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進山
可能是溫度過于適宜,蘇喆夫夫二人靠在一起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馬車開始搖晃他們才醒過來。 蘇喆以為是天晴了,可定睛一看,天色竟然是更加昏暗了,撩開簾子就發(fā)現商隊的伙計都在披著氈布頂著大雨向前行進,而他們行進的方向——卻是原路返回? “霍小兄弟,這是怎么了?咱們怎么又往浦城走了?” 霍甲也就是霍小兄弟,乃是商隊的一員,因為年紀小,就被派來為夫夫二人趕馬車,如今在路上呆了三個月,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是互相知曉姓名的。 霍甲裹著氈布執(zhí)著韁繩目視前方“蘇爺,剛剛趙龍頭吩咐下來,說是這天色不正常,可能是要發(fā)澇災嘞。賀老爺讓趙龍頭帶著大家沿著官道往回走,說是越往藁城地勢越低,萬一真發(fā)了洪可就要人命了。” 洪水這東西,哪怕在二十一世紀,一旦爆發(fā),誰也抵抗不了,每年都不知要破壞多少人的家園,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可是它就和地震一樣,哪怕有了預防手段,也無法做到萬無一失,因為災難總是來的十分迅猛,人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深陷其中。 蘇喆臉色變得十分不好,他沒經歷過洪水,但是也知道洪水的可怕,這要是回頭真的爆發(fā)了洪災,死傷多少人不好說,活下來的可就都成了流民了…… 在漠北長大的老男人,只知道旱災不知道澇災,聽了霍甲的話只覺得滿腦子霧水,又感覺好像有什么十分兇險的事情即將來臨一般,“蘇喆,什么是澇災?是不是很兇險?” 稍微糾結了一下,蘇喆想了想該怎么解釋才能讓只見過河的老男人明白澇災是什么,“澇災呢,就是河里或者江里的水突然迅速增加,河道的容量是有限的,水的量超過了河道的容量,多出來的水就像碗里盛不下的米,自然就溢出來了。你想象一下,把一整袋米嘩啦一下子倒在一個缺了口的碗里,缺口流出來的米就是河道正常可以流通的水量,而那一整袋米則是進入河道的水量。” “啊!那豈不是全都灌到岸邊去了!”老男人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找蘇喆求證自己的想法,蘇喆點頭認可了他的想法。 老男人緊張兮兮的抓住了蘇喆的手,“怎么辦,我不會游水。”蘇喆扭頭看著他“涼拌,我也不會。”老男人一下子變成了苦瓜臉,蘇喆戳了戳他的臉頰“先別多想,也不一定是澇災呢,咱們往高處跑就好了,別擔心。” 然而現實確是殘酷的,大雨幾乎沒有間歇,商隊走了兩天兩夜,地上的積水卻越來越深了,已經到腳裸了。商隊的伙計們的鞋已經泡爛了,只能赤著腳淌在渾水里前行,時不時就有踩到銳利物品發(fā)出悶哼的。 因為板車上拉著貨物,眾人的移動速度實在是不夠快,賀知松望著車底渾濁的積水,又看了看跟著自己多年此刻狼狽不堪的伙計們,果斷拍板決定“拋棄貨物,全都上板車,加速前進。” 趙龍上前勸阻“主家,咱們這批貨物少說也要百兩銀子,若是拋下了回頭可就要被三爺那邊擠兌了,到時候……”賀知松打斷他的話“銀子重要還是人命重要!傳我的話,卸車拋貨!” 趙龍紅著眼睛領命而去,車隊暫時停了下來,紛紛把那些毛皮,奶酪,羊毛,乃至一袋袋玉米面往路邊扔。 霍甲也下了馬車前去幫忙,蘇喆探頭看著他們,覺得這事兒可能要嚴重了,忽必烈趴在車窗上看了看,眼珠子轉了轉“蘇喆,你能不能去弄一些到你的超市里?好多銀子呢!扔了多浪費啊!” 蘇喆想了想,雖然這樣可能不地道,但是一旦發(fā)生難民潮,可就千金難求一粒糧了,趁著大家都沒注意,他悄悄下了馬車,躲在了樹林里。 