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俞衛丞住在科尼莊園,從飛船玻璃窗內俯視,花園種滿各種各樣的植物,裴淮桉在萬花叢中看見鶴望蘭花。 飛船穩當降落,裴淮桉緊隨雷斯其后,俞衛丞特意在門口等候,給足雷斯面子。 一見到俞衛丞,雷斯滿臉笑容地跑過去,半躬腰低聲說幾句恭維話,連握手的動作也唯唯諾諾,這副前倨后恭的姿態令他阿諛奉承的心思暴露無遺。 接著,俞衛丞攬住身后omega的腰與其并肩,向大家介紹:“這是我夫人,周元。”他低頭望周元的眼睛,眼神像一副鐐銬。 周元面無表情,眼睛平視前方,語氣冷淡:“周元。請多指教。” 這是裴淮桉第一次見周元,與想象中不同,周元臉色黯淡,雙眼無神,像一只失去生機的金絲雀,用死氣沉沉形容他最貼切。 裴淮桉直覺俞衛丞和周元相處的氛圍十分怪異,不,一切都很怪異。 一個寵溺,一個冷淡,還有家庭資料上寥寥幾字的相識過程。 雷斯與俞衛丞在書房談事,裴淮桉不能參與,他百無聊賴地到花園轉悠,竟遇見正在澆花的周元,他身后站著兩名身強體健的beta,步步跟隨。 聽見腳步聲,周元眼角余光瞥一眼,似乎早知裴淮桉會來,率先開口:“裴先生,多年未見,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裴淮桉詫異:“你——” 話音未落,周元頓時接話:“畢業晚會你說想嘗嘗我做的甜點,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時間在浪費,唯恐露餡,他繼續說:“今日校友重逢,良機難得,不如我們坐在花房,邊嘗甜點邊敘舊,你覺得呢?”聲線微顫,笑意勉強,話中有話。 良機難得...裴淮桉猜不透周元的意圖,只感受到迫切,他直視周元空洞的雙眼,沉默片刻,接著點頭道:“好。” 周元轉身,神色不耐煩地對身后的兩名beta說:“你們不要跟進來。” “可是俞上將不允許您與外來者獨處。” “我與校友敘舊,你們也要跟著嗎?” 見兩方僵持不下,裴淮桉取下頸圈,向他們展露腺體,“我也是omega,你們放心,我不會傷害周先生。” Beta面面相覷,有些動搖。 周元:“我要與裴先生聊俞衛丞的事情,你們也要聽?” “不敢。” 最終beta妥協,守護在花房外。 花房內擺滿盆栽,唯獨沒有甜品,即使明知甜點只是一個借口,裴淮桉內心小小的期待隨之落空。 裴淮桉坐在椅子上,周元在泡咖啡,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過了半晌,周元冷不丁地開口:“你是裴淮桉。”語氣一如既往冷淡。 “你認識我?” “我查過你的資料,一直很想見你一面,但俞衛丞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根本找不到機會。” 裴淮桉一愣,內心已有一個猜想,他把周元從頭看到腳,發現他也穿了長袖衫。 周元將咖啡放下,幽幽開口:“自從你成為調解部部長,我一直關注你,你是一個有血性的omega,你可以幫我。” “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為什么信任我?” “你為omega所做的事情可以讓我相信你。” “幫你?你可以向福利會求助。” 好似聽到笑話,周元發出一聲譏笑,臉上露出些許不屑,眼神隨即變得哀傷,“裴先生,你有過萬念俱灰的時刻嗎?” 裴淮桉沉默,聽他把話說完。 “門口兩個beta是俞衛丞安排貼身保護我的,這不過是一種變相的監視。”說到此處,微顫的茶杯出賣了周元的激動,口吻卻依舊平淡:“嫁給俞衛丞后,我的人生死了——我的向往,我的靈魂,成就和快樂,死了。一切看似云淡風輕,卻像血rou從身上撕扯下來一樣痛苦。我不再以周元的身份活著,只是俞夫人,父母的傀儡,雷斯的墊腳石。我的恐懼,我的死,是俞衛丞、父母、雷斯對我的一場絞殺。” “在你上任前,我向調解部求助過三次。第一次我親自去了調解部,闞部長很重視,問了許多問題,但不了了之;第二次栗部長親自拜訪,象征性地問我幾個問題,仍不了了之;最后一次,商部長甚至叫我放棄,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沒有一個alpha真正愿意幫我。” 周元眼眶濕潤,他接過裴淮桉遞的紙巾,擦一擦眼睛,繼續說:“他們的目的是俞衛丞,不是我。周元是名利的祭品,他們利用我向俞衛丞獻祭,而我的情緒和需求,他們通通漠視。從那以后,俞衛丞對我的限制變本加厲,我也不再相信福利會,我從失望,絕望到麻木,萬念俱灰,但——裴淮桉,你出現了。” 裴淮桉認真聽完,心神俱驚,雖知道他們相處詭異,但事實揭露時仍為之震撼,他一時失語,萬萬想不到,周元被俞衛丞軟禁,抱負、自我、乃至生命在絕望中燃燒殆盡。每一次漠視,都是把周元架上火堆焚燒,即是鐵骨錚錚,也經不起毀滅性的打擊。 滿園鶴望蘭花,或者說天堂鳥,每一株都寄托了周元對自由的渴望,但被狠心地視而不見。 裴淮桉自問有許多萬念俱灰的時刻,盡管經歷不盡相同,苦楚總是相通。能感受其他omega的苦楚也是一種痛苦嗎?痛苦,但他做不到漠視。 周元一番話,并不令裴淮桉激動,反而感到沉重,因為解救周元太難。一時之間,他想到許多話,“你的經歷遠遠比我想象中沉重。”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但俞衛丞的權力太大,一旦逃跑計劃開始,你不只是和他抗爭,而是和整個飛船管理司抗爭,如果計劃敗露,結果比現狀更可怕。”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周元說,“沒有什么比現在更糟糕了,我現在這副樣子,和rou體垃圾有什么分別?只要你幫助......” “裴淮桉,你怎么和俞夫人在一起?”雷斯和俞衛丞突然出現,談話被迫中斷。 俞衛丞的眼睛在他倆之間徘徊,周元面色恢復如常,話鋒一轉,“只要你按照我說的方法澆花,天堂鳥不會輕易枯萎。” 為了不被看出破綻,裴淮桉兀自冷靜,點頭鞠躬,恭敬地說:“好,我一定按照您說的方法做。” 見裴淮桉沒闖禍,雷斯安下心,與俞衛丞說“是時候離開了。”邊說邊往飛船走。 裴淮桉跟上去,卻在邁開步伐之際被用力拉住手臂,回頭,聽周元說:“等等,我送你一盆天堂鳥。” 裴淮桉飛快地看一眼俞衛丞,他果然停住了腳步。 俞衛丞回頭看著周元,話卻是說給裴淮桉:“他最近喜歡送花,請見諒。”語氣竟然帶著欣喜。 裴淮桉笑笑,“我也喜歡花。” 由此,裴淮桉抱著一盆天堂鳥離開登上飛船,離開莊園之前,他與站在俞衛丞身后的周元對視一眼,周元眼中的情緒令他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