色彩,便能幻化出形狀,一飛沖天,帶給觀者以想象不到的震撼。大家紛紛搓著手,期待著柳凌煙的頹勢逆襲。大家都相信,花界翹楚絕不會甘于上一回的失敗,此次必定是摩拳擦掌,全力一戰。 柳凌煙在眾人的期待中,以一種非同尋常的姿勢登場了。她仙姿飄飄,站在一方巨大的睡蓮形青石硯上,被四個小廝用木架抬了上來。她孑然傲立,眉間點著火紅朱砂,仿佛歷劫歸來的天女,從金光照耀的云虹頂隙中,俯視著仰望她的蕓蕓眾生。 “哇——柳姑娘真是漂亮啊!感覺和上一回,有什么不一樣了呢!” “是啊,是氣勢,是氣勢不一樣了!我堵她贏,這一回,她一定會贏的!” 觀者立刻被柳凌煙的高傲姿態折服了。 只見她的“蓮轎”緩緩落下,旁邊的小廝,將四個的茶壺中蓄滿的墨汁,從四角,傾倒入柳凌煙站著的硯臺里。頃刻間,墨水徐徐匯集,滲入柳凌煙粉白的裙裾,自下而上,沿著布料的紋理冉冉上升,像是漾開了一朵朵、極其微小的墨色絨花。 柳凌煙這一次,竟也學起比舞那天的齊魅,光著兩只腳丫,站在硯心,任墨水充分浸潤她的足心、趾縫。雖然開始時,由于裙擺的遮擋,觀眾們看不見,但當她忽然飛起一步,踏向白綢之上,騰起兩只墨足時,所有人都睜大了好奇的眼睛,看著這不可思議的情景。 與其說,那是在作畫,莫如說,那又是一出豪舞。只是這一次,沒有了琴音的伴奏,卻應合了某一曲無聲的歡歌。柳凌煙就那樣,蹬蹬地踏在白底長卷之上,滿臺地飄飛,紅綃翩然,裙拂回雪,嫣然縱送,如游龍驚鳳。落地時輕時重,猶如飛鴻踏于雪泥之上,用雙腳和裙裾,毫不間斷地勾勒出一副、壯麗廣闊的山水美景圖。 一曲舞罷,畫作亦成。 在眾人的愣神驚嘆中,柳凌煙行至尾處,取出一方紅泥印,蓋上了自己的大名。 “這就是凌煙的作品——,用純粹水墨寫意的方式,以裙裾的舞動,勾勒出疊翠的峰巒,連綿逶迤的群山。至于其中的林木村野、舟船橋梁、樓臺殿閣,則是以我的腳趾點飾而成,算不上多么精妙,但意境在、神在,請諸位慢慢欣賞。” 小廝們豎起畫卷,抬到眾人面前,沿著觀眾席走了一圈。在眾人的嘖嘖贊嘆聲中,柳如煙長吁一口氣——終于,揚眉吐氣了。 與上回不同的是,這一回在開始演出前,柳凌煙什么都沒有說。她不想再放出必勝之類的狠話,回頭又悻悻地自打臉。可她此刻現在臉上、如斗雞般的神氣,以及望向齊魅時,那眉峰中透出的凌厲,分明是在說:這一回,本姑娘贏定你了!看你還拿得出什么奇招,來同我斗? 齊魅沖她淡淡一笑,隨后別過頭,泰然自若地往臺上走。 照例的,他的身后跟著一個人,穿著黑衣,束著墨發,背著樣式最簡單不過的白紙畫卷,還頑劣地,沖著柳凌煙揮了揮手。 這一次,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單純地揮手,就叫柳凌煙怵然心驚。 38.墨染青絲 “是魅官兒,魅官兒來了!” “剛才柳姑娘的表現太精彩了,不知道魅官兒有什么法子媲美啊!好生期待啊!” “你們看,他身后又跟著那個小廝,就是上次那個,叫阿鐵的制琴師!這一回,該不會又是要兩人合作吧?我看這小子不簡單哪,你們說,除了制琴,他會不會還能制筆啊?” “不會那么神吧?他又不是全能的!大家快別亂猜了,魅官兒這一出要怎么演,很快自然就見分曉了!” 齊魅和陶鐵走至臺上。沒有任何機竅的,一張半人多長的畫卷,被陶鐵展開,掛到了擂臺后方、搭建起來的紅墻上。 齊魅和柳凌煙,果然都沒有走尋常紙鋪香案的路子。一個,橫著鋪在地上;一個,豎著掛在壁上。既然柳凌煙是用腳掌和裙裾代筆作畫,那么眾人不禁要猜測,齊魅的作畫工具,又會是何物呢? 齊魅這一回的打扮,與上一回的黑色盛裝,相去甚遠。他穿著最為日常的輕便青衫,且也沒有束辮,而是頗為隨意地,將青絲撥攏于一側耳后,任憑它們肆意流瀉。就好似,他全然不在意這一場比試,只當是一場玩鬧的兒戲,又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贏。 齊魅一抬手,眾人都安靜下來,屏息聽他的開場白。可他兩手一攤,風輕云淡:“唉,出門匆忙,忘了帶筆。” “啊?……” 難道魅官兒,不是準備了什么特別的作畫工具?眾人不信,只當齊魅是在說笑。 可他下一句,還真叫眾人笑不出了。 “也沒帶墨,更沒帶硯。” 這……?這魅大官人出門同人比試,也忒不走心了點吧!這到底整的是哪出啊? 