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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神女錄】(91)

    【瓊明神女錄】第九十一章:早有語涵立上頭

    作者:倒懸山劍氣長存

    28年/4月/14日

    字?jǐn)?shù):8700

    寒風(fēng)搖動枝椏,抖落細(xì)雪,小巷昏暗,只借了臨街三分繁華。

    冪籬的白紗輕輕飄蕩,如秋時的薄云。

    細(xì)細(xì)的踩雪聲遠(yuǎn)遠(yuǎn)響起,林玄言驀然抬頭,像是驚醒了一個千回百轉(zhuǎn)的夢。

    裴語涵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怔怔地望著前方,看到了那條曾經(jīng)的小巷,有個年輕人蜷縮在角落里,目

    光看向了自己。

    林玄言癡癡地抬著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那襲裙袂翩然的雪白衣裳,怔怔無言。

    樹枝上抖落下了一朵雪,砸在他的頭上,濺在他的唇間,他抿了抿,雪融成

    冰水,微冷。

    裴語涵緩緩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并未起身,抬頭看著那張白紗簾幕里模煳的

    臉,一張嘴,雪水便流到了舌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言語。

    裴語涵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嗓音清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玄言愣了一下,答道:「我沒有名字,但是我是一個……劍人。」

    裴語涵澹澹地應(yīng)了一聲,微微思索之后道:「劍人啊——那以后你便叫林玄

    言吧。」

    「好。」

    林玄言答應(yīng)道。

    裴語涵問:「那你可愿意隨我修行?」

    林玄言聲音微弱問:「管吃管住嗎?」

    裴語涵點(diǎn)點(diǎn)頭,伸出了一只手,道:「自然無需受凍挨餓。」

    林玄言看青蔥修長的手指,掙扎著從雪地中拔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雪,

    抓住了那只手。

    「從今晚后,我便是你師父了。」

    裴語涵握著他的手,正色道。

    林玄言撩起下裳的前襟,跪了下去,拜服在地上,一字一頓道:「弟子林玄

    言拜見師父。」

    裴語涵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清冷的臉上終于勾起了些許笑意,她轉(zhuǎn)過身,道:

    「走吧,隨我回山門。」

    林玄言站起了身,被她牽著手,緩緩地走過這條長長的街道。

    「師父,你叫什么名字?」

    「裴語涵。」

    「您就是傳說中那位女子大劍仙?傳說中你一夜之間殺了無數(shù)貪官匪賊,千

    里飛劍來去無蹤跡,太厲害了。我有幸能成為你的弟子,估計(jì)是上輩子拯救了人

    族。」

    「世人以訛傳訛罷了,不值一提。嗯……你說不定真拯救過人族。」

    「師父,你能摘下斗笠讓我看看你的臉嘛?傳說中裴仙子容顏傾絕世間,弟

    子想看看。」

    「以后你自然會見到。」

    「我現(xiàn)在就想看。」

    「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你逐出師門?」

    「哦,弟子知錯了。」

    交談聲中,兩人走出了小街,城市分明的燈火耀了進(jìn)來,為雪白的衣衫添上

    了色彩。

    林玄言停下了腳步,問:「師父,聽說劍宗有四位內(nèi)門弟子,那如今我便是

    五師弟?」

    裴語涵道:「我曾有位三弟子,后來叛出師門不知所蹤,你便頂替他的位置

    吧。」

    林玄言惶恐道:「這樣不好吧?」

    裴語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少廢話,等有時間了,我?guī)闳ヒ娨娔愕?/br>
    師姐師弟。」

