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例會，易筱一推開門就看見坐在窗邊的孟小小。

    她與上個禮拜一沒什么兩樣，T恤牛仔褲白球鞋，一個馬尾高高扎起素面朝天，原本是并不會有什么錯的簡單打扮，不過因為她不夠亮眼的長相，顯得有些土氣。

    易筱又想起自己看過的有關孟小小的資料，那是一張紙就能概括的生平，沒當過什么班干部，沒得過什么獎狀，從小到大成績也是平平——高考運氣實在是太好踏上了學校的末班車。家無背景，父母都只是公司的小職員。

    撇去性格不說，單說硬件設備，她完全能懂原主那種不甘心的情緒從何而來。

    孟小小太普通了，在普通人中都是沒有特色的那種，沒有漂亮的臉蛋兒，沒有出挑的身材，沒有拿得出手的特長，沒有聰明的腦子，沒有令人羨慕的家世，沒有顛蕩起伏的故事……

    但就是偏偏就是這么一個連普通都那么普通的姑娘，搶走了自己可能得到的一切，并且還讓她失去了已經擁有的一切，這足夠令人瘋魔。

    很顯然，這本書的設定就是古早瑪麗蘇的套路，受眾是普通的姑娘，所以心地善良的白富美是正襯，鼻孔看人的白富美是反襯，配角扁平化，主角無腦贏。

    許是易筱打量的眼神過于犀利，背單詞背得很認真的孟小小注意到她，并緊張地道歉：“學姐，早上好，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沒有看到你”

    “早上好，不用緊張，我只是覺得，你真是太用功了，有點佩服你。”

    孟小小沒聽出來這只是隨口一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學姐我比較笨，基礎也不好，英語有點跟不上。我家那邊是沒有聽力的，所以我口語和聽力根本不行。”

    易筱笑道：“嗯，努力會有回報的，加油。”

    孟小小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兩個小梨窩甜甜地掛在嘴邊，她還想說什么，被推門而入的蕭梓睿打斷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蕭梓睿也總是打扮得很簡單，白襯衫西裝褲皮鞋，細碎的劉海落在眉毛上，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但他偏偏就是玉樹臨風。

    周日沒有受到凌辱，所以會長大人今天的臉色還算不錯，他先是看了一眼孟小小，然后便將目光落在了易筱身上，“早上好。”

    “……早上好。”在蕭梓睿略帶探究的目光中，易筱的回話遲疑了一會兒，她不明白蕭梓睿為什么會這樣看著自己，他不應該知道什么。

    易筱面色不顯緊張，疑惑地對上他的目光，但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沉重而快速。

    好在剩下的成員陸續到來，蕭梓睿移開了目光，宣布晨會正式開始。

    開會總是冗長又無聊，好不容易快要結束，大家都在等那句“散會”，卻沒想到他突然發了一份文件給大一的成員們，“昨天我收到了易部長發給我的策劃書。雖然，這份策劃根本沒有必要，如果不讓曬被子就直接發一個通知下去就可以了，但……孟小小，你的策劃書寫的非常好，你進步的很快。”

    但策劃書的署名十分明顯，一眼就能掃到“易筱”。

    所有人都愣住了，氣氛rou眼可見的凝固了。

    大家都知道——當然包括蕭梓睿也知道，易筱每次交上去給自己邀功的東西都不是她寫的，甚至可能看都沒看一眼，但沒有人會在明面上說出來，其他人不敢惹易筱，蕭嶼川不想惹她，蕭梓睿則是不愿抹了她的面子。

    這是第一次，他居然這樣打易筱的臉。其他人不敢動，蕭嶼川挑了挑眉，驚訝溢于言表，他看向孟小小，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蹙眉，大概是沒想明白她是哪里吸引到了蕭梓睿，引得他為了她駁了易筱的面子。

    孟小小也是愣住了，她不知道蕭梓睿在說什么，聽到夸獎的第一反應是“謝謝”，然后她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下口：“我不知道，不，不對，不是我……”

    蕭梓睿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話語，微微一哂，“嗯，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孟小小的臉瞬間變得通紅，“可能是易學姐寫的，也可能是其他人，不是我……”

    “我沒有！”/“不是我！”

