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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rou嗎親?美味的人油青菜要不要來一口

    金山寺的日常開支,伸了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除去供奉佛菩薩的香火油錢,便只剩下住持大師一人的吃穿用度。法海平日里節儉得很,佛塔清塵、撣網掃灰這樣的瑣碎雜事,皆是自個兒親力親為,犯不著同那些氣派的大寺一樣,養著一幫剛入門的小沙彌以供驅使。

    每月吉日,寺門一開,信眾們坐著船只絡繹而來,擠在佛塔一層爭相跪拜,供錢供物唯恐落于人后,好幾次將寺廟的門檻兒都給踩塌了。法海苦不堪言,待人群散后,還要握著爛木頭、苦笑著設法修葺。

    信眾們供奉的那些個香火錢,幾乎都塞進了木箱里去落灰,法海根本很少沾手。他吃的那些個素食,也是京里的某位大官兒為了還愿,特地差了專人搖櫓送來,十天三回,一日不差,跟日升月落一般的準。久而久之,法海與送菜的老船工混成了熟人。

    前幾日老船工來送菜時,還笑瞇瞇地賣著關子:“大師啊,之前給您送的菜都吃完了么?沒吃完的話趕緊扔了吧。瞧!這回給您換了一家,看著夠新鮮吧?這批貨,可不是一般的好吃啊!您吃過就曉得了,上至八旬老叟,下至總角娃娃,各個都是贊不絕口,吃完了還想吃吶!現在全京城里就這一家的菜搶手,我家老爺差人排了好幾個時辰的隊,才買到的咧!”

    新菜收下了,可廚角堆著的陳菜,法海終究還是沒舍得扔。也正因為如此,他到了今日、拿出新鮮菜來招待小白,才發現了事有蹊蹺。他從雷峰塔上騰云下來,頭一件事便是去找老船工,打聽種菜之人,家住何處?這才找到了城郊的這戶人家,家主田大福便是這塊地里耕作的菜農。

    “哈,也沒什么事,”法海套著佛珠,向女人行了個雙手合十禮,“小僧不過是恰巧路過此地,想起近來吃過田施主種的菜,算是受過施主一家的口福恩惠,便進來打個招呼,也算是隨了這段佛緣。”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女人像是長舒了一口氣,警惕的眉眼也放松了,“那大師,還有公子,你們吃點心,吃點心哈……”

    法海望望桌上擺的點心:玫瑰糕、桂花餅、茶油酥、荷葉團……這些個解饞的吃食,做得玲瓏又精致,一看便是城里大酒家蒸出來的精品。

    他道:“敢問女施主,擺滿這一桌,大約需要多少銀錢?”

    “唉,大師不必計較這些。不就是如意坊的點心盒子么?我老婆子一輩子沒吃過什么好東西,過去看到有錢人家吃,饞得口水直流。現在呀,咱家種的菜,也能賣上好價錢了,咱也要買上幾盒來過過嘴癮,把過去的憋屈呀,都補回來!”

    能賣出價錢?法海心道:這賣出的價錢定然是不菲啊!如意坊的大名,他是聽過的,若換了尋常的莊稼人,在地里忙活上小半年,也未必能換來這一桌的豐盛,何況田家大嬸說得口輕飄飄,似乎對錢財滿不在乎。

    法海眼里閃著銳意:“多謝女施主好意,只是小僧粗茶淡飯慣了,吃不慣這些高檔的點心。再說,以小僧的粗舌品來,覺得普天之下莫有一物,能比田施主種出的青菜,更加符合小僧的口味。這樣吧,勞煩女施主將田施主喚出來,小僧想當面拜謝,再討要些田里的新鮮菜回去,裹素包子來吃,可好?”