    林玄言道:「是,師父。」

    裴語涵拉著他的手向著城外走去,有意無意地問:「你根骨奇佳衣衫整潔,

    之前做了什么,怎會淪落到夜宿雪巷?」

    林玄言道:「我今天出門,本是打算去找人的,但是找遍了許多地方都沒能

    找到,鬼使神差來到了這里,在街外的店里喝了碗骨頭湯,又鬼使神差地路過那

    條小巷,不想離開。或許……這便是緣分吧?」

    裴語涵冷澹答道:「也許吧。那再之前呢?你在做什么?」

    林玄言聲音縹緲,像是陷入了回憶,「七年前,我偶得機(jī)緣,在南海邊入了

    一座洞府,被困三年有余,出來之后又去往了一座海上的孤城,那里的人皆是白

    發(fā)黑衣,三位當(dāng)家也皆是女子,我與她們一同作戰(zhàn),殺了很多妖怪,最后還宰了

    一頭……見隱境的小小妖孽。」

    林玄言試探性地看了裴語涵一眼,想觀察她的神色變化。

    那冪籬遮掩著的容顏卻始終未曾有什么波瀾,她只是哦了一聲,似是敷衍贊

    許說:「降妖除魔為我輩修者大義,你做得不錯。」

    林玄言誠懇道:「多謝師父夸獎。」

    裴語涵又問:「徒兒,你看著年紀(jì)也不小了,可曾有婚配?」

    林玄言誠實(shí)回答:「有兩個妻子,皆是生死患難識得。」

    裴語涵問:「哪兩位?」

    林玄言道:「一位是清暮宮的宮主陸嘉靜,一位曾是陰陽閣的大小姐季嬋溪。」

    裴語涵點(diǎn)頭道:「都是不錯的姑娘,莫要辜負(fù),哪日有閑暇,我見見兩位徒

    媳。」

    林玄言問:「那師父,我們?nèi)缃袢ツ睦铮俊?/br>
    裴語涵道:「陪為師走走。」

    「是,師父。」

    林玄言微微低頭,側(cè)過頭瞥見了裴語涵窈窕起伏的身段,那腰臀曲線映入眼

    眸,令他呼吸微滯。

    他從未想過他們會如此重逢。

    他沒由來地想起了那個鍋碗瓢盆遮天蔽日的夜晚,想起了將她抱在懷里,一

    路打著屁股入城的羞恥情景,如今時過境遷,她又成了那萬人景仰的仙子,前塵

    往事入夢婆娑,一一如流水。

    他忽然有種沖動,想要將身邊的女子按在身下,再狠狠教訓(xùn)一頓,如今她這

    般澹然冷漠,又端著仙子架子,想必會很有趣。

    只是他很害怕她會真的生氣。

    裴語涵忽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頭望著他,微笑道:「小徒兒,別想著對為師

    不敬。」

    林玄言汗毛倒豎,身子下意識向后縮了縮。

    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難道……裴語涵望著滿城雪色,聲音悠悠響

    起:「徒兒乖一點(diǎn),為師見隱了。」

    林玄言驚了一會,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連忙掐滅了自己不敬的想法,誠心

    誠意道:「師父真是劍法通天!徒兒愿隨師父誠心修道,一生望師父之項(xiàng)背。」

    裴語涵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贊許了一句:「孺子可教。」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一直走到了城外。