    環保部就剩下易筱沒有說話，她還是得體地微笑著，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仿佛被人下了面子的不是她。其實她真的沒有生氣，她被人搶了功勞的氣早就在兩兄弟身上撒光光了，而關于面子，但是面子又值幾個錢呢？她只是在想，怪不得搜不到這種策劃書的藍本，太久沒讀書了竟忘了這種事發個通知就能結束了。

    不過大家眼神愈發同情，還有人藏著一點憐憫或幸災樂禍，他們腹誹，沒想到易筱能舔蕭梓睿到這種份上。然后又偷偷瞟向孟小小，心想，看把孩子嚇的，嚇得臉通紅，語無倫次，只敢怯怯看一眼易筱。可憐的孩子，希望不要遭受校園暴力。

    在氣氛變得更詭異之前，蕭梓睿宣布了散會。這位始作俑者走得施施然，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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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梓睿是故意的。

    他看完策劃案就知道，這肯定不是孟小小的手筆。孟小小即使經常被他微信指導，卻還是寫不好一份策劃書。但他也沒有覺得會是出自于易筱，只以為她又換了人奴役。

    這件事本來也沒給他畫下波瀾，又恰逢當晚受到一場凌辱，他都差點忘記了自己郵箱里還躺著這樣一份無用功。

    直到他突然看到易筱推給他的筆記本，福至心靈，想起這個。

    這一個禮拜左右的時間令他清楚地感覺到她變了，她不再用單純地糾纏、對他身邊女人釋放敵意來體現對他的喜歡，她開始有所行動，做出切實的改變。

    也許，認真對待工作的態度也是她因為他的改變之一。

    蕭梓睿想知道答案，所以才有了早上發生的一切。雖然會有心理準備，但是她的表現還是驚訝到他了，她實在太顛覆了。

    如果是原來她會怎么做呢？學生會除了他，沒有任何人在她心中值得用腦對待，在這一干炮灰面前被人搶了自己的勞動，她一定會當成發怒，被當眾下了面子，她會給所有人臉色，讓所有人都沒面子。總之不會是這樣，用會被忽略的沉默來申訴，用得體的微笑維護自己的體面，做得滴水不漏恰到好處。

    她尊重了這個場合，尊重了他人。

    于是疑問又來了，人真的能變得這么多嗎？她是真的變了還是在演戲？是因為自己嗎？

    蕭梓睿現在得不到答案，但他可以去尋找答案。

    如果易筱知道這件芝麻大點兒的事也能令蕭梓睿思維發散，想這么多有的沒的，她一定會嗤之以鼻覺得他真是太閑了。果然是中的男主角，因為不需要cao勞前途與生計，所以才會把精力放在這種不必要的破事上。

    她不會理解蕭梓睿在這件事上的發散思維，但是，她能理解孟小小的。

    在大學中，大社團都可稱為小社會，而其中的翹楚就是學生會，易筱最早切實體會到官僚主義就是在這里。盡管真的進入社會后回過頭來再想只覺得可笑，但當她和孟小小這般大的時候，也是戰戰兢兢深怕觸了學長學姐的霉頭。

    孟小小是因為占了功勞良心受愧，還是擔心被前輩誤會，抑或是怕被前輩穿小鞋所以才一直惴惴不安差點落淚追著她解釋，她不得而知，但不論是這其中的哪種思想或說混合，她都能百分百的體會——她突然和女主角產生了共情，這是這場“全息游戲”中，她第一次共情。

    是以她接受了孟小小的“賠罪”——請客吃飯。因為她明白，如果今天不吃這頓飯，這件事在孟小小心里永遠都不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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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語茵覺得孟小小今天很奇怪，她還從來沒見過她上課時頻頻拿出手機。但她也并不是在玩，而是看一眼就放回去，像是在等人的消息。如此的話，對面那人應該是一直都沒回，畢竟也沒見她打字。

    課間休息時間，宋語茵問她：“什么情況，你一直在等誰的消息？”

    “是學姐的。”孟小小將早上事情復述了一遍。

    “易筱”這個大名對于金融系學子而言本就如雷貫耳，更別提被有幸見識到她的刁蠻任性的孟小小的室友。宋語茵對她的觀感很差，無論是對待孟小小的態度，還是把蕭梓睿視為自己所有物，她都看不慣。所以聽到這件事，她和孟小小的反應截然不同，“真是大快人心！蕭學長不愧是大家的偶像，直接就煞了那個女人的傲氣！”

