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環(huán)顧四周，目光茫然至極，這墻上面的裝飾畫，這家具的擺放，這茶幾上放置的書，這每天要澆水的花花草草……哪一件不是我跟他一起準備的。

    他沒有家了？他在說什么？他怎么會沒有家呢？他為什么要這樣說。

    我回到了房間，床鋪得整整齊齊，似乎今晚還會有人來住。但是我卻覺得房間看上去很奇怪。端詳了片刻，我發(fā)現(xiàn)為什么了，以前在一旁的衣架上掛著我們的睡衣。

    我打開行李箱，那里面裝滿了衣服，衣服中間放著茉莉香袋，聞起來清新怡人。這是方慈放的，他一向是很愛生活的。我張開手臂盡全力抱起一堆衣服放在床上，把頭埋在里面，衣服上全是哥哥的味道。房間里那股陌生的氣息似乎也消散了。好像哥哥只是出去散了個步，一會兒便能回來，跟我說話，陪在我的身邊。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床竟然是這么的大，這么的空。雖然以前也一個人睡過，但是我知道，他就在旁邊。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醫(yī)院。

    我在門口等著，我多么想再見他，只要能夠在看見他就好。我中了毒，他就是我的解藥。

    遠遠的，我看見了哥哥跟林夏兩個并肩走了過來。他跟林夏正在對話，他們一來一回地說著，此刻的他看上去平靜了很多。

    看著他們那么認真的對話，我滿心酸楚，如果是我站在哥哥的身邊，那該多好。

    他們走近了一些，我忙迎了上去，滿懷希望又顫抖地叫到：“哥哥。”

    方慈停住了腳步，他抬眼看我，目光陌生得很。

    我屏住呼吸不敢說話，而林夏也沉默著，他或許知道這一刻對于我對于方慈都很重要。

    方慈最后回頭看向林夏，說：“他是誰？”

    那一瞬間我被巨大的失落給沖擊到了，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你怎么會不認識我？我是方浩，是你的弟弟??！”

    我聲嘶力竭。但是他都沒有說話。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夏，他的目光非常的柔和，這是假裝不出來，他問林夏：“他是怎么了？我沒有弟弟啊?！?/br>
    我差點一口氣都吸不上來。

    曾經(jīng)我也對方慈說過，我沒有哥哥。

    他變得笨笨時曾經(jīng)哭著對我說別不要他，那時候，我以為我明白自己到底給了他多大的傷害，然而我還是太天真，沒有經(jīng)歷過，又如何體會這一份窒息的傷痛。

    他不記得我了，不記得一切，不記得點點滴滴。只有我一個人，孤單的望著他?？粗?/br>
    這種空虛，這種寂寞，這種絕望，足可以摧毀一個人的信念。而他經(jīng)歷了十六年。

    我抓著他的手，顫抖道：“哥哥，你是要懲罰我嗎？你是要用我曾經(jīng)的過錯來指責我嗎？你用其他的辦法好不好？你打我，你罵我，我求求你，不要忘記我……求求你?！?/br>
    我的眼淚爭先恐后的涌了出來，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我自己那么容易流淚，但是這短短的幾個月，幾乎是要流盡我所有的淚水。

    而這個時候，方慈伸手抱住了我，那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聞到了方慈身上的味道，頓時眼睛睜大，是他原諒我了嗎？

    果然，哥哥是愛我的，只要我傷心，他是不會放開我的手的，只要我傷心，只要我難過，他就會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

    “哥哥……”我感動地伸手抱住了他，將他緊緊的摟在了懷中：“哥哥，我答應你，我一定好好對你，再也不讓你傷心，讓你難過了……”

    是的，哥哥我要用我余生所有的一切來對你，來撫平你的傷口。再不讓你傷心，再不讓你難過。

    方慈說：“抱歉，你抱痛我了?！?/br>
    我趕緊松開手：“我弄疼你了嗎？對不起，哥哥，我會小心一點的?！?/br>
    方慈看著我，目光平靜，他說：“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如果我跟他很像的話，我想他應該會希望你很幸福?！?/br>
    這到底是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了？

    他為什么要這么說，為什么要這么說！

    我感覺世界都在旋轉，我想要對他說話，我想要向他解釋，我是方浩，是他最愛的弟弟啊。但是這個時候，林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給了我一個眼神，不等我說話，他就說：“方慈，你先進去，我安撫一下這個人?！?/br>
    方慈點了點頭，然后再次沖著我微微一笑，就徑直走進醫(yī)生的辦公室。

    等那一間病房的門合上，我轉頭看向了林夏說道：“你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抓住我的手？”

    林夏壓低聲音道：“方浩，你還沒發(fā)現(xiàn)嗎？你哥哥他現(xiàn)在神志不清，你不是醫(yī)生，我也不是醫(yī)生，我們兩個都確定不了他到底是什么病，所以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看看醫(yī)生怎么判斷。”

