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秋風(fēng)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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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身子本就臃腫的譚秋齡穿上了厚實(shí)的冬衣,脖子上圍了一圈灰色兔毛圍領(lǐng),腳上的那雙鹿皮毛靴子是吳茵給的,穿著正合腳。 梅邊攙著活動不便的譚秋齡在院子里走了兩圈,把她扶來坐下后,就說要出府給她買烤紅薯。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寸步不離,吃喝拉撒都是一起的。 譚秋齡大著肚子洗澡不方便,低頭看不到腳,都是梅邊給她洗澡,拿剪刀為她修剪下身的毛。 見梅邊要扔下自己獨(dú)自出府,譚秋齡拉住他衣角道:“我和你一起去,萬一我肚子疼,要生孩子了,你不在身邊,我會嚇?biāo)赖摹!?/br> 譚秋齡與梅邊已約好,她生孩子的時候,他要進(jìn)屋守著她。 她怕,尤其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到夜里她都做噩夢,夢見自己的肚皮撐破了,血流得到處都是。 她不敢想,到生孩子的那天,究竟要闖多少道鬼門關(guān)。 “離生產(chǎn)還有幾月,小辣椒不會這么快出來,你就乖乖在府里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不會讓你牽掛。”梅邊蹲下來,摸著她的臉說道,“再說了,你大著肚子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集市上人那么多,要是誰碰著你了,磕著你了,那就不好了。” 譚秋齡不愿意他離開半刻,拉著他不放手,憂思他離開半會兒,就是要去春香樓找姑娘。 肚子月份越來越大,譚秋齡發(fā)覺想要滿足他,已經(jīng)有些力不從心了,他稍加在她身上動一動,她肚子就漲得難受,況且肚子上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條條難看如西瓜紋的灰色紋理。 梅邊沒有說過她肚子長丑了,但譚秋齡自己看著自己的肚子都嫌棄自卑。 她揣測要不是梅邊精力過剩,閉著眼吹熄了蠟燭都能來兩次,不然早就不會想碰自己了。 梅邊不知道顰眉的譚秋齡在想肚子的事,還以為是不帶她出去而委屈。 他牽過了她的手,說道:“好,你與我一起去買紅薯。” 大著肚子的譚秋齡非常敏感,針眼大的事都能被她放大。 上次因著什么事,梅邊和吳茵嬉笑說了兩句話,被譚秋齡看去了,氣哭趴在桌上說他與吳茵有私情了,哭鬧著要回莊十越的屋子里睡,梅邊安慰她許久,折騰了一整夜才把這位小祖宗給哄好。 導(dǎo)致現(xiàn)在梅邊見著吳茵都是繞道走,生怕再被譚秋齡看到什么,氣著了身體,讓肚子里的小辣椒有個閃失。 有打了譚秋齡一耳光的罪過在先,梅邊現(xiàn)在對她是有求必應(yīng),把她寵成了一朵易碎的嬌花。 而一旦失去自己這道屏障,梅邊都能想到她會被邪風(fēng)狂雨刮得支離破碎。 梅邊知道她不能失去自己,也知道自己必然不能失去她。 兩人攜手走出了院子,快到府門的時候,碰上了莊無意與他‘未婚妻’朱里進(jìn)府,他們后面跟了幾個提著木箱搬行李的家丁。 朱里的母親身子不好,聯(lián)系上朱里速速回國探望,莊無意與朱里離去的時間與譚秋齡被診出有喜的時間一致,前后腳剛好與莊無意錯開。 這幾月都風(fēng)平浪靜,譚秋齡沒有聽到有關(guān)莊無意的消息,得知他們是走了,以為是不會再回來,在譚秋齡就快要忘掉莊無意這個人時,他們就出現(xiàn)了。 莊無意沒想到一回來就能撞見譚秋齡,還撞見懷孕挺著肚子的譚秋齡。 他和朱里之前匆匆收拾離開莊府,就只告知了莊夫人,見譚秋齡最后一面,還是在莊十越的院子里,那時她四肢纖瘦,嫩得像荷葉芯,一掐就斷。 