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遙睜開雙眼，四周是一片寂靜漆黑，慢慢的，朦朦朧朧的聲音隱約傳來。

    小孩子的嬉笑聲，女人們溫柔的招呼聲，和男人們爽朗寬厚的笑聲漸漸從一片黑暗中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霧。

    眼前一片黑霧處緩緩變亮，漸漸有畫面清晰起來。

    色彩明亮可愛的小樓，樓頂插著鍍金的金屬大字，看不太清。墻面上有噴繪的五彩云朵和彩虹，小樓一層的大門處不斷有背著書包的小孩子說笑著跟著老師排成隊伍出來，欄桿外站了一圈大人，男男女女隔著圍欄看向那群小孩子，看見自家孩子后，就笑著向里招手。

    是一所幼兒園。

    又是這個夢，無聊。

    邰遙自己是不會做夢的，他所做的夢全部都是在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主人格所做的夢，也可以說他和主人格做的夢是一樣的。

    而主人格一貫無趣，所做的夢境大多數是沒有嘴的人，或者干脆連臉都沒有的人，要不就是缺了胳膊少了手，如同默劇一般，古怪而安靜的自顧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連帶著邰遙也只能盯著這個自動播放給他的默劇夢境無聊發呆。

    偶爾他能看一場有聲的小電影，也就是這個夢境了。

    說是夢境，其實就是主人格又在一遍遍回憶他那無趣的過往了。

    嘖，還不如讓他看默劇。

    邰遙不管眼前他看了有不下一百遍的場景，漠然地低頭打量自己——嗯，小手小腳的，淺藍色的小短袖，胸口印著一只小黑貓圖案，身下的背帶褲整整齊齊，腳上套著一雙再普通不過的白色運動鞋，手里還攥著一根棒棒糖——把他扔進幼兒園也毫不突兀。

    還是這幅樣子。

    每次一進入主人格的夢境場——他給這個布滿黑霧的地方起了這個稱呼，他都會變成這副小孩樣子。

    也不知道是主人格想吃糖還是怎么回事，每次他進入夢境場，手里都攥著一根顏色樣式不一樣的棒棒糖。

    邰遙用小手撕了包裝紙，隨便把這次的橘子味棒棒糖塞進嘴里——唔，老樣子，沒什么味道。

    然后他抬頭看了看四周，輕輕飄向不遠處盯著夢場里畫面看的那道人影。

    那道成年人的結實身影站得筆直，雪白的大褂，筆挺的西褲，皮鞋擦得光亮如新。他雙手插在外褂兜里，雙眼不帶情緒地隔著金絲眼鏡看著家長接小朋友放學的畫面，一言不發。

    哼，他想發也發不了——邰遙這樣想到。

    主人格在這里一向是說不了話的，一開始他以為主人格看不見他或者不想理他，后來發現邰逍只是開不了口，那張嘴長在他臉上就像為了好看多了一個裝飾一樣，毫無用處。

    邰遙忽忽悠悠飄到男人身旁，一屁股坐在了黑暗的虛空中。雖然身下沒有實際存在的地面，但他可以以任何姿態存在于這個空間，就是他想倒立著頭朝下也是可以的。

    邰遙在這里本來就只到邰逍大腿處那么高，這么一坐下顯得自己更矮了，就像一小坨似的窩在男人身旁。他也不在意，就像坐在某個臺子上一樣，一腿垂下去微微搖晃，一只手肘撐在另一條曲起來的腿上，手背抵著臉頰，擠出小小一坨頰rou，含著棒棒糖歪頭看身邊的主人格。

    看了一會兒又覺得沒什么意思，邰逍一直是那么一副撲克臉，十分清楚地讓他提前看到了自己面癱后是什么樣子的，他無奈地回過臉來又看向黑暗中的畫面。

    ********

    邰逍又看到了小時候的記憶。他其實不想總是回憶過往，實在寡淡無趣，但夢境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他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到自己的過往，一遍又一遍。

    幼兒園的孩子們放學了，一個個撲到家長身邊，被父親一把摟入懷中，在驚喜的尖叫聲中被抱起來，或被母親拉到身邊摸頭，溫柔地詢問今天過得好不好。

    他看見一個孩子站在小朋友隊伍的末端，安靜地睜著大眼睛看向學校圍欄外，在尋找著什么，然后像是習慣了一樣，默默轉回視線，獨自走到了幼兒園門口的長椅處，踮起腳尖坐到了椅子上，把書包脫了下來放在一邊，掏出了筆和本子，攤開在腿上開始低頭寫作業，腳尖雖挨不著地面，但也穩穩的沒有亂晃。