等到商隊都卸好貨物往遠走了以后,蘇喆才頂著大雨從樹林里鉆出來,也不看都是啥貨物了,通通一股腦扔到了超市里,然后撩起袍子頂著傾盆大雨就往商隊追。 因為天色過于昏暗雨又大,追了有十來分鐘才有人發(fā)現他的身影,有人認出他來,急忙把他拉上板車給他披上氈布,“蘇爺,您怎么沒在馬車上?” 蘇喆打著哆嗦躲在氈布底下,望著大家關切的臉,咧著嘴看似不好意思實則心虛的笑了一下“我去上了個大號……”眾人恍然大悟,都腦補成這小公子上大號不好意思跟人吩咐,沒想到車隊這么快就走了,才一路狼狽的追過來。 因為商隊的馬車是一動全動一停全停,不好因為任何的個人因素突然半路停車,所以蘇喆只能暫時留在他們的板車上,怕蘇家主姆擔心,他們又派了一個腿腳麻利的小伙計跳下車板快速跑到蘇喆夫夫的馬車旁通報了一下。 這一走就又是幾個時辰,雨越來越大,天色也越來越黑,看不見路又不能大火把,只能就地扎營休息。 一隊人牽著馬匹去吃草,另一隊人則是用樹枝麻繩油氈撐起了一座簡易的棚子,底下架了幾塊大石頭,由于尋找不到干木材,點的還是留下來點火用的羊毛。 蘇喆回到了馬車里,忽必烈一看到他就湊過來抱住了他,兩個人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緊緊的依偎在一起,從對方身上汲取一絲絲溫暖。 晚飯是干糧和煮過的雨水,蘇喆這時候也顧不得講究了,反正已經煮沸過消過毒了,端著一碗熱水拿著干糧和老男人分食了。 老男人變得有些惶恐,雨滴噼里啪啦鋪天蓋地的砸在車頂,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到車廂里澆他們個劈頭蓋臉。蘇喆緊緊握著老男人的手,又取出一條厚厚的毯子給老男人裹著,老男人紅了眼眶,嘴巴動了動,一句想回家沒有說出口就咽回了肚子里。 后半夜他們被一臉焦急的霍甲叫醒,“蘇爺,蘇爺快醒醒,發(fā)水了!到膝蓋那么高了!老爺讓咱們棄了車全都上馬趕緊往地勢高的地方去呢!快醒醒啊蘇爺!” 蘇喆和忽必烈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被推搡著下了馬車,然后有人牽過來一匹馬馬,幾個人慌慌張張的又把他們送到了馬背上。 兩個人裹著油氈騎在馬背上看著四周慌亂拆卸著馬車和車板的伙計們,十分的茫然,明明前兩日還好好的,說著到了城里要好好的吃上兩頓,怎么突然就改成逃難了呢。 蘇喆牽著韁繩在原地愣怔著,老男人靠在他的背后緊緊摟著他的腰,隔著一層油氈,雨滴接連不斷砸在身上也砸的人生疼。 賀知松騎著馬向他們靠過來,孛日鐵赤那坐在他的身前抱著賀萬山,看不清他臉上是什么表情,“蘇兄弟,我們怕是要一樣亡命天涯了。”到了這個時候了,賀知松還能苦中作樂一番。 賀知松這番話倒是安定了蘇喆茫然無措的心,他咬咬牙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不能亂,他的老婆就坐在他的身后,肚子里還揣著他的崽子,他不能慌。 蘇喆伸出一只手覆蓋在忽必烈牢牢抱著他的腰的雙臂上,安撫的拍了拍,小聲安慰了一句“沒事兒的,老公在呢。” 隨即目光變得堅定,“賀兄,我們趕緊逃命吧。”賀知松縱著馬靠了過來,向他伸了個拳頭,蘇喆會意的和他碰了一下拳,賀知松昂著頭直視這鋪天蓋地仿佛末日降臨山河崩塌的暴雨,“蘇兄弟,好男兒怎能懼了這區(qū)區(qū)小雨,等下我們就斬開這天幕殺也殺出來一條生路。” 蘇喆翻了個白眼,“逃個難用說的這么豪情萬丈嗎?”說完不再理會那發(fā)蠢的賀知松,一甩韁繩,一馬當先絕塵而去。 一行人排成一隊浩浩蕩蕩策馬奔騰,向黑夜里疾馳,馬蹄踐踏在水中激起一片片水花,打濕了褲腳卻沒人有心思顧及于此放慢速度,所有人都只怕自己不夠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以耐久力著稱的馬匹也開始體力不支起來,此時路上的積水已經到了馬腹往下三尺之處,別說是人,馬都難以行進。 