    孟小小不能贊同，“這件事學姐是真的很委屈，我需要向她好好道歉，并且向會長解釋清楚。”

    “又不是你給委屈，跟你有什么關系？我和你說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會一直被她當奴隸一樣使喚，這次東西不是你寫的，也肯定不是她寫的，真正受委屈的人都沒發話，她算什么！對了……”宋語茵恨其不爭很久了，不過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啊，學姐回我了！太好了，她答應了！”

    “……你瘋了嗎，你肯定要被她倒盤子了，要不我陪你去吧，省得你被她欺負。”

    “不用了，學姐不會欺負我的。”

    “呵，她不會欺負你才有鬼，學長這么護著你，這個壞女人肯定氣死了，不過，”宋語茵話鋒一轉，戲謔地戳了戳她的腰，“我覺得學長肯定對你喜歡你，你看他不僅經常給你開小灶，這次還為了你出頭呢，哦～是雙箭頭呢～”

    孟小小愣住了，她沒想過這個，在她心中蕭梓睿永遠都只是可望不可及的人，默默地喜歡默默地歡喜，不奢求回應。她雙手不停地摩挲手機，低下了頭，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不、不會吧，學姐這么優秀，這么漂亮，學長也不會……”

    “我們家小小也是個美人胚子啊，打扮一下，也是個小美女。”

    “……但是，但是他們是青梅竹馬，學姐她……”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上課鈴聲抹去了最后的話。宋語茵沒聽清，但再問她也不說了，只給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讓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宋語茵憋到了下課，但孟小小一句話的機會都沒給她，腳底抹油，溜得飛快。但是宋語茵的話還是在她心中留下波瀾，在路上時她反復地想著這個她從未奢望過的可能性——學長也會有可能喜歡自己，她如果打扮一下，也不會比別人差。

    食堂的墻上有一面鏡子，孟小小鬼使神差坐在了最靠近鏡子的位置上，她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在腦中構想如果自己化了妝會是什么樣。周末在商場里看中的那條裙子不錯，雖然有點小貴，但大家都說穿上去很好看，宋語茵也總說她身材不錯，雖然胸前無大色，但是穿衣服會顯得高級。所以她化了妝，穿上裙子，也會很好看的。她并不會配不上學長。

    這么想著，孟小小漸漸挺直了腰，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哂。是了，大家也都說，她笑起來很甜。

    “久等了，學妹。”

    孟小小被突如其來的女聲嚇了一激靈，她轉過頭想笑著和易筱打招呼，但在視線接觸到易筱的那一刻，她突然哽住了，張了張嘴，什么話都沒能說出來，她的笑容也僵硬，手也僵硬，渾身都僵硬。

    她心里傳來“轟——”一聲。那是剛剛建立起的所有自信轟然倒塌的聲音。

    眼前走過來的這個姑娘，今天沒有化妝，但細膩白皙的皮膚，精致的五官還是十分的亮眼，雖然頭發隨意的披在肩上，但并不邋遢反而有種慵懶的美感。她穿著的這條裙子，孟小小早上就注意到了，她在商場里見過那條裙子，是她進都不敢進的店里掛著的當季主打款。她想起自己為什么會試那條白色的裙子了，因為她在找這件裙子的替代品。她穿不上這條裙子。但易筱如果穿上那條白色的裙子一定會比她更好看。她凹凸有致，比例完美的身材會把每一條裙子，都寫上她的名字。

    自卑就像水里的草，慢慢纏上她的腿，她配合地落入水中，只希望陽光永遠都不要照在自己的身上，讓她一個人在那里，無人知曉。但她就坐在這里，對面是鏡子，是易筱，她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與易筱，那是最直觀的對比。她想起自己剛剛的想法，只覺得難堪，一種無法言喻的委屈涌上心頭，差點逼出她的眼淚。

    她努力把眼淚哽咽回去，“學姐，我去打飯……不好意思只能請你吃食堂。”

    “沒關系的，我們一起去吧。”

    易筱起身要和她一起去，被孟小小按下，“不用了學姐，你坐著吧，不然待會兒也會有人把這個位置占了，我去就好了，我去就好了，你有什么忌口嗎？”

    易筱搖搖頭說：“我不挑食。”

