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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御狩,閉月羞花

    11.蒼生御狩

    半余月之前,長安城西郊,鏡山之巔。

    彼時尚且一身白衣長裝,不施半點脂粉,如蓮花一樣素潔雅然的齊魅,獨自盤坐于巍峨高聳的御狩臺之上,望著遠處長安城內的一片繁華,面色凝重,如覆霜雪。

    齊魅就那樣呆坐了一個時辰的功夫,身后慢慢走來一人,是齊氏一族的長老,論輩分,比年輕的齊魅不知道高了多少,可如今他見了齊魅,也要恭敬地叫一聲“家主”。

    “家主,是它醒了么?”老人一看也是修靈之人,鶴發童顏,臉上絲毫不見尋常老人的遲暮呆滯,眼里閃爍的,是與歲月劇增的睿智清明。

    齊魅緩緩點頭,背對著長老應了一聲“嗯”,兩眼繼續凝望著遠處那道沖天的黑霧。

    那道黑霧,就是邪神饕餮已經現世的標志。只不過從霧氣的濃烈程度來看,似乎那恐怖的無上神力還未完全覺醒。

    當然,這黑霧只有身為蒼生御狩的齊氏家主可見,其他人即便是往同樣的方向看了,也是睜眼瞎。不過幸好是如此,否則,那黑霧所在的煙花柳巷中,還有誰能在見到如此煞氣沖天的情況下,還敢往里頭去尋歡作樂呢?

    “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饼R魅忽然作了重大決定,結束了靜思,站起來就要走。

    “家主,”長老似乎想說什么,可囁嚅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只說出了一句,“委屈您了。”

    齊魅這才轉過頭來,凄麗一笑:“不過是扮演一陣子小倌兒,算什么委屈?再說了,有皇帝陛下的諭旨,難道還真有人敢逼我賣身不成?”

    一根潔白的抹額飄帶,與他的萬千青絲一起,隨著刮過耳畔的呼嘯山風獵獵飛舞,將他這自嘲的一句戲言帶走,吹散在風里。

    齊氏一族,雖身在江湖,卻與廟堂之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宇內廣闊,天地山川間會孕育出怎樣不可思議的生靈,一切都是不可控的玄機之數,其中不乏為禍人間、能威脅到朝廷統治的邪靈惡祟,就需要齊氏這樣的家族,在暗中輔助鎮守。而這其中,像饕餮這樣的強大邪神,實在是千年不世出一次的罕有,值得齊魅鄭重對付了。

    因此,齊魅出山,不管他想以何種身份,隱匿在何處行事,都會有人幫他打點好一切。區區扮演一個花魁,只需說,他是從東都遷來的名妓,因為心性高傲,得罪了洛陽的權貴,才遷到長安來,改頭換面,換了名字重新開張接客,如此便不會有人質疑他的過去。鴇父收了朝廷的暗旨,以及大量的銀子,自然不會叫底下的任何小倌,對齊魅的身份起疑。

    齊魅的潛伏很順利,他越來越確定,饕餮恐怕就隱藏在這南館之中,且被人聽了墻根的那起悲劇,絕不是孤例。

    據鴇父說,在齊魅到來前,類似的人命案子已經出了不少,且都是差不多的死法:出事前一晚,不知道接了哪位無名的恩客,被帶著細釘的粗器捅入后xue,插得皮開rou綻,第二天便瘋瘋癲癲、神志不清,問什么都不答,像個木頭人一樣發愣。尋了沒人看著的空隙,或用金釵插了喉管,或一頭撞死在床柱之上,又或是把梳妝的銅鏡給打破,用鏡片劃了手腕而死??傊?,死狀雖各異,但皆是自殺。

    依照齊魅的猜測,他們恐怕是被傳說中,饕餮背上的巨眼給蠱惑了。齊氏家傳的古書中記載,只要認真與那邪眼對視一瞬,普通人是很難再有定力,保持住自我清醒神智的,如此便淪為了空有軀殼、一切作為全憑了邪神旨意的傀儡。

    而今日,就在這艘畫舫之上,出現了一個自稱“陶鐵”的男子,他說自己不學無術、游手好閑,連嫖資都給不起了才進來當雜役??伤置魃硎殖C健、輕功了得,能踩水踏浪,行得比注了靈力的香囊還快。齊魅不相信,以他的功夫,若鐵了心的不想還債,又有誰能奈他何?可他還是自愿留下了。

    陶鐵……饕餮?是巧合,還是邪神的自信,對可能會暴露身份毫不在意?

