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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十二國記/女攻男受】余燼在線閱讀 - 驚變1

驚變1

    六月飛雪細細密密地覆蓋了街道,芙蓉學著那些圍觀者的樣子擠進人群,趁亂摸走了阿翠頭上的簪子。

    那支翡翠雕花簪子用料廉價,從那么高的地方墜落竟只稍微開裂。鮮血浸染到裂縫里,紅綠交錯,觸目驚心,無論芙蓉如何擦拭都無濟于事。

    官兵找來草席草草裹了阿翠,有人來詢問芙蓉等人同阿翠的關系,無論是哭腫了眼睛的芙蓉還是失魂落魄的吳一,都咬死和那跳高塔的女子僅是萍水相逢。

    誰都沒有主動要求裝殮尸身。

    逝者已矣,發掘真相才是對阿翠最好的祭奠。此時跳出去哭天搶地,誰能保證他們能活著離開直陽?

    回客棧的路上,細細的積雪已經化成了水,天地間最后一絲悲慟徹底消散,直陽人根本不會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孩在高塔上試圖為自己伸張正義。

    暖衣閣樊老板派了人來接應積云,說是要她協助接待要客。臨別前積云咬牙立誓,必定把直陽黑幕揭個底朝天,這才肯跟幫手們匆匆離去。

    一場奔波之后,剩下的三人誰都沒有心思干別的,坐在芙蓉房中各懷心事,一時間無人說話。

    芙蓉呆坐了一陣,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沖下樓去找醫藥箱,又打了干凈的水回來,仔仔細細地給相柳擦手。

    ——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一點擦傷都沒有,可相柳抱著她撞斷了好幾根欄桿。

    她輕輕挽起相柳的袖子,男人勁瘦的手臂上布滿傷痕,大片皮膚破損,沾滿了灰塵。芙蓉心疼得又想掉眼淚:“疼嗎?”

    眼淚掉到傷口上,相柳嘶了一聲,莫名其妙道:“哭什么?”

    “……我怕你疼?!避饺赜采蜒蹨I憋了回去,憋出了鼻音。

    相柳似乎是想笑,又沒笑出來,他抹掉芙蓉臉上的淚痕:“哪有那么脆弱。熬過最疼的時候,一切就都會好了?!?/br>
    芙蓉垂下眼:“是啊。阿翠都熬過最痛的時候了,為何不再堅持一下……”

    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去,只剩下芙蓉給相柳清洗傷口的水聲。

    突然,吳一用力一搓臉,站起來道:“我覺得,阿翠一點都不脆弱。她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堅定的人?!?/br>
    芙蓉和相柳同時抬起臉看他。

    “她決定跳下去那一刻,一定希望那些傷害她、糊弄她的人感到良心譴責。她用生命同這險惡的世間談判,以死伸張公義,一定要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公得到糾正。她對這個世界仍然懷有最后的善意,她定然希望一切能有所改變……”

    芙蓉放下手中的紗布,呆呆地對吳一說:“對,阿翠一點不脆弱。吳一你不要哭……”

    吳一一愣,抬手果然擦到臉上有淚水,他喃喃:“同是異鄉人,我沒有她那樣的勇氣?!毖粤T又沉默地推開房門,留下芙蓉和相柳獨處。

    相柳安靜地任由芙蓉在他手上包出各種難看的結,配合地讓她在他淤傷的部位敷上熱毛巾。他從架子上扯下一塊新毛巾,在熱水里仔細打濕又擰干,輕輕覆上芙蓉紅腫的雙眼。

    芙蓉眼前一黑,手上動作頓了頓,接著又繼續給相柳按揉。

    他們與阿翠不過萍水相逢,傷心到底有限,可一條生命從自己手里消逝的震驚和痛苦遠遠超過了芙蓉既往的人生經驗,她無比自責,只有待在相柳身邊,才能安心少許。

    ——他們都盡力了,這不是他們的錯。

    黑暗之外,相柳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仿佛在安慰她:“此事之后,如果直陽真的有所改變,那所有人都欠阿翠一個天大的人情?!?/br>
    再后來,在相柳的絮絮低語中,芙蓉勉強小睡了一陣。

    迷糊間,她感到眼前的黑暗guntang地灼燒著眼皮,毛巾早已冷卻,那是相柳手心的溫度。芙蓉小心翼翼地蜷縮起來,漸漸窩進相柳懷里。男人先是一僵,進而輕輕擁住她,給予她溫暖,給予她平靜。

    那樣冷峻的男人,竟是這樣溫柔。芙蓉暗想。

    相柳一直不曾挪開毛巾,蹙眉靜靜凝視芙蓉的側臉。他的目光里有審視,有擔憂,唯獨沒有溫柔。

    芙蓉不曾睜眼,便傻傻沉浸于虛假的溫柔中,不知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沉入黑甜鄉之前,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鴻昭是誰?