    “不、不行!”女人立刻慌了神色。

    她自覺失言,又強自鎮定,慌忙解釋道:“哈……是這樣的大師,我家男人,他就是個老實巴交種田的,沒見過什么世面,怕到了大師您這樣赫赫有名的高僧面前,拙得手腳都不知如何擺,叫大師您看了笑話……呃,至于這田里頭的菜……”

    她急急轉著眼珠子,神色躲閃,一望便知,是在尋找托辭:“哦,這田里的菜,大師想要摘多少回去都不在話下。只是現下里還不到時候。再過幾日,等這批菜完全地成熟了,老婆子我親自挑了最好、最新鮮的,洗干凈了再包起來,送到金山寺去,親自請您笑納,您看成不成?”

    連小白都看出了其中有鬼,黃晶琥珀的狹眸一睨,瞳中閃過一道犀利的妖芒:“我看這地里的菜長勢喜人,分明已到了可以采摘的時候。田家大嬸非說要再過幾日,難道說,還需再行另外的什么工序,藏著不可告人的貓膩?”

    女人被小白的蛇目厲光,懾得心驚膽寒,不覺打了個哆嗦,趕忙矢口否認道:“沒有沒有!我們是安安分分的種田人家,瞧公子你這話說的,咱家能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貓膩呀?公子可別隨意污蔑了好人吶!這菜可以亂吃,臟水可不能亂潑……”

    正當此時,里屋中傳來一聲凄楚無比的呻吟,痛苦中帶著絕望,仿佛呻吟者正淪陷在陰曹地府里,受著赤足步炭的炮烙之刑。

    愣是耐心再好的法海,在這一聲之后,神情也變得肅然嚴厲:“女施主,勞煩帶路。否則,你是知道的,即便是持弓拿劍的千軍萬馬,列陣在小僧面前,也擋不住小僧心中想往之所。更何況,是你這一屋之隔的薄薄布簾呢?”

    *

    內屋的床上,躺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他形銷骨立、面如鬼魅。深深凹陷的目眶里,像蓄了兩團灰黑的死氣;高高聳起的顴骨,在瘦得只剩一層包皮骨的雙頰上,撐起了兩團高聳的墳包;骨與皮之間,似是毫無血rou的緊緊黏連;人與鬼之間,當真只隔了會喘氣、這一丁點兒的差別而已。

    這男人,應當就是眾人口中的田大福、女人仰賴的夫君。可傳聞中,他該是身強力壯的農人、健碩有力的粗漢,一人能扛起幾十斤菜、疾步于田埂之上的壯丁。可此刻,在他們眼前哀哀嚎喪的人,究竟是誰呀!

    “啊、啊啊……痛、痛啊、痛啊!”田大福扭動著頭顱,無論如何也甩不脫折磨他的痛苦,最后只得將乞求的目光,悲哀而絕望地投到女人身上。

    女人恨其不成器地咬牙切齒道:“不是叫你不準出聲的嗎!你咋的連這么一會兒都忍不了?你就非要在大師面前丟人現眼嗎?啊?你個沒出息的孬種!”

    小白不敢置信,天底下竟有如此蛇蝎心腸的女人,面對病得奄奄一息的夫君,不但不生一絲一毫的憐憫,反倒冷嘲熱諷地滿眼鄙夷。凡人總說妖物狠毒、精怪害人,今日他總算見識到,比他們妖類還狠毒的潑婦,那冰冷的神色,看得人不寒而栗。

    “可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啊!這些鬼東西咬得我快要瘋了!我渾身上下,熱一陣涼一陣的,像是鉆到了骨頭里去的疼!求求你、求求你了翠鳳!幫我把這些東西拿走吧!啊?要不然,我寧可是死,也不愿再受這些鬼東西的吸咬了!”話音未落,田大福掙扎著抓住了床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額頭拼命地往柱身上撞去!