    “好。”孟小小低著頭，拿起飯卡就快步走了出去，易筱看著她，沒一會兒就融入進了打飯大軍，再也找不到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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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筱原本以為吃了這頓飯，這件事就結束了，但事與愿違。這頓不安生的飯讓她清楚地明白，這不是一件獨立的事，所以不會獨立結束，她們把它歸入到了易筱對孟小小的霸凌事件之中，一直到畢業，甚至進入社會才會有結尾。

    她已經遇到不下五個學生會成員，不下五個孟小小的同學，她們都小心翼翼地路過，小心翼翼地打招呼，看向孟小小的目光就十分復雜了，有同情、憐憫還有惋惜。

    這種不安生，在蕭嶼川加入飯局之后達到了高潮。

    她還在和孟小小聊一些有的沒的，順便教給這個唯一讓她有點代入感的姑娘一點社會經驗，希望她能放松下來，也改變一下自己在女主角心中的惡女形象。蕭嶼川端著盤子，嘴上問著“我能坐下嗎”，實際上已經坐在了孟小小的身邊。

    霎那間，氣氛陡然就變了。

    盡管蕭嶼川一來就展現出了自己的友好，盡管他幾乎都在和易筱插科打諢，盡管這聲“嫂子”喊得聽上去十分曖昧，盡管他和孟小小為數不多的幾句話都像是在給易筱找補，讓她不要誤會她，但對于他人情緒、目光十分敏感的易筱非常明確地知道，他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注視著自己，而是通過后面的鏡子關注孟小小的神情。

    這并不妙。為什么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突然關注起了女主角，在這之前，他明明連個余光都沒有留給她；孟小小也不會是他喜歡的類型。

    為什么呢？

    這大概就是穿書只知道一個大綱的難處了，她完全不知道男主和男二到底是怎么喜歡上女主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這頓飯并沒能主客盡歡，孟小小離開的樣子可以算是逃離。易筱嘆了口氣，看來她惡女的名聲在今天之后是真的要做實得死死的。

    易筱本來以為蕭嶼川會尋個理由追過去，卻沒想到在他并沒有這個打算，他也只是看著孟小小的背影，嗤笑了一聲。

    “嫂子，你說，哥哥究竟為什么會為了這樣一個女孩子下了你的面子呢？”

    “你也這么覺得吧，這個姑娘，沒有任何地方能比得上你，哥哥怎么會喜歡她呢？”

    易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也許是因為易筱從未有“我是一個嬌生慣養的白富美”的代入感，所以今天早上的事，她根本沒有丟臉的感覺。她更知道，如果現在身體的靈魂還是原身，那這份策劃案確實會是孟小小的結晶，所以如果還是原身，蕭梓睿的做法只會讓她有種自食惡果的感覺。而之前她不爽也不過是自己背了鍋，被人莫名其妙拿走了自己的功勞，她還無門申訴。

    “易筱”丟了面子。在她的認知里，這不是什么需要勞師動眾的事。

    但所有人都覺得這對“易筱”來說應該是大事，所以她應該十分生氣，她應該懷疑蕭梓睿是因為對孟小小有了朦朧的好感才會這樣　，她應該遷怒孟小小，應該給她臉色。

    那現在哪件事重要呢？是她人設崩了，還是蕭梓睿和蕭嶼川可能對孟小小產生了好感？她原本以為自己深陷莫名的事件之中，兩個人無論是誰當務之急就是擺脫這個事件，再去考慮一些其他問題。

    但她并不想讓自己完全貼合“易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誰不想過這樣順心如意的日子？不擔心錢不夠花，不在乎自己的脾氣是否傷到他人，我行我素好不快活。但她沒有這樣的日子啊，現實生活中的易筱沒有這樣的日子啊，如果她回到自己的世界沒辦法接受那樣的落差豈不是要崩潰？她不敢忘記自己的習慣，連一張即使之后會扔掉的出租車發票都要先要來。

    如果被發現人設不一樣了會怎么樣呢？系統沒有說過，原主也沒說過；但是如果沒能完成原主說過的事情，她便不能回去，留在這個世界可能會得到原主的結局，也不是什么好結果。

    人變了，可以解釋，為愛，為恨；男主男配愛上女主了就不好辦了，那她一定會收獲be。

    所以該怎么辦呢？她也沒有自信能讓蕭梓睿和蕭嶼川一夜之間愛得自己無法自拔。

    那就還是讓他們深陷在其他難以控制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