這會兒再見到譚秋齡,晃眼以為是見到了雪地里的熊,臉大了一圈,粗肢虎背。 莊無意表情嘲諷,笑問道:“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譚秋齡看見莊無意的笑就慎得慌,向后退了退,躲在梅邊身后,藏住了自己半個身子。 梅邊暗暗松開了與譚秋齡牽在一起的手,回答道:“回大少爺?shù)脑挘锕媚锵氤钥炯t薯,這不,領(lǐng)著姑娘去買一個烤紅薯解解饞。” “都胖成這樣了,還吃?當(dāng)心在床上壓死了那傻子,成了寡婦。” 換成是平日里被莊無意這樣說兩句,梅邊倒就算了,以沉默應(yīng)萬變,可如今考慮到譚秋齡敏感,說不定莊無意的這兩句搞得她一會兒眼淚連連,烤紅薯都不吃了,把小辣椒給餓著了。 梅邊說道:“秋姑娘今時不同往日,是兩張嘴在吃飯,大少爺看見的胖,那都是長在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吃的多,孩子才會長得好,等到孩子生下來,就會好了。” 莊無意瞧著梅邊睜眼說瞎話的本領(lǐng)是愈發(fā)見長了。 朱里聽不懂他們嘰里哇啦在說什么,外頭冷,他穿著女裝更冷,凍得兩頰緋紅,他呆不住了,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莊無意本想還要奚落一番,看見朱里走了,只好跟著走。 在即將拐過一道院墻時,莊無意轉(zhuǎn)頭向后看去,見譚秋齡被梅邊攬住肩膀在走,梅邊的嘴幾乎都貼在了譚秋齡的耳朵上在說話,料想都是在說些安慰的軟語。 寒風(fēng)刺眼,莊無意眼睛微瞇,褐色的瞳孔閃了閃。 —— 直走出了莊府,譚秋齡快速的心跳都沒有恢復(fù)平穩(wěn)。 莊無意知道自己懷孕了,莊無意看見了自己的肚子,譚秋齡扶著漲得發(fā)酸的后腰,手心生出了汗。 她對身側(cè)的梅邊說道:“今天我們可不可以回去的晚一些?” 回早了,莊無意找上門就麻煩了。 “怎么了?” “沒怎么,我就是想吃南街的小餛燉。” 梅邊道:“那可以把小餛燉買回府里吃,二爺和二少奶奶都等著我回去做飯吃,不能回的太晚了。” 也是,梅邊是要給莊十越和吳茵做飯吃的。 擔(dān)心譚秋齡會耍脾氣,梅邊繼續(xù)說道:“要是你喜歡在外面吃,也可以等我做好了飯,伺候二爺和二少奶奶吃下,我再陪你出來吃小餛燉,不過吃小餛燉前,你得吃些別的填一填肚子。” 譚秋齡搖頭:“不了。” 這小餛燉,譚秋齡不大愛吃,隨口說吃小餛燉本就是一個借口,想拖延回去的時間。 紅薯攤擁了很多人,梅邊擔(dān)心帶譚秋齡過去,會把她擠著了,于是把她帶去了可以看見紅薯攤不遠(yuǎn)的一個屋檐下,說道:“你在這里等我。” “好。”凡是梅邊能在自己視線范圍內(nèi),譚秋齡都能接受。 冷風(fēng)裹著寒氣吹來,譚秋齡心疼梅邊穿得不多,便把脖子上的圍領(lǐng)解下。 梅邊推脫,被譚秋齡硬塞進(jìn)他懷里,踮起腳把兔毛圍領(lǐng)系在了他的脖子上,說道:“我穿得夠厚了,一動就出汗,你多穿些,等烤紅薯的時候,別把自個兒涼著了,你病了,二少奶奶就不會讓你照顧我了。” “嗯。”梅邊替她搓搓手,朝她手心哈了幾口熱氣,“我很快就回來。” 譚秋齡摸摸他的云鬢:“去吧。” 目送梅邊離去后,譚秋齡剛一轉(zhuǎn)頭,冷不丁的就被身后靠近的男人嚇了一跳。 待看清走近的男人是啞巴劉,譚秋齡就想出聲呼喊梅邊回來。 啞巴劉眼神哀求,連忙擺手讓她別喊,把本就與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又往后退幾步拉開了。 啞巴劉拿出手里準(zhǔn)備已久的撥浪鼓,向譚秋齡遞去,嘴里咿咿呀呀,示意她收下。 譚秋齡預(yù)防著啞巴劉會傷害自己,往梅邊離去的方向瞄去,看見梅邊伸長個脖子擠進(jìn)烤紅薯攤前,沒有往自己這里看。 譚秋齡看了梅邊,又去看啞巴劉。 他好像又黑了不少。 大冬天的,啞巴劉穿著件破爛的馬甲衫,露出紅一坨黑一坨的皮膚,腳下穿了一雙腳趾都在外的破草鞋,一副邋遢的模樣,唯有他手里的撥浪鼓還算干凈。 