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弘再打開門時周睿寧竟然站在門口，嚇了他一跳，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怎么站在這里，嗯？”章弘柔聲道，伸手拉住他。

    周睿寧表情無措起來，低下頭，嘴唇動了動，章弘湊過去輕聲問：

    “你說什么？”

    “……想……走……”

    他聲音微弱沙啞，好像很久都沒說過話了，開口都很艱難。章弘見他終于說話了心里激動起來，手撫上他的頭摸了摸，道：“不想呆在這是嗎，跟我走好不好？”

    療養(yǎng)院辦完手續(xù)后，三人便開車往市里醫(yī)院走，一路上車?yán)锇察o得可怕，連張?zhí)熹炼紱]有說話。周睿寧沉默地坐在車后座，眼睛一直望著窗外，即使外面根本沒什么像樣的風(fēng)景。

    章弘觀察著，發(fā)現(xiàn)周睿寧有時還會微微張開嘴，像小孩看到了什么新奇東西一樣，雙眼出神。對方手還攥著衣服，時不時地揪緊了不停摩挲著，顯然很緊張。

    他想握住對方的手，但剛碰到周睿寧就觸電一樣把手縮了回去，眼神里流露出防備而膽顫的怯意。

    “怎么了？沒事的，來?！闭潞胼p聲道，伸長手抓住對方的腕關(guān)節(jié)。他想讓周睿寧不那么局促和緊張，因?yàn)閷Ψ侥欠N神態(tài)和動作讓他看得心里極其難受。

    他坐近周睿寧，順著對方的手腕撫上了手背，不輕不重地握著。周睿寧看著他，他便露出自己標(biāo)志性的笑容，想緩解對方的不安。

    “到了，市五醫(yī)院?！?/br>
    “來，咱們下車吧?！闭潞雽χ茴幷f，后者立即看向窗外那醫(yī)院冰冷的建筑，表情茫然。

    天色已晚。從下車到進(jìn)醫(yī)院，周睿寧一直走在章弘后面，腳似乎粘在了地面，要不是章弘拉著恐怕就一動不動。

    張?zhí)熹磷鍪孪騺碛蟹N匪氣，哪里管什么掛號的程序，一進(jìn)醫(yī)院大廳就吼著叫住院部和精神科的大夫出來，那兇神惡煞的氣場震得窗口的小護(hù)士大氣不敢出一聲。他這一吼保安立即來了，張?zhí)熹聊墓苣敲炊?，直接指著周睿寧就道?/br>
    “看見他了沒？給找個病房，還有精神科的大夫，看看能不能治，費(fèi)用沒關(guān)系，旁邊這位有的是錢?！?/br>
    “不好意思啊先生，你得先排隊(duì)掛號，我們不知道有沒有空病房啊……”

    “老子這他媽是救人！”張?zhí)熹翆λ脑捠煲暉o睹：“沒看見人家急需住的地方嗎？做慈善還要掛號??？”

    章弘見那安保都要被張?zhí)熹吝@土匪逼急了，便上去拉開他：“行了行了，你趕時間的話就先走……”

    正說著那保安突然大叫一聲，章弘一回頭，只見周睿寧正瘋狂地向醫(yī)院門口跑，速度快得如死里逃生，一眨眼就沒入了門外的黑夜不見蹤影。

    “周睿寧，周睿寧??！”頓時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章弘立即什么也顧不上了，一路狂奔地追出去。

    周睿寧本來跑得就很快，即使是呆在療養(yǎng)院久了體力下降，章弘還是費(fèi)了一番勁才追上。他幾乎是撲上去抱住這個發(fā)瘋般奔跑的男人，對方踢打著掙扎，他就抱得更緊，幾乎要把人嵌進(jìn)骨頭里的緊。

    他聽見對方在大喊，那叫喊朦朧在本來就濃重的鼻音，聽起來更含糊了，那聲音里還有哭泣，伴隨著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刺痛他心臟抽搐。

    “不要……在這里……不要……病房……不要病房……饒了我……饒了我吧……”

    這些匪夷所思的話，幾乎是痛苦得要爆炸、狂暴得想要逃脫的渴望，驅(qū)使著這個男人要逃走。

    “對不起、對不起……不住這里好嗎？咱們馬上走，馬上就走……”

    他將周睿寧的臉扳過來，湊上去吻住對方滿臉的淚水，那咸濕的觸感讓他心里抽痛，幾乎也跟對方一樣要哭出聲來。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無論是周睿寧，還是他們的關(guān)系，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子？

    “別哭，別哭了……”他吻著對方的眼睛、鼻子、嘴唇，含住那痛苦的聲音，用似乎要把它吞咽下去的力量親吻周睿寧。

    “章……弘……章弘……我不要……在……這里……”對方含混的聲音溢出他的名字，像尖針一樣把章弘刺痛了。

    ——他就記得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他自己，一個就是你。

    他將周睿寧轉(zhuǎn)過身從正面緊緊抱住，撫摸著對方的頭發(fā)和脖頸，還有瘦得要命的背脊，嘴唇貼著那仍哭得發(fā)抖的肩膀。周睿寧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幾乎把他衣服都扯破的力量。