    林玄言問:「我要隨師父回山門嗎?」

    裴語涵道:「不必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先歸家,莫讓兩位徒媳著急。」

    「那登記拜師名冊之事……」

    林玄言問。

    「日后再說。」

    裴語涵道。

    林玄言神色微異,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兩人便在城外分道揚(yáng)鑣。

    十步開外,林玄言回身望了一眼那風(fēng)雪里婆娑的背影,忽然大聲道:「師父

    ,你身為劍仙,為何不佩劍?」

    「無劍。」

    「弟子許多年前為你備好了一柄劍,在老井城那座鐵匠鋪中,如今劍已鑄好

    ,只等師父去取。」

    裴語涵身子微晃,定了定神,才嗓音清冷道:「不錯,還算孝順。」………

    …遮蔽浮嶼的萬里云海緩緩消散,那座天上仙島現(xiàn)于人間,如無光星辰。

    圣女宮門在厚重的聲音里緩緩?fù)崎_,蘇鈴殊木立門外,看著越來越大的門縫

    ,心境如春風(fēng)拂面,吹起亂絮無數(shù)。

    那一刻,蘇鈴殊覺得自己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某個人的附庸與影子。

    夏淺斟一身湖色的簡單衣裙,妍容鴉發(fā),如平靜溫軟的玉,卻又帶著蘊(yùn)藏了

    萬年的寶氣珠光。

    她望著蘇鈴殊,淺淺一笑。

    站在她身邊的葉臨淵同樣素樸白衣,墨染的長發(fā)隨意披下,面容剛毅無鋒,

    如斂去了所有寒芒的劍,卻有一種讓人退拒千里的無端念頭。

    「蘇meimei,好久不見。」

    夏淺斟走到她的身邊,撫了撫她的頭。

    那一刻蘇鈴殊竟生出對方要將自己吃掉的錯覺。

    這個念頭不過一瞬,夏淺斟嘴角微微勾起,微笑道:「算了,不嚇你了,從

    今往后,你徹底自由了。」

    話音如刀,無形落下,斬去千絲萬縷。

    蘇鈴殊覺得身子一輕,那些曾經(jīng)束縛著自己的執(zhí)念和記憶煙消云散。

    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思考自己是誰,但如今真正做了自己,她卻并不覺得開心。

    夏淺斟的衣袂帶起微風(fēng),拂過蘇鈴殊耳畔的一綹細(xì)發(fā),春風(fēng)過,浮嶼的雷火

    漸漸平息,花卉漸次蘇醒。

    葉臨淵深深第看了她一眼,走過她的身邊,平靜道:「從今往后,好好修行

    ,將來你會成為浮嶼新的首座。」

    蘇鈴殊并沒有因此覺得高興,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依舊包裹著她,她問道:

    「我能去游歷天下嗎?」

    「可以。」

    「那你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取劍殺妖尊。」

    「非殺不可嗎?」

    「是。」

    葉臨淵說完這一聲,向著遠(yuǎn)方走去,人群向著兩邊分開了。

    蘇鈴殊明白,如今整個天下,邵神韻是唯一可以威脅到他們的人,殺了她,

    之后漫長的修道歲月才可以平靜,他們要斬開這方天地去往更大的天地看看,哪

    怕有千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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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葉臨淵已入見隱,那他出劍,哪怕是那位妖尊大

    人也得身死道消吧。

    屆時北域?qū)氐滋煜麓髞y,無數(shù)妖怪都會死去,整片北域說不定都會被蕩平。

    而屆時葉臨淵或許會做一個甩手掌柜,再不過問天下浩劫,只與夏淺斟潛心

    修道,甚至破開見隱境界,打碎這片虛空迷障。

    野心勃勃。

    金書三萬年讓他受益無窮,貫通了有史以來所有的道法,卻竟未能動搖他心

    性分毫?蘇鈴殊只覺得背嵴發(fā)冷,不再多想。

    如今他要?dú)⒀穑l又?jǐn)r得住呢?偌大的浮嶼,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一對

    天作之合的道侶身上。

    見隱的境界如大風(fēng)吹伏百草,令那些心高氣傲的修士生出只能跪拜不敢直視

    的沖動。

    而在無人關(guān)注的地方。

    那座幾乎已經(jīng)被人遺忘的代刑宮,宮門緩緩打開。

    白折走出之時,已是滿頭白發(fā)。

    此刻,葉臨淵與夏淺斟并肩站在浮嶼的觀神玉臺上,今夜,只要他們前往承

    君城,將邵神韻斬于地牢之中,從此修行之路便高枕無憂。

    「先隨我取劍。」

    葉臨淵道。

    他牽著夏淺斟的手,腳尖輕輕抬起,向著虛空踏出一步,他一腳還在玉臺之

    上,一腳卻已經(jīng)落在了千里之外。

    但他這一腳未能跨出去,一柄古拙長劍橫亙在他的身前,硬生生攔住了他的

    去路。

    正是規(guī)矩。

    不知何時,白折已然站在了葉臨淵面前,麻衣白發(fā),容顏蒼老,劍先至,人

    隨后便至。

    眾人這才想起,那座代刑宮也已關(guān)閉了七年。

    在所有人都覺得白折首座折了心氣,可能要死于這個死關(guān)之時,規(guī)矩劍破空

    而至,停在他與葉臨淵之間。

    葉臨淵看著身前那柄古拙沉鈍的長劍,上面的刻痕歷經(jīng)千年未曾生銹斑駁,

    清晰地鐫刻著方方正正的紋路,一如白折眉角蒼老的皺紋。

    葉臨淵笑問道:「白先生要攔我?」

    白折長發(fā)覆面,形容枯藁,如誦讀經(jīng)文的苦行僧一般,他聲音蒼老道:「七

    年之前,你的行事便已在規(guī)矩之外。當(dāng)時我未敢問劍,如今你要劍臨人間,我便

    自然而然醒了,也自然而然來了。」

    葉臨淵道:「我與七年前的我已是天壤之別,你當(dāng)時未出劍,此生便也失去

    了出劍的機(jī)會。」

    白折點(diǎn)頭道:「我明白,但我仍想試試。」

    葉臨淵悠悠道:「聽說多年前,你曾以劍傷過語涵?」

    白折道:「我與裴仙子在雪原上有過一次交手。」

    葉臨淵問:「她當(dāng)時出的劍是什么?」

    白折道:「撥云開浪。」

    葉臨淵點(diǎn)點(diǎn)頭,將手伸到背后,作拔劍狀,劍鋒摩擦沙石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的背后宛如真的有一柄絕世之間,隨他心意緩緩出鞘,葉臨淵的聲音契合著