那撥浪鼓一面印有女童,一面印有男童,譚秋齡記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但又忘了在哪兒見過。 吸引人眼球的不是那個撥浪鼓,而是啞巴劉手上生出的凍瘡,都開裂流膿了,一團(tuán)烏紫。 譚秋齡緊張地看著啞巴劉,雙手護(hù)在肚子上,對啞巴劉沒有好言語:“你上哪兒偷來的撥浪鼓?” 啞巴劉聽了這話,頓覺委屈,連連搖頭,想要解釋自己沒偷。 這都是他給人家做短工,然后靠著每天撿些集市上人家扔掉的爛葉子熬粥喝,一點(diǎn)點(diǎn)存下的銀子,為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買的。 這撥浪鼓都買了有一些時日,為的就是等譚秋齡出府,好送給她。 他等了好久好久,終于等到她今天出府了。 她給梅邊系圍領(lǐng),他們親密說話的模樣,啞巴劉全都看見了,等到梅邊走開,啞巴劉才敢向她走近。 見啞巴劉急得眼睛都紅了,想要開口解釋又說不出話的模樣,譚秋齡心軟,眉眼放松。 “我不要你的撥浪鼓,你以后在外面遇上我,不要來找我。”譚秋齡恐嚇道,“梅邊要是知道你jian污了我,他會殺了你的。” 但啞巴劉仍是執(zhí)意要把撥浪鼓送給她。 “我不要。”譚秋齡煩了起來,臉色變得不好看,“我要什么,梅邊都會給我買,倒是你,你自己吃飽穿暖都成問題,先把你自己給解決好,不要拿銀子去買這閑碎玩意兒。。” 梅邊,又是梅邊。 紅豆喜歡梅邊,譚秋齡也喜歡梅邊,啞巴劉知道自己比不上相貌堂堂的梅邊,但此刻聽到譚秋齡提梅邊,心里一頓悲戚。 他梅邊不過是進(jìn)了莊府當(dāng)下人,靠著莊十越活得像個人樣,換成是他梅邊承受了自己這樣的命運(yùn),那現(xiàn)在擠在紅薯攤前給譚秋齡買紅薯的人就是自己了,得到譚秋齡身子和心的人也是自己了。 啞巴劉從破褲兜里捧出一堆碎銀子,向譚秋齡走近,要把所掙的銀子全都給譚秋齡,想以此換取她對自己高看一眼。 以前他把銀子全都給紅豆的時候,紅豆就會對他好顏相待了。 啞巴劉不奢求譚秋齡能對自己好顏相待,他就想拿這些銀子,買她一個擁抱,她那任意都給梅邊的擁抱,他想用自己的所有——這一堆碎銀子換取。 “你站住!不要靠近我!”譚秋齡被他拿銀子給自己的舉動嚇到了。 誰稀罕他的銀子。 譚秋齡誤會他把肚子里的孩子當(dāng)成是他的了,要拿銀子彌補(bǔ)她與孩子。 “啞巴劉,你揣好你的銀子,我不要。”譚秋齡后退,手捧著隆起的肚子,眼里露出擔(dān)憂,說道,“這孩子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懷的是梅邊的孩子,你不要打這孩子的主意。” 啞巴劉本無意過問她肚里的孩子,看她大著肚子,自然以為懷的是莊十越的孩子。 其實(shí)懷著梅邊的孩子,也不會讓啞巴劉詫異,兩人在院里做了什么事,啞巴劉都記在心里的。 只是譚秋齡這話一說出口,瞬間就讓啞巴劉眼里升起了希望,她為什么會說這孩子與自己沒有關(guān)系?說這話的前提是,那是懷疑過這孩子會是自己的。 之所以懷疑,想必就是他沖動做了糊涂事,沒能忍住把她按著給cao了之后,才懷上了這孩子。 譚秋齡看見啞巴劉忽然變得高興,眼睛都撲閃撲閃的了。 他手舞足蹈把撥浪鼓和所有銀子放在了地上,盯著譚秋齡的肚子,做出想去摸的動作,但又把手收回去,盯著她肚子癡癡地笑。 譚秋齡看他那癡狂樣,護(hù)住肚子就走,但走了兩步,就被追上來的啞巴劉往懷里塞上了撥浪鼓與那堆碎銀子。 啞巴劉塞了就歡欣地跑掉,譚秋齡追不上他,抱著撥浪鼓和沾上泥的銀子叫啞巴劉回來。 啞巴劉飛快拐進(jìn)一個巷子里,跑來沒影了。 一如他突然出現(xiàn),現(xiàn)在又忽然不見。 譚秋齡有一刻擔(dān)心過他沒了這些銀子,會不會餓死街頭?想著梅邊從前同自己講,啞巴劉喜歡春香樓的青樓女子紅豆,就是把所有銀子都給了紅豆。 譚秋齡站在原地,看見拿著烤紅薯朝自己走來的梅邊,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 她不懂,啞巴劉一心愛著紅豆,怎么現(xiàn)在就變心,跑來招惹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