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花也同草木一樣，經(jīng)歷風(fēng)吹接受雨打，卻仍要搖曳著綻放。

    1828年10月5日，一個還算平和的年份，一個平淡的日子，除卻那些同一天有孩子出生的家庭外，某個美國南部的中等貴族家庭也正慶祝著家里小女兒的出生。這個尚在襁褓里，還未睜開眼睛就緊握著雙拳，有著淺棕色胎毛，正在大哭的女孩兒，父母送給她的名字是海倫娜。

    上面有兩個哥哥的海倫娜，在剛學(xué)會走路的年紀(jì)，就被帶著到處亂跑，玩著那些年代里男孩子才會懂得的游戲。盡管體力、身高都比不上年長的哥哥們，她卻總是能憑借尚在發(fā)育的聰明腦袋給他們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孩子的世界如此簡單，被征服的哥哥們徹底認(rèn)同了海倫娜，他們將小meimei視作掌上明珠，充當(dāng)起她的玩伴和保護(hù)者。

    等到七八歲，熱愛裙裝的海倫娜多了一點點潔癖，她輕松地游走在那些仍然拖著鼻涕滾得滿神臟泥的男孩之間，太陽落山回家時，她卻從不會弄臟母親為她新?lián)Q的裙子。

    而哥哥們被教育得垂頭喪氣之時，她偷笑幾聲幫著打掩護(hù)轉(zhuǎn)移話題，等父母離開時再為兩人送上熱茶點心。男孩們對meimei又愛又怕的時候，仍舊忍不住跟她窸窸窣窣地討論起明天該去哪里找樂子。

    童年的過分快樂，會讓人得意忘形，于是1840年的一個春日，十二歲的海倫娜，與兩個哥哥共同密謀了一件足夠“驚天動地”的“壞”事。

    還賴在家里的女孩兒冒充父母的筆跡，向兩個哥哥的學(xué)校寫請假信。男孩們則負(fù)責(zé)帶去交給老師，盡管惴惴不安地接受了老師的審視，最終還是順利過關(guān)。三個不過15歲的孩子揣上足夠零花錢，春風(fēng)得意地跳上前往大城市的列車，直到四天后，當(dāng)他們在糖果店前品嘗“最后”一只超大號巧克力脆堅果醬夾心棉花棒棒糖時，被著急尋來的父母和警察先生們成功“抓捕歸案”。

    兩個哥哥得到一頓打罵，在呼痛的間隙他們?nèi)韵騧eimei擠眉弄眼以示平安。可還沒等海倫娜擦干眼淚，如同兩位哥哥一般，她也被父母送進(jìn)了一間寄宿制女校。

    如此決絕的隔離措施可謂有效，在女校里接觸知識和眾多同齡女生后，海倫娜與生俱來的搗蛋氣質(zhì)成功披上淑女的外衣，只有偶爾在學(xué)校里惡整同學(xué)和老師時才能看出她仍是那個凱爾治家的小姑娘；更令人遺憾的是，每年只有春假的短暫重逢，讓三個孩子最終漸行漸遠(yuǎn)，再不見兒時的融洽和親密無間。

    與此同時他們的父母卻為此感到欣慰，兒子們高大挺拔學(xué)業(yè)有成，女兒也有了上流淑女的極佳氣質(zhì)，甚至早早地就有熟識的人家來詢問訂婚事宜。

    凱爾治夫婦對兒子們報以更高的期望，并不急于他們的婚事；倒是對女兒日后的生活上心，千挑萬選為她訂下一個男孩，當(dāng)然就是海倫娜女士曾經(jīng)提及的，那位最終拋棄她的人。

    海倫娜也有過懷春的少女時光，對眼前的婚約對象同樣抱有十分期待。她遵從父母的叮囑和心中的期望，在女校以外的所有閑暇里和未婚夫一起游走在各種莊園和舞會之間。

    說不清是對方本性如此，抑或是海倫娜領(lǐng)會不到那種在婚前就應(yīng)該肆無忌憚放縱的社交精髓，海倫娜不間斷地從女伴的閑談中，了解到未婚夫的數(shù)次徹夜狂歡。她維持著表面的優(yōu)雅和淑女風(fēng)范，近乎小心翼翼地詢問對方，然而得到的答案總是心碎，內(nèi)心里仍然十二歲的小魔女恨不能大聲叫罵著她從市井婦人們那里學(xué)來的惡毒字眼，再跳到桌子上把目所能及的一切踢到對方的臉上，砸碎那張?zhí)搨蔚哪槨?/br>
    還好，海倫娜還有兩位哥哥，即便疏遠(yuǎn)了很多，他們還是最親密的家人，愿意為彼此犯傻、冒險。

    決斗大概只花了十多分鐘，畢竟她的好哥哥都曾是軍校的高材生。被打中右臂的未婚夫跪倒在海倫娜面前，臉上的涕淚似乎是真心悔過又像是疼痛難忍。一時好心的女孩兒讓人拖走了前未婚夫，脹滿心房的愉悅讓她圍繞在哥哥們身邊，他們互相交談，將多年來未盡的一切訴諸話語。