    拔劍聲響起:「那便是此劍吧。」

    白折靜靜地看著他,問:「你還沒有自己的劍?」

    葉臨淵道:「很快便有了。」

    白折想到了那個傳聞,悠長嘆息,他將規(guī)矩抵在身前,一如當(dāng)年般低聲喝道

    :「劍名規(guī)矩,天下雪走。」……林玄言回到家中,在陸嘉靜的盤問下將今日遇

    見裴語涵的事和盤托出。

    陸嘉靜嗤笑道:「你們師徒真是擅長裝瘋賣傻啊,接下來呢?老老實(shí)實(shí)做人

    家徒弟,再沒有非分之想?」

    林玄言道:「語涵如今能有這般心境,或許已經(jīng)是很好的結(jié)局了。」

    陸嘉靜疑惑道:「她真的已經(jīng)見隱了?」

    林玄言道:「我也不確定,她說是就是吧。」

    陸嘉靜嘆了口氣,有些氣餒。

    過去她也曾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女,如今百般波折,升境墮境都成了家常便

    飯,輾轉(zhuǎn)這么多年,卻仍在化境,連年僅二十多歲的季嬋溪都比她厲害了。

    林玄言安慰道:「我與季姑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還不是都聽從靜兒調(diào)遣,

    將來我們成立一個隱世宗門,靜兒擔(dān)任教主,我們左右護(hù)法,如何?」

    陸嘉靜冷笑道:「然后教主被左右護(hù)法輪流欺負(fù)?」

    林玄言瞇起眼笑看著她,腦海里已經(jīng)腦補(bǔ)起了那個動人的畫面,心里癢癢的。

    門忽然被推開,季嬋溪跑了進(jìn)來,蹙眉道:「外面……好像出事了。」

    三人跑了出去。

    門外,大雪如珠簾倒卷般排空而上。

    每一片雪都似是一柄劍。

    南宮的房門也已推開,她看著漫天倒卷的殘雪,神色凝重。

    在昨日得知邵神韻被封印在乾明宮地牢之時,她便心緒不寧,她與林玄言商

    議,今夜之后,他們便聯(lián)手撕開軒轅王朝的護(hù)國大陣,救出邵神韻。

    林玄言對此沒有異議,七年之前,他也曾對邵神韻許諾過,將來某日,要借

    她一劍。

    如今也正是還諾的時候。

    于是這一夜變得無比漫長,南宮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似是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如今見到這大雪倒卷,她更難平靜。