    那是他自己。

    ********

    小邰逍很喜歡這個位置，抬頭就能看見校門外的人。

    這個位子在放學的時候幾乎就是他的專座。

    即使要多等一些時候也沒關系，他喜歡那種抬頭就能看到mama的感覺，好像她已經等了自己很久一樣，那個時候他會很開心地朝她跑過去。

    老師們看他一眼，也沒有制止他讓他重新回到隊伍中，只微微嘆了口氣繼續向爸爸mama來了的小朋友打招呼說再見。

    慢慢的，學校門口的小朋友們陸續被家長接走了，嬉鬧聲漸漸減小，下午的陽光漸漸昏黃，溫柔地灑在大地上，幼兒園cao場的秋千孤零零地垂著，被風吹著輕輕搖晃，兒童滑梯被刷上一層橙黃的暖光。

    老師們也都走了，只有一個他班上的老師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也不說話，就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和他一起等。

    小邰逍乖乖低著頭，把當天的作業都寫完了。他把筆和本子放回書包，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女人騎著自行車正往這里過來。

    他睜大了眼睛，單手一撐椅面跳到了地上，扭頭向老師打招呼告別，得到回應后把書包帶掛在臂彎就往校門口跑。

    等到了校門口，他腳步慢了下來，把書包背到肩上，拉開大鐵門走了出去。出去后他扭頭看向老師，發現老師也正在看他，一大一小兩人隔著校門的鐵柵欄揮了揮手。

    “mama。”微風吹起他細碎的頭發，小邰逍睜著黑亮的眼睛，開心地沖女人笑。

    騎著舊單車的女人頂著被風吹亂的頭發停在了校門口，沖走到自己身邊的小男孩露出一個略顯疲憊的笑容，摸了一下他的頭發，沖小男孩指了指車后座，示意他坐上去。

    小男孩被黃昏的橙紅色夕陽光線照射地微微瞇起眼睛，被摸了摸頭后熟練地踩著自行車后面安裝的腳踏板就翻上了后座，一手抓著車座的下面，一手抓著女人身后垂下來的襯衫衣角，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衣角粘著細灰，有些油膩。

    “mama，我抓好了。”小男孩把身子微微靠向女人的脊背，有點奶聲地說道。

    “好，抓穩了，這就回家。”女人的聲音被風帶過來，傳入他的耳朵。

    風吹過騎行的母子，女人的絲絲散發被吹得飄揚起來，撫過小男孩的臉，泛起癢癢的感覺。

    小邰逍眨眨眼，悄悄把臉埋入女人的后背。

    ********

    畫面就此破裂，暖色的場景幻化一片片閃著微光的碎屑，然后組合成另一個冷色的畫面……

    邰逍看著碎裂的畫面，眼睫顫了顫，他輕輕扭頭，看向身邊蹲坐著的一小坨——細碎的黑色頭發軟軟地垂過眉毛，有點嬰兒肥的臉蛋被rou乎乎的手背擠得一半臉都皺起來了，嘴里叼著一根棒棒糖，皺著rourou的淡眉和他一起盯著眼前的畫面。垂下的那條腿懸著一晃一晃的，放到大人身上是很帥氣的動作，在他這里就變得有些可愛了。

    ——他的樣貌和剛才畫面中的那個孩子如出一轍。

    這是他的第二人格，邰遙。

    “不知道你天天想這些有什么意思……”含著棒棒糖的小邰遙含糊地抱怨道。

    邰逍眨了下眼睛，也不反駁，只又扭頭看向畫面——他也不想，但在夢境中回憶過去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兩個眉目相似的一大一小安靜地看著接下來的畫面。

    ********

    昏暗的房間內，一個穿著黑西服的男人面色冷淡，站在客廳里，對坐在破舊沙發上的母子倆說著什么。小邰逍沒太懂，他扭頭看著mama，女人平時總是淡淡皺眉的疲憊面容露出了震驚不可置信這樣的表情，然后就是他第一見到的，mama的笑容。

    不是以往那種心情好時的淡淡微笑，這個笑容略帶著緊張和興奮，女人把他的手攥得緊緊的，向那個男人連連點頭。

    男人只停留了短暫的一陣時間，走之前看了一眼小邰逍，遞給女人一張卡片，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接就推門出去了。

    小男孩準備打招呼說再見的小手舉在半空中，舉到一半，被沉悶的關門聲震得一顫，輕輕放下了。

    他有點迷惑地扭頭看向女人，不知道剛剛那個叔叔是誰。

    女人的表情在男人走后徹底放開了，她攥著卡片，一臉狂喜地盯著小邰逍，猛地起身把他拉過去，第一次緊緊把他抱在了懷里！這讓小男孩在驚嚇之余也有些開心，mama第一次這樣抱他呢，雖然這個擁抱來得晚了一些，但也來了啊。