    “不準死!”女人急急高吼出聲。

    小白不顧尚未恢復的法力,立時甩袖,擲出一道白氣。霧團襲到床柱之上,頃刻之間,硬木化作軟棉,田大福的額頭,像是磕在枕包上一般安然無恙。

    女人后怕地虛軟下來,雙膝一彎,掩著面頰嚎啕大哭,一雙手在止不住地顫抖,聲調也如抖在風中那般凄厲:“不準死……你不準死……你怎么可以死呢?紅眉道長明明答應過我的,只要按他的吩咐去做,咱家就能發大財……咱們一家人將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享……從今往后,你再也不用躬身在田地里辛苦,只需往塌上一躺,就有賺不完的銀元可數,我也能跟著你過上好日子了嗚嗚嗚……當初你娶我時答應過的,定要設法讓我享一輩子的福,何時想吃如意坊的點心,你都能讓我吃上,你做到了嗎!你怎么能這么快就死啊!嗚嗚嗚……”

    小白實在看不去了,三兩步上前,便要施以援手:“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讓我來幫你拿掉!”

    “小白別碰!”千鈞一發之際,法海倏然施法,瞬移至白蛇身后。還未待余人看清、和尚移步幻影的身形,一只大掌,便牢牢將纖指抓住,細滑與白皙的手背,被包裹在法海的拳心。

    小白回首、驚詫一望,與法海垂眸、投下的關切眼神,碰了個正著。莫名的心跳撞擊著他的心壁,有那么一瞬間,他感到了與許仙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安心。一瞬的尷尬之后,小白趕緊回頭躲避,法海也緩緩松手,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紅,悄悄熏上了美人的玉面。

    可近在眼前的異狀,還在繼續。小白不敢多想,剛才那一刻意味著什么,趕緊揮離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迫使自己專心:“為什么連碰都不能碰?難道他身上有毒么?”

    他剛問完,便見法海攤開一掌豎起,rou色的掌中央,忽然化出一道金光,似是如日中天的耀芒——是和尚的護體佛光“大日金芒”。光芒朝小白的眼皮摁下,他順勢閉眼,便覺身后的法海,與他胸背相貼,彎折的手臂,像是半摟著他的肩。

    他正想問和尚,這突如其來、不合時宜的親密,究竟是要做什么?下一瞬,rou掌挪開,小白被佛光“擦洗”過的妖瞳,驀地看明了一切。

    天啊!這是怎樣一幅狀如地獄的慘景啊!只見根根肋骨畢現的男人身上,無數條扭動的長蟲,掛在皮上打滾噬咬。如蠶似蛆、說不清究竟是何物的白蟲,因吸飽了田大福皮下的脂rou,而透著惡心的粉紅。愣是千年前、生食野物的蛇妖,都忍不住陣陣地干嘔,舌根卡著脖子,似要把肚里的酸水都吐出來。

    一雙手輕柔地拍著他的背,法海鎮定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小白聽好!靈蟲是空,rou蛆是空,慘相是空,悲憫也是空……沒事的,你可以堪破它!”

    堪破?哪兒有法海說得那么容易?令人“過目難忘”的情形,既已看見了,又怎能當作沒看見?小白回身,握緊了法海的一條手臂,像是終于尋到了依靠的力氣,埋首在人臂上又干吐了好幾聲。

    待他終于緩過氣來,目上的佛光也消逝了,令人作嘔的蟲子終又化為無形。

    他一指癱軟在地的女人,伸張起每個心存善念的妖、皆不會坐視不管的正義:“惡婆娘!你怎能這樣對待自個兒的夫君?想一想,他可是與你結發白頭的同心人啊!說吧,你究竟是要我出手、替天行道,還是按照你們凡人的規矩報官,狀告你一個謀殺親夫的罪名!”

    諷刺諷刺,在他這個妖類心中,看得那樣深重的夫妻情分,到了本該恩愛無阻的凡人夫婦這里,怎反倒情如紙薄了呢?

    那女人驚愕得還未張口,身后那去了大半條命的男人,竟率先幫她求起了情:“不要啊……好漢莫要怪罪我家婆娘!”

    小白萬般不解地轉身,只聽男人氣喘吁吁地艱難吐字,“不怪她、不怪她……當初是俺自個兒往身上撲粉、吸引靈蟲來吸咬脂rou。為她做這一切,俺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