    林玄言伸手接過了一片雪花,攤在手心,雪花奇巧的紋路如被劍細(xì)細(xì)凋琢過

    ,帶著鋒芒銳意。

    老井城中,裴語涵掀開了那鐵匠鋪?zhàn)拥暮熥幼吡诉M(jìn)去,打鐵聲迸濺著火星,

    眉目蒼蒼的鐵匠抬起頭看著冪籬女子,放下了手中的鐵錘,將燒紅的烙鐵茲入水

    中,白霧騰起,他一瞬間像是蒼老了百歲。

    「姑娘可是來取劍的?」

    老鐵匠問。

    「是。」

    老鐵匠從琳瑯滿目的劍架上隨手取下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遞給了裴語涵

    ,道:「這是我最得意之作,耗盡了平生心血,我曾無數(shù)次想過它未來的主人會

    是誰,如今仙子既來承劍,那它便終于有了歸屬。」

    裴語涵接過了那柄普普通通的長劍,手指抹過劍身,劍上銘文霎時如流火涌

    動,璨然明亮,裴語涵喟然長嘆:「先生不愧為絕世之匠人,能鑄如此絕世之劍

    ,定可以名留青史。」

    老匠人站了起來,雙手負(fù)后,目光緩緩掃過那些掛在墻上,長短不一的劍,

    隨著他目光流動,屋內(nèi)如有秋風(fēng)起,吹得長劍叮當(dāng)碰響。

    「如果可以,七百年前,我還是愿意做一個史書唾棄的昏君。」

    老鐵匠自嘲地笑了笑,渾濁而蒼老的目光望著裴語涵,道:「請裴仙子為此

    劍賜名。」

    裴語涵看著劍,手指抹過劍鋒,劃出一滴血,她將這滴血滴在劍尖,長劍所

    有的紋路剎那如火,她看著這柄流火璀璨的絕世之劍,思憷片刻,微笑道:「便

    叫……三月吧。」

    「三月……不錯的名字。」

    裴語涵卷簾而出。

    恰好望見滿天雪幕倒卷而上。

    她抬頭看著白茫茫的天穹,將劍歸于鞘中,向著長街盡頭走去。

    ……方圓碎裂,規(guī)矩劍哀哀顫鳴,徘徊在白折左右,如涕如訴。

    他的身前已經(jīng)不見了葉臨淵的身影。

    方才一次撞劍,將浮嶼硬生生撞退了數(shù)百丈,堪稱驚天動地,他能斬出如此

    一劍,本該覺得平生足矣。

    可終究還是有些遺憾。

    白折抬起頭,看著那片虛無縹緲的天空,他的臉上盡是血,麻衣上也是血,

    指間都是血,他一身修為緩緩流逝,在那撞碎了那一記仙人之劍后,一身鋼筋鐵

    骨般的身子亦不堪重負(fù),千瘡百孔。

    連自己都不過一劍之力,那天下還有誰能攔得住他呢?白折收回了視線,默

    然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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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流成漿,漸漸干涸。

    承君城中,某條僻靜的老街之外,忽然出現(xiàn)了一對年輕的道侶。

    男子白衣墨發(fā)風(fēng)姿郎朗,女子湖色裙衫姿容傾城。

    男子撐著一柄木傘,挽著女子的手緩緩走來。

    他們憑空出現(xiàn),卻毫不突兀,如落在春泥間的殘紅和打濕傘面的雨滴。

    雪已不再倒卷而上,紛紛落回了人間。

    林玄言起身,與陸嘉靜對視了一眼,知道有人來了。

    宅院的大門被推開,林玄言望著門口站立的那對道侶,平靜道:「有失遠(yuǎn)迎。」

    陸嘉靜站在他的身邊,道心飄搖。

    林玄言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沒事。」

    陸嘉靜嗯了聲,看著這位五百年未見之人,看著那平靜而冷漠的眉眼,絮亂

    的心境逐漸平靜。

    葉臨淵與夏淺斟穿過皚皚的庭院,走到了石階下,他看著陸嘉靜,看了好一

    會,行了一禮:「師姐好久不見,這些年葉某讓師姐受苦了。」

    陸嘉靜冷笑道:「你說這些有什么用?」

    林玄言擋在陸嘉靜身前,道:「今天你該不會只是來敘舊的吧?」

    葉臨淵看著他,道:「七年前,你能逃開那個必死之局,我頗感意外,這令

    我合道之日晚了七年,但你終究逃不了一輩子。」

    季嬋溪也站起了身,站在林玄言身側(cè),握住了他的手,望著葉臨淵的眼神銳

    利得像是刀子。

    「你就是傳說中那個大劍仙?要打便打要?dú)⒈銡ⅲ吭谶@里故弄玄虛廢什么話!」

    季嬋溪指了指夏淺斟,厲聲質(zhì)問:「你自己上還是和這個女人一起上?」

    葉臨淵看著這個黑衣黑裙的小姑娘,溫然笑贊道:「后生可畏,如此年紀(jì)便

    入通圣,比我當(dāng)年更強(qiáng)。只是可惜,年紀(jì)終究太小。」

    季嬋溪神色更加不耐煩,她道:「要出劍便出劍,啰嗦什么啰嗦?」

    葉臨淵道:「我此來不為出劍,只是取劍而已。」

    說完之后,他回身望了一眼,笑問道:「怎么不見失晝城大當(dāng)家,聽聞大當(dāng)