此刻天光已經微亮,眾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發(fā)現遠處有幾座矮山,當即決定去矮山上避水。 一行人騎著馬艱難的來到了山腳下,這里地勢還算高,離山腳越近水就越淺,等到了山腳處,已經可以看到群山腳下的村落了,而這里幾乎沒什么積水。 一行人騎著馬狼狽不堪的樣子引來了村民們的警惕,他們紛紛手持鐮刀鋤頭圍了上來,眾人舉起手來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小河村的村長李老頭在村民的保護下隔著一排人墻高聲詢問:“各位是哪來的?到我們小河村來做什么?” 趙龍前去回話“這位老伯,我們是從浦城來的商人!本是要去那藁城,不料想這一路雨越來越大,怕是要發(fā)大水了!外面的水已經半人高了!我們來是想去后面的山上避避水!還請老伯和各位行個方便。” 話音剛落,小河村的村民們哄就亂了,開始議論紛紛,有的說這些人來路不明說話不可信,也有的則是看他們狼狽不堪說的應該是真的,有的覺得發(fā)水也淹不到他們小河村,還有的覺得到時候真的發(fā)水了他們也可以再往山上跑…… 眾人議論紛紛一時間僵持不下,一部分覺得放他們去山上躲躲沒什么,另一部分怕他們想半夜摸下來害人或者是什么逃犯,不愿意收留他們。 最后還是賀知松掏出了一錠銀子,讓趙龍給老伯送去,說是就當借宿山上的買路錢。小河村人口不多,又窮苦,整個村連碎銀子都沒見過幾粒,這沉甸甸的十兩銀子著實夠份量,一下子就買動了所有人。 很快他們就被放行到了離村子偏遠的一座山上,還有村民看他們身上幾乎都沒什么行李,從自家柴房里給他們拆了一些干柴,還有的給他們送過來了一些地薯野菜。 李老頭派了兩個村民出去打探水情,不一會兒二人驚慌的回來了,說是最深的地方已經到了人的腰那里,李老頭當機立斷,召集村民們往山上遷,可是這遷哪里是那么好遷的。 家里的雞鴨鵝,家里的豬牛羊,家里的糧食財產家當鋪被,怎么搬,又能搬多少,這天還下著雨,鋪被家具糧食拖出去淋了雨不就毀了,拋下家里人躲到山上去那家里招賊了怎么辦? 全都各有各的顧慮,有的覺得人命要緊防患于未然,當即帶了一些糧食牽著家里的畜牲帶著老小往山上走,小的們一個個懷里都抱著雞鴨,也這關頭連小孩都不敢調皮;還有的則是覺得自己家離山近,一旦發(fā)水他們再往山上跑也不遲。 蘇喆他們一行人在山上尋到了一個凹陷的山壁處,全都躲進去避雨,火也終于升起來了,天知道見到橘黃色的篝火觸及到火焰的溫暖一行人有多想哭。 幾個伙計把小鍋夾在篝火上,小鍋里煮著村民給的野菜和陳糧,篝火底下烤著幾個地薯,蘇喆攬著老男人坐在篝火旁,感到稍稍安定了一些。 忽必烈揉著肚子,表情不太好看,這一路在馬上的顛簸,讓他的肚子十分不舒適,有些隱隱作痛。蘇喆時刻關注著老男人的狀態(tài),發(fā)現老男人揉著肚子表情不對,立刻又緊繃起精神來“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老男人擰著眉頭搖搖頭“我沒事,就是路上太顛簸了,稍微有點不舒服。”蘇喆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生怕老男人在這個時間關口傷了身子,一直都沒好好休息,隔一會兒就驚醒過來查看一下老男人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身子下面出血啥的。 好在到了后半夜,老男人身體也沒出什么事兒,他才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