    “好了，沒事了……咱們回去好不好？去我住的酒店那里好不好？”

    “不去……不去醫(yī)院……不要去……”

    “不去醫(yī)院，不去的……”章弘輕聲安撫道，手摸著周睿寧的脖子反復(fù)地說。

    對方終于停止了啜泣，頭埋在他懷里不動了，只有緊抱住他的手還昭示著存在的力量。章弘一下一下輕拍著對方的背，慢慢等周睿寧呼吸完全平穩(wěn)下來。

    他不知道對方這一年多來是怎么過的，他也不敢想了。只要一看到周睿寧現(xiàn)在痛苦的樣子，他腦子就會浮現(xiàn)錄像中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好像從身上剝掉一塊rou那樣難受。

    “好了，好了……咱們回去吧?！?/br>
    章弘捏捏周睿寧的手，然后拉著對方往回走。后者順從地低著頭，整個人幾乎是縮在他身后亦步亦趨，一雙眼睛里還有淚，警惕地看著醫(yī)院的大樓。

    “我住的酒店在桂林市區(qū)里，那地方以前咱們還去過呢，就在象鼻山旁邊的那條街上，記不記得？”章弘輕聲說，想試著用回憶來把眼前這個支離破碎的男人包裹住。

    周睿寧抓住他的手臂，躲在他身后，越靠近醫(yī)院門口眼睛就越驚恐，絲毫沒有把他的話聽進(jìn)去。

    張?zhí)熹磷叱鰜?，周睿寧渾身就大大地?zhàn)栗了一下，作出要跑的姿態(tài)，章弘當(dāng)即摟過他的腰抱緊：

    “準(zhǔn)備上車?yán)?，沒事的?！?/br>
    張?zhí)熹涟褵焷G到地上一腳踩滅，打開車門道：“上來吧?！?/br>
    車開后周睿寧就放松下來地靠在后座上，但依舊不敢多動，眼睛低垂著偷偷看前面，似乎對張?zhí)熹翈в信懦夂蛿骋狻５骄频旰髲執(zhí)熹烈矝]多說，只是跟章弘隨便侃了幾句就離開。

    “睿，穿上拖鞋。”章弘拉著他坐在沙發(fā)上，把酒店里配的那雙鞋放到他腳邊。他見周睿寧還穿著療養(yǎng)院的衣服，便道：“先洗個澡吧？可以自己來嗎？”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做的決定太快，以至于都不知道周睿寧究竟是怎樣的精神狀況。剛才在醫(yī)院本應(yīng)做個診斷，但對方的排斥和恐慌讓他現(xiàn)在連醫(yī)院兩字都不敢提。

    只見周睿寧點(diǎn)點(diǎn)頭，他便牽著對方的手走進(jìn)浴室，還示范了一下打開噴頭和浴缸：“你洗澡，我去給你買點(diǎn)衣服，好不好？很快就回來。”

    “嗯?！?/br>
    “不哭了吧？”他用指關(guān)節(jié)輕輕碰了碰周睿寧的眼角，溫柔地笑道。

    周睿寧怯怯地躲開，小聲道：“不了?！?/br>
    周睿寧這種神態(tài)讓他一種發(fā)疼又狂熱混雜的情緒涌上來，忍不住湊近了，在對方局促不安又茫然無措的表情下親了親那臉頰。他看見周睿寧的眼睛緊張地眨著，便又親了一下，周睿寧往后退，似乎對這種異樣的接觸感到不安。

    章弘如夢初醒，放開對方，竟然有種心虛的感覺，只好用調(diào)笑的語氣道：“你這還有眼淚呢，一個男人還哭，羞不羞??？”

    周睿寧望著他，“我”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反駁的話，只是在反復(fù)地“不是”、“沒有”。章弘看得心里一震，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周睿寧了。

    說不清楚話，反應(yīng)有些遲鈍，智力也不知道具體什么水平。

    “好啦，去洗吧?！币庾R到自己想太久，章弘馬上催著對方進(jìn)去，然后拿了錢包下去買衣服。

    七星路一條街都是成衣店，他還清楚地記得周睿寧的尺碼，但要付錢的時候突然想到對方瘦了，猶豫了一下又買了件小號點(diǎn)的，最后共提著三個袋子回酒店。

    “睿，洗完了嗎？”他打開燈，發(fā)現(xiàn)周睿寧已經(jīng)在床上蓋著被子躺下了，又連忙關(guān)了燈。

    對方模糊地“嗯”了一聲，翻了個身。章弘把衣服放一邊，輕輕拉開被子，露出周睿寧光裸的上身，上面有許多細(xì)小淺淡的傷痕。

    “剛才忘說了，柜子里有浴袍，我給你拿來穿上吧?！?/br>
    他說著就看見周睿寧背上起了一層細(xì)細(xì)的雞皮疙瘩，不禁疑惑地伸手去摸。

    掌心下的肌膚一片冰涼，完全沒有一般洗完澡的溫?zé)帷?/br>
    “你……洗的是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