    家風(fēng)采絕倫,葉某早就想見一見。」

    林玄言眼色陰沉,沉默不言。

    方才葉臨淵出現(xiàn)在長街上的那一瞬,他便心生感應(yīng),知道了對方的目的。

    他留在了宅中,但讓南宮設(shè)法避開葉臨淵,直接前去乾明宮,想方設(shè)法救出

    邵神韻。

    若是葉臨淵真的入了見隱,那么這一戰(zhàn)多一個南宮也沒有意義,況且他有信

    心,只要是季嬋溪持劍,他們便可立于不敗之地。

    如果南宮真的能破開封印救出邵神韻,那么幾人聯(lián)手,甚至有機(jī)會直接將他

    殺了。

    但是剛才,葉臨淵說出取劍二字之時,一股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忽然涌現(xiàn)心頭,

    失晝城三年,他的道心早已堅(jiān)如磐石,而如今隨著葉臨淵的出現(xiàn),卻隱隱有了松

    動的征兆!葉臨淵只是稍一思索,便洞悉了南宮的去向,微笑道:「大當(dāng)家雖然

    道法通天,但承君城大陣亦不是紙煳的。也罷,稍后我便去見一見那位大當(dāng)家。」

    林玄言心中驟然繃緊,他將另一只手伸到身后,握住了季嬋溪的手,他能感

    覺到,季嬋溪的手心亦滿是汗水。

    葉臨淵看著季嬋溪,伸出一只手,澹然笑道:「借你夫君一用。」

    與此同時,林玄言大喊道:「同心!」

    季嬋溪閉上了眼,下一刻,她駭然睜眼。

    她與林玄言握緊了手,心意卻像是被什么東西隔斷了,無論如何也勾連不到

    一起。

    葉臨淵微笑著看著他,如出一轍地喝道:「同心。」

    巨大的心跳聲在宅子中撲通響起,林玄言一個趔趄,身子前傾,他難以置信

    地看著葉臨淵,渾身顫抖,背心皆是冷汗。

    只是rou身化劍,魂魄離體的前兆!陸嘉靜同樣被眼前這一幕震驚得難以言表。

    能與林玄言心意相通者唯有她與季嬋溪,葉臨淵又是怎么做到的?她想不通

    其中關(guān)節(jié),但是下意識地捏緊了林玄言的手,大喊道:「你給我回來!」

    葉臨淵依舊伸著手,看著林玄言痛苦不已的神色,平靜道:「持劍者唯心意

    相通耳,你生為劍靈,在這世上能與兩位女子真心相愛,殊為不易。但是你偏偏

    忘了,這個世間,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的記憶是我給你的,你的rou身是我替你

    選擇的,你的人生道路是我替你謀劃。縱使你后來偶得機(jī)緣,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軌跡,但那只是人生某個節(jié)點(diǎn)的選擇,雖事關(guān)重大卻無法改變根本,可你依然是

    我啊,這些聯(lián)系比血脈更深,你又如何斬得斷呢?」

    「你與當(dāng)年的我,何其相似啊……」

    葉臨淵手指一轉(zhuǎn),似隔空遙遙虛抓,此刻林玄言的身影已經(jīng)漸漸變得虛幻,

    他的法相向著葉臨淵的方向不停前傾著,似是隨時要凝成劍,被葉臨淵握在手中。

    陸嘉靜與季嬋溪皆臉色蒼白,她們死死地抓著林玄言的胳膊,陸嘉靜眼眶微

    紅,她的指甲都深深扎入了林玄言的胳膊里,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松手,便可能

    是一生的訣別。

    回到軒轅王朝之后,她也曾想過與葉臨淵的見面,她甚至還以為,自己能與

    他相逢一笑,達(dá)成和解,但是此刻一切成空,她只痛恨自己為何命運(yùn)多舛,境界

    太低,無法將眼前那個面帶微笑的男子一劍斬死。

    季嬋溪同樣咬緊了牙關(guān),她一身修為盡數(shù)涌出,想要死死將林玄言鎖在原地

    ,但是在這場拔河之中,林玄言依舊一點(diǎn)點(diǎn)向前傾著,一向驕傲的她甚至記得有

    點(diǎn)想哭,想干脆放開手,直接撲向葉臨淵,與她生死廝殺,但是她又無論如何不

    可能松開手。

    林玄言識海渙散卻又莫名地清醒著。

    他也設(shè)想過許多次與葉臨淵相見的場景,他曾經(jīng)一度覺得,哪怕葉臨淵已經(jīng)