    “逍逍，mama的寶貝兒！你可真是個寶！”女人抱著他在他耳邊激動地低喊。

    小邰逍的臉默默紅了，平時mama都會在累的時候感嘆一句他是個拖油瓶，是累贅，今天居然變成寶貝了！一定是他表現的很好，mama喜歡他了！他以后也要表現得很好很聽話！

    “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么？是你爸爸啊！原來他是個有錢人啊！”女人繼續絮叨著，也不管還在上幼兒園的小孩子聽不聽得懂，“我還以為那晚上被不知道哪個混蛋占了便宜，生了個小累贅，現在看來，你是個小寶瓶啊！”

    小邰逍也不太懂，只從女人的話里聽出兩個信息：剛才那個奇怪的叔叔是他的爸爸，以及，mama叫他小寶瓶，而不是以往的小拖油瓶。

    雖然不知道突然多出個爸爸怎么回事，但他很開心mama突然變得很喜歡他的樣子。他咧著嘴角，伸手抱住了女人，摟住mama的頭靠在自己的小身板上，用臉蛋蹭了蹭女人的頭發，小聲叫了女人一句，“mama。”

    女人并沒在意他的聲音，突然轉過頭來對著他的臉蛋親了一口，緊緊抓著他的肩膀，眼神發亮地對小邰逍說：“以后你就是邰家的大少爺了！我就是氣派的邰家主母！對，逍逍，以后不要叫我mama了，叫我母親！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這么稱呼mama的，顯得尊貴！”

    小邰逍并不懂少爺主母都是什么，他只聽懂mama不讓他叫mama了。

    男孩瞬間紅了眼眶，要哭不哭地懇求女人：“mama，別不要我，我很聽話的。”

    女人還在興奮，有些掃興地替他抹抹眼淚，“哭什么，mama沒不要你。母親就是mama，一個意思，只是讓你換一個稱呼叫我而已。”然后哄道：“沒事，大家族的孩子怎么能哭呢，逍逍要堅強，不許哭啊！聽話，來，叫我一聲母親。”

    小邰逍聽mama說要聽話，也不敢再懇求了，他用帶著哭腔的嗓音輕輕喊了一聲“母親”，生怕自己再拖延下去mama就又不要自己了——畢竟他以前經常聽到這種類似的話。

    女人滿意地微笑起來，摸了摸他的頭，“很好，以后就這么叫，咱們娘倆的身份不比以往啦，要在方方面面注意形象啊。”然后放開他，忽然挺直了脊背，像是突然變成了電視上那些漂亮的大jiejie一樣，矜持的低著頭，優雅地翹起腿，一個人拿著手里的卡片翻來覆去地看。

    小邰逍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不懂母親的變化，不動為什么突然就有爸爸了，不懂mama為什么不讓他叫mama了……不懂得事情太多了，他卻不敢問mama。哦，現在該叫母親了。

    他站在沙發旁邊默默地看著mama看那張塑料卡片，不懂那上面有什么吸引力。

    “好了好了你先去睡覺吧，母親待會兒也去睡。”女人可能覺得他站在一邊有點煩，先打發孩子去睡了。

    小邰逍猶豫了一下，轉身之前對mama說了一句：“媽……母，母親，早點休息，明天你還要上班。”

    “嗯？上班？還上什么班！現在有了你爸……你父親給的這張卡，我這就辭職！”女人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一樣，開始絮絮叨叨抱怨。“天天累死累活的干活，拿著一點兒工資，摳的要死！還要養活你這個小累贅，快累死了！”

    小邰逍聽著mama的抱怨，沒吭聲——他已經習慣了，在女人抱怨的時候，沉默是最好的應對方法。對于mama剛叫完他寶貝兒現在又叫他累贅這種事情，他也沒有反駁。

    他看著女人一副氣沖沖的樣子在打電話，和電話那頭的人狠狠吵了一架，最后以mama盛氣凌人的一句話結尾——“老娘不在你這破地方干了！”，然后狠狠掛斷電話，把家里那臺掉色的塑料殼座機砸的“啪”的一聲，把小邰逍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掛完電話以后女人神清氣爽得呼了一口氣：“呼——真爽快啊！罵老板就是爽！”

    女人看著還站在旁邊的孩子，有些不耐煩地沖他揮揮手“快去睡吧，明天你爸的人來接我們。我早就住夠這破出租屋了，三天兩頭的漏水停電……總算能住到大房子了！”

    “嗯。”小孩子顫了顫睫毛，沒有在意mama的抱怨，乖乖轉身回屋。

    “對了，明天見到你爸了不能叫爸爸，要叫父親，知道么？顯得尊貴有教養點，也不許叫我mama，以后都要叫母親，聽話啊。”