如果說,齊魅說完第二句,還有一干擁躉,堅信他這是在欲揚先抑,那么等他說出第三句,他們是真灰心喪氣了。 “不過帶了也沒用,柳姑娘的太精彩,齊魅自覺技不如人。這第二輪,我恐是贏不了了。” 立刻有好事者不干了,指點混合著口水就全上來了。 “魅官兒你這是什么意思啊!我們辛辛苦苦地早早擠來前頭看你比試,打算為你喝彩。你倒好,還沒比呢,就長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 “齊魅我告訴你,我們好多人,可都是在外圍下了注,押了你的贏盤。今兒個,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輸了不丟人,可連比都不比,就耗子似的夾著尾巴逃跑,害我們哥們兒平白無故地輸錢,回頭我們可要踏平你們南館去!” 這話一出來,鴇父立刻就急了,使勁朝齊魅使眼神,示意他千萬莫要任性。 齊魅又是一笑,笑容里藏著讓人看不懂的風韻:“誰說,我要逃了?正如那位小哥所說,輸了,不丟人,可比都不比,那不是我齊魅的作風。我若怕輸,今日也不會到這里來了。” “切。”。柳凌煙在鼻間輕嗤一口氣,下一秒,她就被點了名。 “柳姑娘,可否借你的青蓮硯一用?”原來齊魅自己不帶墨,是早做了這個打算。 柳凌煙心里頭再不樂意,可場面上的事,該借還必須得借。若是因為自己小氣,讓齊魅無法比試,那就自己算贏了,也贏得并不光彩。 柳凌煙飄了個白眼,抬手一指青硯:“行,魅官兒請便吧。” 陶鐵眼見齊魅撥了發梢,矮了腰,將將湊到墨水里去蘸,弄的一頭青絲,沾染了半片烏墨,濕漉漉地垂淌在腰間,暈染在青衣羅衫之上。那墨跡,不是污濁,倒像是滿滿流動的情韻,絲絲扣著人心弦。 這一回的畫藝比試,不同于上一回的琴舞,齊魅只囑他上了臺,聽從自己的吩咐去做就是。兩人事先沒有過任何排練,因此齊魅接下來打算要做什么,陶鐵也是全然沒數。 齊魅垂著墨發,在眾人的唏噓中走過來,對陶鐵輕吐一句細語:“阿鐵,鵲踏枝。” 鵲踏枝?那是…… 陶鐵腦中,頓時浮現出那張春宮圖上繪的情形,想起齊魅說的——“知道阿鐵你臂力大,回頭,一定給你機會表現”,他立刻會意,燦笑著,將美人托抱而起,雙腳離地。 齊魅眼中,含著瀲滟春光,他不顧那么多雙眼的盯視,將兩條玉腿攀附在男人腰間,當然只是隔著褲料的輕觸,但那也足夠煽情。他就像攀墻縈繞的一枝紅杏,臉上暈著紅霞,眸里泛著情意。 “阿鐵,我現在閉上眼睛,你隨意轉動。待會兒我睜眼時,再看那畫卷上留下的墨跡。你記住,縱使,也不能比擬的,獨獨是你送我的風景。” 陶鐵點頭,隨后,齊魅便感覺天旋地轉了起來。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就只有他們二人。他們在那白卷前方起舞,一個抱著一個,染墨的青絲,在高低錯落的回旋中,將無形的浪漫,留駐于紙面之上,兩人猶如一人,此刻心無旁騖。 從風回綺袖,映日轉花鈿。同心依促柱,共影赴流年。 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是因為那幅畫作有多美,而是因為那全然是一派胡亂涂抹的亂象。縱使畫筆是美人的墨絲,可那也完全不能解釋,這究竟算是哪門子的“畫”嘛! 齊魅的腳尖,被陶鐵輕輕放到地上。他睜開眼,看了看身后的墨韻,十分滿意。 那墨跡里,含著圭玄的韻味,含著砂麝的青瑰,含著醇煙百煉的悠遠,含著萬杵錘臼的艱辛,泛著經年不去的余香。 他笑著說:“各位請看,這就是我的畫作了。如果非要給它取個名字,那就叫——吧。” 底下立刻有人駁道:“琴思?怎么又是琴思啊!魅大官人吶,你這不是在逗我們玩吧?” “不是。上一回,是琴聲的琴,思念的思,琴聲響起,思念便扣在心弦上;這一回,是情愛的情,發絲的絲,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三千煩惱絲,便都化作了淼淼相思。” “這……你這不是忽悠我們嗎?”眾人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如此敷衍的比試,好生荒唐! 終于有人提了出來:“不對!不對啊!這哪里是你的畫作?這分明,算是那小子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