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黎川將熟睡的零從懷里放回到枕頭上，不自覺地淡淡笑了笑。零的體力很好，但只要在高潮后稍稍溫存一會，就很容易被哄到睡著。如今眼前的少年睡顏安穩平和，舒展的眉眼下不知是不是做著什么美夢——或許是關于自由的夢吧。

    想到那個斬釘截鐵的回答，黎川也有幾分感慨。零自小生活在島上，不免會把島外的生活想象得過于美好。誠然，在那個世界他便可以擺脫奴隸的身份，可除此之外又如何呢？雖然沒有了海岸線的束縛，可現實世界里仍會有無數看不見的枷鎖等待著他，而真正能夠擺脫束縛的道路，也未必有一條是干凈的。

    他可以讓他去看看這個世界，可他還是想把他護在身下。

    黎川起身換上常服，再次出了門。連續兩夜在零睡著后離開，仿佛背著妻子去和情人幽會似的——今晚的目的地，也確實有這樣的意味。

    車子停在島北海濱別墅的后門，黎川吩咐司機在門邊等候，獨自進入了花園。時值深秋，花園里的草木卻還蔥郁，看來園丁確實按照當年黎川的吩咐，一直在精心打理這里。

    黎川坐到花園中心的一把搖椅上，望向前方被矮灌木圍成一圈的草坪。林生前不曾交代過死后的事，將他安葬在這里也是黎川一人獨斷——可他畢竟說過喜歡和紅一起躺在草坪上曬太陽的時光，將他這樣留在島上或許也不能算是自私。

    黎川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話。他不是習慣表達的人，哪怕面前躺著他曾經最愛的對象。他想傾訴自己的猶豫和迷茫，想問他自己該何去何從，可同時又想起來，林或許是不關心這些的。

    當初他尚且生氣蓬勃的時候眼里也不多有他，更何況如今和紅在這里共眠了五年多的時光。

    林——對你來說，最珍貴的東西，又會是什么呢？

    黎川無力地閉上了眼。他從不在人前顯露出這樣的姿態，他是主人，他必須永遠掌控一切。可如今他的身份也如浮萍一般飄忽不定了，還要勉強自己一個人撐起這座島的命運。

    除卻自己未卜的前途，上到祁清衡那樣的高管，下到島北尚未出廠的奴隸，總不能說不管就不管。第一個方案被打回，就要有第二個；黎白可以在島上從容不迫地悠然度假，黎川卻不能不逼迫自己早早定下策略。

    要保全自己，保全島上的人，甚至還有一點貪心，想要既能夠將零放在自己的保護之下，又能滿足他感受自由的愿望。

    坐了許久，黎川睜開眼，正逢下弦月的月光冷冷落在臉上。他不禁側過臉去，忽而察覺到花園前別墅窗邊似乎有些動靜。

    風……嗎？黎川微微皺眉。這座別墅多年無人居住，只有人定期打掃，但打掃也都是在白天。島上的仆人都經過嚴格的訓誡，不會犯忘記關窗這樣低級的錯誤。

    于是黎川起身走近，看清了窗前那個白色的背影。一瞬間，恍如在夢中，黎川被牢牢怔住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白天的補眠尚不足夠，還是來到這個地方后睹物思人，乃至竟產生了幻覺。

    他看到了林。

    「林……林——是你嗎？」

    被這個想法一激，黎川一步步向別墅走去。每走一步，那個背影就離黎川更近一分；可無論如何眨眼醒神，那身影都不曾從黎川眼前消失。

    最后幾步，黎川幾乎是沖到了別墅的后門。他來回轉了幾下把手——門被鎖著，他打不開。再向窗邊望去，背影又消失了。

    ……是幻覺吧。黎川想。五年過去了，他竟然還在妄想林的死而復生。

    黎川正欲轉身，門卻開了。

    「……是你。」

    站在黎川眼前的，正是零。眼前的零穿著昔日林的襯衫長褲，仿佛是林氣質迥異的同胞兄弟。

    「這可真是奇遇。既然來了，進來坐坐怎么樣？」另一人的聲音從房間里響起，讓黎川的瞳孔瞬間收縮。

    「黎白——你怎么會在這里？」

    「當然是因為，受到了房間主人的邀請。」妖冶的美人對著黎川莞爾一笑，「我可是敲門進來的。」

    「房間的主人？」黎川皺眉，把視線轉向了零。這房間里也沒有多余的人了，黎白口中房間的主人，總不至于是黎白身后站著的那個保鏢。

    「沈林先生生前，給了我房間的鑰匙。」零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平靜，即使他明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對黎川有著多么大的沖擊力，「請您先進來吧，主人。」

    「您或許不知道，我與沈林先生和紅先生生前就認識，那時我常常深夜從島北逃出，來到這里作客。兩位先生對我很好，不僅始終為我保守著秘密，還讓我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零用最簡明扼要的方式交代著讓黎川疑惑的地方，「至于黎白先生之所以在這里，是因為他收到了我多年以來一直在向外界傳遞的求救信號。」

    「有些鳥兒注定不會被關在籠子里，因為它們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黎白接過零的話，念出了那句臺詞，「我原以為你才是那只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可惜你的表現和我預想之中相去甚遠，對我所發出的暗號也是毫無反應。我還以為這一次會空手而歸呢。」

    「我有什么做那種事的必要。」黎川冷冷地將視線轉向零，「你做了什么？」

    「島上除了奴隸以外，也會出口許多調教器具，比如鞭子、手銬或者裝飾物。一部分是機械加工的，我把求救的話轉譯成圖案密碼，刻在了它們的花紋里。黎白先生破譯了我的密碼。」

    「所以，你之前說，你有個很在意的人，不喜歡這座島的存在——是指我這個不成器的奴隸？」黎川故意把奴隸兩個字咬得很重。

    「那倒……」黎白自嘲似的笑了笑，沒有說下去，「言歸正傳，你這么晚跑到這里來散心，看來是對我之前的提案仍然舉棋不定。」

    「是又如何？」

    「我聽說猶豫不決的人，不是野心太大，就是能力不足。」黎白的話說得直接，「我當然相信你的才華，所以現在的問題在哪就很清楚了。我們不如趁著這次巧遇，我們彼此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畢竟此時此刻，我們之間又多了一道特別的聯結，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