    “嗯。”小邰逍扭了一下頭，發現女人沒抬頭看他，依舊一手拿著卡片一手拿著手機在看什么。

    他轉過臉，往臥室走，安靜地紅了眼眶。

    他不懂那么多，為什么突然連mama都不能喊了呢……

    別的小朋友都是喊爸爸mama的啊……

    屋里就一張床，他平時和mama睡一起。小男孩洗漱以后穿著小花貓圖案的睡衣鉆進了被窩，側著睡在屬于他的那一小半床上，小臉半埋進枕頭，面沖墻壁。

    微微散發著潮濕味道的薄被子被他拉上來遮住脖子，整個人縮在被窩里，被擋的嚴嚴實實，這才悄悄流起了眼淚。

    ********

    畫面再次碎裂，破成光屑，閃爍著細微的光芒在空曠的黑暗中緩緩浮動，把這片空間襯得好像是寂靜又美麗的星空一般……

    邰逍盯著畫面上小男孩蜷縮在床上偷偷哭泣的樣子無動于衷。他其實不想看的，畢竟看到年幼的自己軟弱的一面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但他之前已經試過了，即使閉上雙眼，那畫面還是會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自己的夢境是無法控制的。

    好在他不是以第一人的視覺進入以前的回憶中，而是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到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這能讓他冷靜很多。

    身邊叼著棒棒糖的小朋友又在發表意見了：“你小時候怎么這么軟啊，隨便說句話就能把你說哭了。”

    邰逍盯了他一眼沒說話，在這片黑暗中近乎是黑色的眼睛透過鏡片直白的表達出一個意思：我小時候難道不是你小時候么？

    小孩子含著棒棒糖囂張地看著他，一副可愛的小霸王模樣，邰逍卻只看出了滿滿的挑釁，并不覺得這個頂著自己兒時模樣的第二人格有多可愛。

    算了，反正他們倆誰也看不慣誰，邰遙有時候為了損他甚至不惜把自己也損進去。

    一大一小交換了一個無聲的蔑視眼神，繼續被迫看向這個空間里光屑重新組成的畫面……

    這次的畫面好像突然上升了一個格調，之前穿著樸素的女人這次顯得容光煥發，一身駝色的修身高定裙裝，黑色的粗糙直發被燙染成了棕色的柔軟大波浪，帶著打扮的干干凈凈，穿著明顯上升了一個檔次的孩子站在高檔兒童服裝店內，漲紅著臉，一看就是在壓抑自己的怒火。

    她指著對面男人身邊的一個小孩子，質問那個面無表情冰冷地看著她的高大男人，這個孩子是哪里來的，天天不來家里是不是光忙著照顧這個野種了。

    女人身邊的孩子被mama突如其來的怒火給嚇到不敢說話，他看了看男人身邊仰著下巴看他倆的男孩子，有點搞不懂狀況。

    男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把那個看起來金貴的男孩子拉到自己身邊，冷淡的對女人說，你要再鬧就搬出去吧，重新過你以前的生活去。

    女人氣得顫抖了一下，卻不敢再說什么了。

    那個站在男人身邊的孩子板著小俊臉叫男人父親，問他這個女人和她拉著的孩子是誰，男人摸了摸他的頭，說是無關緊要的人，然后直接拉著小男孩就走了。

    女人站在那對父子身后攥著拳頭瞪他們，看樣子恨不得追過去喊打，但到底不敢再撒潑了。

    她氣沖沖的走了，也不管本來打算要給孩子挑衣服了，看了一眼沉默的兒子，泄憤一般罵了一句：廢物！然后扭頭就走。

    小男孩張張了張唇，看著mama毫不留情的背影，攥著小拳頭紅了眼眶，又閉上嘴，沉默的跟在女人身后走了，留下幾個店員無聲地交換著視線。

    “嘖嘖，你真慫啊，罵了你你還跟她走。要我的話直接就離家出走了，這女的得求著我哄我跟她回去。要沒個孩子哪兒輪得到她天天被人拿錢白養著啊，還給她臉了，敢沖我瞎叫喚。”邰遙把棒棒糖從嘴里撤出來，皺著小眉毛鄙視小邰逍的做法。

    邰逍斜睨了身邊的一小坨一眼，心想：是，你多牛啊，才幼兒園你就能有這種抗爭精神，還知道離家出走了。得虧那個時候還沒人格分裂，你還和我一起慫著，不然我很可能當天就上城市新聞晚報的頭條了，標題就是、

    如果真的有這種新聞的話，他的心態大概會炸。【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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