    “對，你說得對。”我忙不迭的點頭：“是我太慌張了。”看到他不認識我，我就方寸大亂了。

    我定下神來，現(xiàn)在哥哥已經(jīng)不正常了，我不能再出事。

    我要相信醫(yī)生。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們靜靜地等候。

    過了那么片刻，突然門開了，從里面探出個醫(yī)生的半身，我忙站起身，而他說：“誰是林夏。”

    林夏站起來。

    醫(yī)生指著他道：“你進來一下。”

    望著林夏走了進去，我的目光里面滿是渴望，我多么希望能夠進去的人是我，多么希望能夠看看那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可隨著一聲關門的響動，走廊里面再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握緊了雙手，像是等待著孩子出生一樣焦躁不安。我一會看看手腕上的手表，一會兒我又抬頭看看緊閉的門。焦躁不安到了極致。

    大概過去了半個小時，里面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那聲音頓時鉆入我的大腦中樞，我一下就聽出了那是方慈的聲音。

    仿佛被電刺了一下，我一步跳起來，沖到了門口，瘋狂拍門，我大聲道：“怎么了？你們對他做什么了？”

    門開了，林夏走了出來，透過門縫，我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方慈，他痛苦不堪地捂著頭，還在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的心一陣揪痛，推著門，要進去，我大聲道：“你們對他做了什么！”我想要揮開林夏，我要進去抱著我最愛的哥哥，哄哄我最愛的哥哥。

    但是林夏的聲音比我更大，他一把朝著我掀了過來：“你對他做了什么?！?/br>
    他力氣好大，我被他一下就掀到在地上。

    我喘著粗氣看他，而林夏已經(jīng)走了出來，他合上門，銳利的眼神看著我：“你打他了？你打他了是嗎？”

    我打他了嗎？我愛他還來不及，又怎么會打他？

    我脫口而出：“我沒有……”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聲音就頓住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我怎么沒有？我打過他，在生日的那天，在會所外面，我狠狠的給了他兩個耳光，我打得他嘴角流血，就連他轉身離開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掌痕。而在別墅的時候，我也傷害了他，我羞辱他，我罵他，我打了他……

    我囁嚅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林夏看著我，他嘆了一口氣：“方浩，我很想揍你，但是現(xiàn)在的你實在是太可悲了?！?/br>
    我抓著他的衣袖問道：“怎么了？是他想起了什么嗎？”

    “他想起你打他，你罵他！”林夏冷漠地說道：“他受不了，你聽見他的尖叫了嗎？他現(xiàn)在承受不住了。”

    我該怎么辦？我伸手捂住自己的頭。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繩索，我抬起頭問道：“那我該怎么辦？你能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嗎？”

    林夏看著我毫無尊嚴的樣子，他說：“方慈現(xiàn)在很不穩(wěn)定，需要多次心理治療，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再見他了?！?/br>
    不再見他？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林夏：“你讓我不再見他？”

    他點了點頭。

    我大聲道：“你開什么玩笑。你是不是想要拆散我們兩個。我是他的親人，我是他的法定監(jiān)護人，我可以用手段將他搶回來?！?/br>
    “可是搶回來了又能怎么辦呢？他愿意跟你在一起嗎？你可以控制住他的人，但是他可以消瘦，他可以瘋狂，他可以放棄他自己的性命。”

    我愣在原地，是的，我可以將他的身體定在這里，但是他依然可以放棄他的生命。

    “……那不怪我啊。沒有人告訴過我，他是我的哥哥。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怎么能夠這樣懲罰我，怎么能夠這樣……

    “他不是你的哥哥，你就可以那么折磨他，那么傷害他了嗎？”

    他戳中了我的心，我的心千瘡百孔。但是這不能怪他，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慈沒有父母，他唯一的親人就是我，我該去什么地方找個親人來跟他說話呢？誰可以讓我贖回我的過錯呢？

    終于，我抬起頭，沖著林夏苦澀的笑了笑，我知道我笑起來一定比哭還丑：“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說：“自然?！?/br>
    我說：“那么請你好好照顧他，我會給你錢，你一定不要讓他傷心，你要給他最好的。你可以做到嗎？”

    是否世界上真的有一個神明，他可以逆轉時間，讓我改正我的錯過。

    可是我很清楚，那不過是奢望。

    早上，我滿懷希望的離開家，晚上，我再一次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我躺在床上，無神地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他變傻的短短的一個月，對于我來說到底是恩賜還是懲罰。

    讓我得到后又讓我失去，讓我一點點的去了解他是多么好，多么善良，多么的認真生活，讓我誤以為自己可以償還，又讓我跟他咫尺天涯，如果這個世界上當真有神明的話，他對我也太殘忍了……

    他把我的心一片片的撕裂，我該如何去拼湊齊全。

    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伸手抓過一件哥哥的衣服。我嗅著那上面他的味道，感覺是他在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