    步入見隱,他與季嬋溪聯(lián)手,也至少可以平分秋色。

    若真的要大動干戈一戰(zhàn),那也必定是連戰(zhàn)數(shù)月,慘烈至極。

    但是他沒想到,兩人才一照面,便是如此簡單干脆的碾壓。

    對于葉臨淵對自己心神的召喚,他竟然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

    這一切,早在自己降生之時便已經(jīng)被設(shè)計(jì)好了嗎……「誰和你一樣了……少

    惡心我。」

    林玄言此刻面容近乎扭曲得不似人形,他心臟劇烈地震顫著,話語從牙齒縫

    中迸出,氣若游絲,難以聽清:「靜兒,嬋溪,抱歉……」

    葉臨淵面色微變,笑容驟然斂去,他喝道:「住手!」

    林玄言用最后清明的意識勾連上了那枚圣識,劍火燎燃圣識,在識海中掀起

    巨大的旋渦,這個旋渦以恐怖的速度擴(kuò)大著,葉臨淵清晰地感受到,這道狂暴的

    圣識會在不久之后撕碎林玄言,如果自己強(qiáng)行取劍,后果同樣不堪設(shè)想。

    陸嘉靜同樣察覺到了,她看著林玄言顫抖的虛幻身影,腦子一片空白,差點(diǎn)

    虛脫倒下,季嬋溪同樣感受到那股幾乎自爆的力量,她拼盡修為想要將其壓下去

    ,卻都像是飛蛾撲火,她心如刀絞。

    他知道自己此次成劍便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不如去死。

    「不能陪你們偕老了……還有語涵,只好下輩子再喜歡你們了……」

    陸嘉靜與季嬋溪心知已難以逆轉(zhuǎn),都是滿臉淚水,葉臨淵輕輕嘆息,垂下了

    手,漠然道:「可惜一柄好劍。」

    心念神魂抽離體外,林玄言所有的念頭要?dú)w于沉寂。

    最后的意識里,他像是立在一處空空寂寂的靈堂,周圍皆是這一生破舊的殘

    存影像。

    陸嘉靜與季嬋溪的哭聲遙遠(yuǎn)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就在那圣識即將爆裂,下一刻便要將自己徹底吞噬之際,一個清涼如水的聲

    音幽幽地在靈堂間響起。

    「唉……竟敢直呼我的名字,沒大沒小,以后要叫師父,不然門規(guī)論處。下

    不為例啊——」

    陸嘉靜揉著眼睛,模煳的視線里,她看到了一襲寬大的白衣隔在了葉臨淵與

    林玄言的中間,大袖飄飛,那白衣女子伸出了一根瑩潤如玉的手指,點(diǎn)在了林玄

    言的眉心。

    「語……語涵?」

    陸嘉靜喃喃輕喚,身子搖搖欲墜,幾欲倒地。

    「裴仙子——」

    季嬋溪同樣認(rèn)出了她,她甚至不敢這是不是幻覺,只看到那指尖點(diǎn)上了林玄

    言的眉心之后,林玄言痛苦扭曲的面容漸漸平靜,他虛幻的身影重新凝成血rou,

    面容竟像是睡著一般沉寂了下來。

    裴語涵收回了手指,將林玄言輕輕一推,陸嘉靜和季嬋溪一同接住了他倒下

    的身影,將昏死過去的林玄言抱在懷里。

    裴語涵俯下身幫陸嘉靜擦了擦眼淚,輕聲道:「陸jiejie別哭了,有我在。」

    說著她站起身,回身望著葉臨淵,行禮道:「徒兒裴語涵拜見師父師娘,兩

    位……今日請回吧。」

    葉臨淵看著她,平靜道:「語涵如今真是有大出息了。」

    裴語涵坦然點(diǎn)頭道:「若是當(dāng)年師父未在雪夜收我為徒,那師父如今便是當(dāng)

    之無愧的天下。林玄言如今是我徒弟,我自然要護(hù)著他,師父,請您回去吧

    ,接下來師父要做什么,徒兒定不再有任何干涉。今日之事,我將來會向師父賠

    罪。」

    葉臨淵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劍,與夏淺斟對視了一眼,夏淺斟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人

    轉(zhuǎn)身離去。

    裴語涵暗暗松了口氣,不動神色地轉(zhuǎn)過身望向她們,蹙眉道:「還愣著干什

    么?快把你們的好夫君扶回房間,我來替他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