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淑淑咬著手指頭，低聲啜泣，躲在角落里。

    “出了什麼事？”忽然有個聲音問。

    聲調讓人莫名的感覺舒適安心。“剝……”金淑淑抬起頭，想說有剝皮妖怪在這里游蕩。但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就看見妖氛消散了，至於什麼妖怪，想想都很荒謬，像陽光下的雪跡子一下就消融了。

    金淑淑看見一張勤勞樸實的年輕女性的臉蛋，眼神關切得簡直……

    簡直慈悲。

    金淑淑咬住嘴唇，覺得自己不該信任這一類的。什麼慈悲、關懷、勤勞，所有正面的積極的、為主流肯定的詞匯，對她基本無益且極大可能有害。

    “你在躲什麼呢？”安燃又問了一遍，“也許我可以幫忙。我是一個勞工，你看，雇主有麻煩，我很愿意替雇主代勞。”

    金淑淑一下子覺得呼吸順暢了。勞務關系這樣就簡單了。是她這種人都可以試試使用的了。“我有個飯局，”她問安燃，“你可以幫忙嗎？”

    具體說，是個相親的飯局。金淑淑的年紀對於要婚育的女性來說是有點大了，家里很為她著急，不管她怎樣的推托，這次的相親一定要她去，而且要求她好好表現(xiàn)。可是她……

    在說出她的煩惱前，金淑淑顧慮讓安燃知道這個秘密是不是安全。

    安燃告訴她這是有商業(yè)規(guī)范來保障的。商業(yè)規(guī)范這樣運作：當安燃用金淑淑的身份去參加飯局時，金淑淑的意識接入另一個世界，應安燃的要求發(fā)一個帖子。帖子的點擊率決定於她對安燃服務的滿意度。交易結束，她忘了為了發(fā)帖而知曉的一切細節(jié)，就像安燃忘了與飯局任務相關的她的一切細節(jié)。她們從此相忘於江湖，除非又有交易需要，否則不會再見面。

    金淑淑猶猶豫豫的同意了。聽起來對她沒什麼壞處。而且最主要的，她覺得自己還在夢里。

    她是女性，并且也對女性有性沖動，對男性則沒有，硬要接近的話甚至感到厭惡。在長大的過程中她接觸然後主動查閱了一些資料，確認自己是女同性戀者，而同性戀在很多文化中是被反對的。譬如她所在的文化。而且她的父母對此非常排斥。

    金淑淑試過糾正自己的性取向，沒有成功。她幻想過自己事業(yè)上非常成功，父母都要仰她鼻息生活，她說一他們就不敢說不。這當然只是幻想。

    事實上即使父母同情她，她也沒有勇氣作為女同性戀者安排自己的生活。締結正常的婚姻，擁有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一起工作和養(yǎng)育後代，若干年之後繼承父母的財產，再若干年之後由子女養(yǎng)老送終，無論如何都是更舒適的選擇。

    金淑淑想要順利完成這次飯局，與男方確定戀愛關系，最後走進婚姻。然而她對自己飯局上的好好表現(xiàn)沒有信心。

    她把這個任務交付給了安燃。

    安燃赴了飯局。男方個子挺高的，長相普通，性格有點軟，但不至於太粘稠。工作還好。在他和金家的生活圈子里，他的綜合分中等偏上。否則金家父母不會很期待金淑淑與他相親。當然，金淑淑的長相也是中等偏上，并且工作穩(wěn)定、父母又是有一定的資源的正經人。否則男方也不會相當認真對待這次相親。

    安燃在金淑淑的衣柜里選擇了柔軟衣物，穿過幾次的，不是嶄新的，然而清潔，不會太正式，但很順眼；顏色則是淺紅打底，點綴著茶白與玫瑰紅，對普羅直男來說很女性的顏色；長發(fā)從前部梳向后胸勺半當中的位置，用蝴蝶發(fā)夾固定，下面打散，所謂公主頭，倒也不至於太華貴，不過既展示出能把煩惱絲梳掠乾凈的能力、又不至於太嚴肅；額前碎發(fā)，光滑的額頭，眉毛用柔褐色畫得彎彎，整張臉潤膚之後打上將近膚色的粉底，再淡淡拍上淺半個色號的粉，注意把脖子一并修飾過；唇色淡嫣；指甲乾凈抹成淡珠紅色；半高跟鞋。

    她走路的姿勢和平而且女性。

    男方看到她走過來，眼里有了喜歡，笑著向她打招呼，她也回一個笑和招呼。他問她話，她回答得簡單明快；他要她點單，她點了中等價位的東西；他說話，她就聽著；有冷場，她就問他些不太要緊的、與他談話有關聯(lián)的小問題；她在適當?shù)臅r候笑和恭維他；買單時她適當?shù)谋磉_出付帳的意愿，在他堅持請客后表達了適當?shù)闹x意；他有想把這次約會延長的意愿，她提出無可奈何的理由必須回家，但是很高興與他交換了號碼，并且及時友好的回覆了他的信息。

    安燃的任務完成得很成功。

    而金淑淑也發(fā)了安燃要的帖子，為一個跳樓沒死昏迷的女生呼吁社會捐助。可惜點擊只有可憐的寥寥幾個。這令金淑淑非常慚愧——點擊是跟她的感激程度掛鉤的。明明安燃任務完成得這麼好，怎麼她的感激難道就只有這一點點嗎？

    安燃倒沒有什麼意見，就收下了她的任務。金淑淑聽見安燃說：“你要我做的事，我做了。可是你想怎麼結婚呢？想怎麼度過你的人生、想對他和他們說什麼？那是你自己的事。”

    然後安燃跟金淑淑道了再見，醒在出租房的床上，把金淑淑的個人信息幾乎全忘了。就像金淑淑忘了她，還以為這次相親成功是自己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