    快樂總是短暫，受傷養(yǎng)病的未婚夫并不甘心于此，而他的家人同樣心懷不滿。各式各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在“傳唱”，比深冬時最凜冽的寒風(fēng)還要傷人，像帶著鋸齒和血槽的匕首，割裂肌膚，將凱爾治一家人的心臟剜開再劃得血rou淋漓。盡管處在暴風(fēng)眼中心的海倫娜被家人護(hù)衛(wèi)著，但那些中傷家人的無形武器仍令她輾轉(zhuǎn)反側(cè)，腦海里十二歲的女孩蹦跳出來，安慰著她拉著她的手朝遠(yuǎn)方走去。

    1850年的一個清晨，海倫娜在哥哥們的門縫里塞入最后一封寫滿話語的信，穿上上個月哥哥們送給她的新裙子，隨便選個順眼的目的地，保持著優(yōu)雅的姿態(tài)卻又狼狽不堪地搭上火車，消失在這個國家茫茫的人海中。

    不告而別的海倫娜只能在女校拿到肄業(yè)證明，更別說那張畢業(yè)照。凱爾治夫婦手頭上僅有的最接近她成年模樣的照片，是那張她和未婚夫的合影。笑容燦爛的男子伸出手摟住身旁的女孩，而女孩的手狀似撫摸著對方的手實則正努力推開，面無表情的臉上唯有那雙眼睛泄露了不悅。

    一個人的流浪讓海倫娜漸漸忘卻曾經(jīng)的煩憂，她很少給家里寫信，偶爾有一兩封帶著幾張風(fēng)景小素描的短信也只會出現(xiàn)在哥哥們的手上，她簡單地報上平安，卻在信中祈求他們不要告訴父母自己的去向。關(guān)心meimei的哥哥們認(rèn)為出去散心是不錯的選擇，也就任由海倫娜四處飄蕩，可過了幾年仍不見她回家，他們便開始試圖在回信中規(guī)勸meimei。

    出走的女孩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是脫離樊籠的鳥，當(dāng)未婚夫的一切不再困擾她時，熱愛自由的出格靈魂終于得以扯落淑女的幕布，又如何甘愿再回到從前的生活，甚至可能不過幾日身邊就出現(xiàn)另一個未婚夫。

    她撕碎哥哥們最后一封規(guī)勸信，徹底切斷和家中的聯(lián)系。向往嶄新生活的海倫娜再次乘上火車前往她從未去過的北方。與此同時，這個國家正因為急速的成長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好似一鍋架在火上將開未沸的水，所有的喧囂都隱藏在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

    一份兩邊討好的協(xié)議像從中揚起的一勺熱水澆下，揚湯卻難止沸，水中升起氣泡正一一破裂，不斷地發(fā)出令人難以忽略的巨大聲響。

    那是女性仍低人一等的時代，自由的海倫娜時常以男裝示人，又在報社找一份不用出面的寫稿工作，才終于停留在海邊那顆永遠(yuǎn)發(fā)亮的大蘋果里，成為里面一滴酸甜的果汁。

    歷經(jīng)四代的凱爾治家大多教師出身，他們的謀生方式與傳統(tǒng)的南方人有所區(qū)別，因此家中也不曾蓄養(yǎng)黑奴，當(dāng)然身處的環(huán)境和教育背景讓他們也不會對他人奴役圈養(yǎng)黑奴的行為過多置喙。接受如此觀念的海倫娜并不頑固的腦袋在這顆蘋果里再次被改變，她甩甩腦袋晃掉以前的舊觀念，敞開自己的雙耳，迎來更加開闊的視野。

    直到1855年初重新回到南方前，海倫娜女士曾與報社的一位記者相戀，且險些共同走入婚姻殿堂。

    那是一位他們共同朋友的婚禮現(xiàn)場，婚紗、捧花，眼淚、笑容，家人、朋友，還有更多的食物和美酒。無論酒醉清醒，人們徹夜舞蹈，從快三步、慢三步再到狐步舞。

    海倫娜也樂在其中，她摟著同樣爛醉的記者先生，兩人站在舞池中央搖搖晃晃，男人在海倫娜的耳邊暢想著他們?nèi)蘸蟮幕橐錾睢Ｒ粚Ψ蚱蓿瑑扇齻€孩子，丈夫出門工作，妻子就在家里種種花，看看孩子再cao持家務(wù)；孩子們長大離去，夫妻相依直至死神將兩人分開，最后在天堂重逢。海倫娜的耳朵里充斥著悠揚的樂聲，她點點頭，只是贊賞朋友請來的樂隊。

    第二天臨近中午，海倫娜獨自一人在灑滿陽光的公寓里醒來，她甩了甩因為宿醉頭疼的腦袋，卻從窗戶看到樓下拿著玫瑰花的記者先生。她迷迷糊糊地走下樓，看著對方高舉玫瑰跪倒在地，從懷里掏出的鉆戒在陽光下閃得她眼睛和腦袋一起痛了起來。

    她含糊地應(yīng)付幾句，說著再給她一些時間，記者先生卻單膝跪地硬是要求一個答案。

    在伸出手承接那枚婚戒前，海倫娜退縮了。記者先生口中描述的平淡的婚姻生活或許是她可以接受的，但絕非心里那個從不肯安分的十二歲女孩想要的。她拒絕對方，在被追問之前拖著行李趕上午夜的第一班火車匆忙離去，只有放在對方郵箱里的戒指和留言能證明她并非不告而別。

    ＝ TBC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