    芙蓉一覺睡到了黃昏。

    她起床去敲吳一的門,沒有回應;她想去找相柳,想到他的傷,又舍不得打擾他休息。于是只好自己百無聊賴地出門走走。

    ——去看看這人世間。

    直陽和柳國任何一座普通城市一樣,堅硬的石塊壘砌成房屋,許多窗戶開在低矮處,這樣的屋舍能夠抵御妖魔和寒冬的侵襲。在沒有妖魔和寒冷來襲的時候,集市也和任何一座小城一樣熱鬧而充滿煙火氣息。

    芙蓉在集市上走走停停,她停留在一個包子攤前,蒸籠里的熱氣將夕陽的微光扭曲成昏黃的光影,香味縈繞鼻尖。她買了一個大rou包子,老板熱情地給她包起來,她邊走邊吃,邊吃邊想,這樣充滿熱情和滿足的小市民是直陽的一部分,那冷漠地叫囂著讓阿翠趕快跳的人也是直陽的一部分。

    芙蓉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停在一間首飾鋪子前。這家鋪子為了顯示自己的高規格,大門上的把手都用玉石打造整體鑲嵌,玉石鏤空的部分能伸進芙蓉整條小臂。這裝潢雖然透著土氣,但在直陽這樣的小地方,確實是豪氣的。

    芙蓉自家經營著玉石生意,眼光很是挑剔,她挑選了一陣,沒什么看得上眼的東西,于是拿出阿翠的簪子讓老板修。簪子裂得不算很厲害,老板很快修好了,但血跡依舊擦不掉。它就那么丑陋殘破地躺在盒子里,就像孤寂卻不屈服的阿翠。

    有機會了給她建個衣冠冢都好。芙蓉默默想著。她謝過老板離開店鋪,就在返回客棧的路上,背后突然有條手臂搭上肩頭。

    一個男人摟著她,流里流氣地說:“跟我走吧?”

    芙蓉莫名回頭。

    ——她不認識這個男人。

    她掙開陌生男人的勾肩搭背:“我又不認識你,為何跟你走?”

    男人臉色頓時兇狠起來,抓著她態度強硬地說:“跟我走!”

    芙蓉心下一驚,怕不是遇上人販子了?

    她腦海里突然閃過玉蘭傷口猙獰的手腕,想起阿翠枯槁的面容,芙蓉手心開始冒汗,她猛地甩開男人,抬腳朝他下身踹去,大叫道:“走開!”

    男人早有防備,側身躲開一腳,掄圓胳膊扇了芙蓉一耳光。

    芙蓉被打得翻滾在地,臉頰立刻腫了起來。她顧不上喊疼,掙扎著爬起來往不遠處的首飾鋪子躲去。她大叫著“我不認識他”、“這是人販子”、“我需要幫助”,可首飾店老板在爭執剛起時就走到了門邊,一邊驅趕狼狽的芙蓉,一邊關上了大門。

    男人仿佛早有預料,不急不緩地追上芙蓉,朝她重重踹了一腳,罵道:“跟不跟我走?”

    芙蓉挨了兩下就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晃晃腦袋,就地坐下,哪怕被扯著小腿在地上爬,也絕不肯輕易被拖走。她知道,一旦被帶走,她就完了。

    她會成為下一個玉蘭和阿翠。

    男人眼見芙蓉反抗激烈,愈發偏執而瘋狂地捶打她,嘴里嚷嚷著家長里短的事。芙蓉被打得鮮血披面,血液流進眼睛里,視野蒙上了一層粘稠而模糊的血色。在一片鮮紅中,她突然看見首飾鋪大門上粗壯的門環,芙蓉不管三七二一,立刻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將小臂伸過環里,把自己整個人掛在玉質門環上,無論男人怎么打,都堅決不放手。

    在挨打和被拐之間,芙蓉只能選擇挨打。

    四周漸漸有人圍觀起來,但沒有一個人報官。有人在一旁指指點點,有人大喊打得好,有人表情麻木地看著,哪怕芙蓉一直在嘶喊著“報官、“我和這個男人沒有關系”。

    在芙蓉的慘叫聲中,有人于心不忍,出言阻止,那施暴者惡狠狠地說:“我打自己婆娘,要你多管閑事?”那路人想了想找不到反駁之語,也就默默轉頭走掉眼不見為凈了。

    在永無止境的眩暈和疼痛中,芙蓉感到自己的小臂已經麻木,手下的玉環仿佛變得軟綿綿的,只有打在她身上的拳腳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真實。芙蓉恍惚間甚至反思了自己,是她今天衣著太暴露了嗎?為何大街上那么多人,歹徒偏偏選擇了她?相柳說直陽有妖魔,可妖魔還沒來傷害她,人就來了。

    人竟比妖魔更可怕。

    劇痛和失血讓她眼前發黑,芙蓉快要暈過去了。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芙蓉在圍觀者中認出了包子攤老板,她艱難地騰出一只手摸向錢袋,扔向包子攤老板,氣若游絲地喊:“去城東的客棧找相柳……”

    直到她被男人一腳踹暈,包子攤老板撿起了錢袋,依舊無動于衷地看著她挨打。

    男人拖走了昏迷的姑娘。

    人群仿佛已經習以為常,人們早已達成默契,待到人群散去,又是一個普通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