    當齊魅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頭一驚:難道,這就是我此行所要降服的邪神嗎?可就在方才,兩人驚鴻一瞥、初次對視的剎那,齊魅心中某個角落的柔軟,已先被那男人不凡的氣度給征服了。

    懷疑終歸只是懷疑,在齊魅親眼見到那人身上的異象前,他都無法完完全全確定,陶鐵究竟是不是邪神的人形。

    12.閉月羞花

    齊魅醒來的時候感到有一點頭暈,他扶額坐起來,望著艙內昏暗的燭光發怔,柔軟的青絲順著他的肩頭流瀉下來,很美。

    怎么會……已經天暗了?什么時候的事?我一覺竟然睡了這么久么?外面怎么這么安靜?其他人呢?

    齊魅迷迷蒙蒙地回憶,他是什么時候進艙內來休息的。

    黃昏時分,他與其他的小倌們又飲了好些酒,忽然感到有些頭暈。他覺得奇怪,平日里自己的酒量一向是好的,空口喝上幾壺都不成問題,怎么會,今日只是多貪了幾杯,便已有了飄忽之感?

    為了不至失態,齊魅站起來,往他專屬的艙內走:“反正快要歸程了,我先進艙去小憩片刻,等回到了南館,你們再來叫我?!?。

    陶鐵適時地送上殷勤:“魅官兒,要我扶你么?”

    呵,這么快就知道主從之儀了,不輕薄地喊我“小情人”了?

    齊魅揮了揮手,衣袖隨清風舞動,扇遠了那一片柔情:“不用,我好得……很?!?/br>
    可那個“很”字還未及出口,齊魅單薄的身子就搖晃起來,柳腰盈盈一握,輕易就落入了男人大手的掌握。齊魅有些尷尬地抬起頭,對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眸子,紅著臉吐出了最后那個“很”字,柔若無骨,酥軟生香,是酒香的香。

    最后,齊魅還是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送中,順從地被陶鐵扶著腰,進到那一方珠簾里頭去了。

    一定是陶鐵暗中做了什么手腳!一定是這樣。

    他是怎么做的?是偷偷換了酒液?不對啊,所有酒都是從同一個壺口里傾倒出來的,怎么就偏生他齊魅喝了有事?那么,難道是動了他專屬的那個玉盅?很有可能。

    齊魅回想起來,好像中途、陶鐵說杯子臟了,拿過去替他擦拭了一次。難道,是悄悄在杯口上涂抹了什么東西?齊魅愈發確定,這個男人定然不簡單,就算他不是邪神本人,也一定是身懷絕技、居心叵測的江湖能人異士。

    什么人,敢把腦筋動到我齊魅頭上來了?

    “陶鐵!陶鐵!”齊魅披上大氅往艙外走,一邊急急喊道。

    船艙外,是靜謐夜色,一輪鵝黃明月,沉默地掛在藍黑色的天幕之上。月下柳枝輕擺,曉風曖昧,徐徐吹拂,叫人心緒蕩漾。

    有一人坐于船頭,背對著齊魅靜靜劃漿。聽到齊魅的呼喚,他慢慢地轉過頭。月影將他的半邊面孔照亮,他俊逸得猶如一尊身披月光的天神塑像,坐于光與塵的交界之處,滿含著耐人尋味的笑意,與他的小情人對望。

    齊魅怔住了,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問道:“他們呢?”

    “誰?”陶鐵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轉回頭繼續劃槳,“唉,我的魅官兒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喚我,我還以為,你是想我了呢。沒想到,你原來還是在關心別人呀……”

    齊魅被他逗得又好氣又好笑,慢慢走到他身側,站在陶鐵旁邊看他一下下劃槳。水里倒映著兩道影子,波光粼粼,卻又朦朧細碎,乍一看,竟有些郎才美貌的相配。

    “別打哈哈。我是問你,其他的美官人呢?都去了哪里?”

    “美?我可看不見還有什么其他的美官人。在阿鐵的眼里、心里,現在就只有一位花容月貌的美官人了。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大概說的就是他了。喲,你看你看,我說什么來著,月亮都躲到云后頭去了吧?劃了半天,這水里也不見半條魚,大概是被他給羞得吧。”

    “阿鐵……”齊魅無奈地放柔了語氣,“別開玩笑??煺f,他們是不是都撇下去我自個兒先回去了?”

    陶鐵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如果我說……他們都被我吃掉了,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