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無上的權威！

    那是什么？

    ——那是我們命運的主宰者，神圣的蟲之母。你該尊重他，敬他，愛他，向他祈求一個親吻他腳尖的寶貴機會

    如果不呢？

    ——等待你的則是審判。

    大凡是搞一些神神鬼鬼的三流組織，都喜歡用“圣”字加個光環，反倒是欲蓋彌彰。新任“圣靈”靠在靜閉室的白色軟墻上百無聊賴想著。

    以通用星際歷來算，今日大概是他到達“圣地”的第四天。獨身一蟲前來，“投身”替身之蛇，還被VTA的首領兼替身之蛇圣宗安上了一個名頭，希爾洛懶懶掀起眼皮，朝已經隱蔽在墻內的入口看了眼，一片死寂。

    兩個小時之前，面前降下了首領的投射影像。對方換了張平淡的臉，也一定不是真面目。他沉靜觀察了雄蟲一會兒，得出一個結論：“你的‘洗滌’過程還未完全終了，需要繼續。”

    “洗滌”——希爾洛琢磨著這個詞。它意味著首領認為他是骯臟的，被褻瀆的，而染指玷污他的那只蟲，則為替身之蛇的最終對抗目標。

    天降SSS級圣宗，抹殺當權暴君，奪回育養之地；重構蟲族系統，達成生命平等。

    一字一句，道貌岸然。真的拆分出來，細細思考，才發現每句話都自私狹隘得可笑。

    超過十億雌蟲就是被這樣簡單的口號蠱惑了，果然不能高估了民智。

    這個世界上，在當前的時代，毫無疑問只有一個SSS級，正是替身之蛇恨之入骨的獨裁君主閣下。雌性這種生物骨子里有多么張狂自傲，不會有蟲懷疑，所以如果真的存在另一個SSS級，不能銷聲匿跡這么多年。

    rou體耐受度，精神cao控力——這是一只蟲在出生起進行等級評級的兩大重要指標。低等級蟲族rou體強度弱，智商與理解力往往也不高，需要的正是一個強有力的“主腦”來規范和控制他們的行為。

    而替身之蛇的首領，希爾洛很確信對方只是個借了他基因影響力的“半成品”。

    關于自己能力增長的秘密和母妃控制的手段，希爾洛有所感知。只要把他抓住，強行搜腦，相關信息就能具體以文字和圖像方式明了呈現。這個首領，為什么大費周章讓他進行“自我精神洗滌”，其中原因值得商榷。

    “三小時后，將進行新的‘凈化’程序。圣靈，不洗清你的罪孽，你將被拋棄。”拋下這句話，首領消失在他面前。

    現在，希爾洛等待著新一輪的“凈化”。他這四日來吃得很少，用餐時間僅限一個小時，到點就會收走餐食。提供的菜色味道濃郁，混合多種調味料，顯然是為了掩蓋某種另加的成分味道。他不敢多吃，每次只隔上十分鐘吃一小口，以避免大量射入未知藥物，藥效聚合發作，給它蟲可乘之機。

    背靠在墻角，希爾洛屈起雙腿，一手悄悄摸進上衣，不動聲色揉弄著腹部。自從和阿內克索結婚以來，還是第一次重新冒出胃痛的癥狀。他在心里唾棄自己，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嬌貴，又一邊腹誹著家中雌蟲，把責任都怪罪在對方無底線的縱寵上。

    在這個圓形“靜閉室”內僅僅配有一只馬桶，以供解決基本需求。環面墻是皮質軟包的，沒有尖銳品可以獲得，也防止關在這里的蟲因發瘋而自殺。除了每日協同首領在圣地巡視一圈，沒有其他任何獲取信息的機會。

    也許在其他蟲看來，希爾洛自投羅網，進入必死之地。但在雄子的眼中，他接觸到的是大量的信息，一些軍政府亟待掌握的信息。

    比如，VTA大本營難以追蹤的根本原因在于——它根本就是個環形半城市化防御體，配置有大功率推進器和初級傳送裝置，能在任何搜查到達前迅速轉移，堪稱一個漂浮在星際中的移動軍事堡壘。

    它可以定位，但又難以捕捉。防御島的隱形防護罩能夠保護它們躲過帝國和聯邦軍的遠程星際雷達，在狄克諾和安赫里托的眼皮子底下，于邊境大搖大擺朝兩國輸送“催化劑”。

    希爾洛難以形容這地方給他的感覺。這里充滿了各種各樣自愿工作的雌蟲，卻個個都長著如同復制一般標準笑臉，在他和首領經過時如同奴隸般下跪拜服，將首領看做真正的“糾正社會傾斜，普度眾生的大救世主”。

    若不是希爾洛親眼所見，不會相信在當下先進文明發展的背景中，還能有大批A等級及以上的蟲民，被首領錯漏百出的說辭徹底洗腦。

    或者不如說，他們真正篤信的不是面前這個戴著面具的活蟲，而是心中的貪欲和邪念。一旦得到了發泄途徑，就如同找到了放大鏡，瘋狂滋生放大，成為欲望的木偶。

    “現在，執行‘凈化’程序。”

    思緒被打斷，希爾洛用代肢扶住身后的墻，緩緩站起。他裝出一副狼狽相，恰到好處能讓在監控器后的蟲們看清他的迷惑。勾著頭，曲著背，警惕得貼在墻邊。

    突然，他像是被蟲推了出去，向前踉蹌，但他立即就穩穩站住腳跟。身后和眼前的空間都在急劇縮小，墻體向中間靠攏，逼迫著他走到了最中央，才停止移動，把原本十個平方的面積縮短到只容坐立。

    故弄玄虛的“凈化”程序是什么？

    希爾洛并不畏懼，他很清楚，首領的目標不在殺了他，而更傾向于——

    逼瘋他，給他洗腦。

    他注意到墻體的畫面開始變化，不光視野中那塊，哪怕是他站著的腳下，三百六十度方位同時出現了一副畫面。全息投影技術發展成熟，能夠在任何材質上進行高精度投射。希爾洛恍然大悟，明白了首領的意圖。

    他蹲下來，沉默注視著跳動的畫面，從第三視角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畫面中的雄蟲少將跳下了防衛車頂，遲疑著跨過警戒線，中跟軍靴踩中一灘水，濺起污濁的水花。而這個胡亂發善心的可憐蟲還在判斷形勢時，抱著死孩子的雌蟲持刀撲過來，只是一片影子掠過，一只小臂連帶手掌高高飛起，忽然消失在半空中。

    希爾洛閉上眼睛，持刀行兇者的容顏還在不斷放大。

    那張臉，沒有誰比他更熟悉，正是他妻子的臉。

    ——————————

    【聯邦軍部之聲為您播報最新消息：

    近日，我軍官方統合作戰部經過大量數據篩查研究，發現意圖分裂我蟲族民主聯邦共和國的極端恐怖組織支持者與其頭目來源于境外勢力。

    經核實調查，在耶理舍公國內部聚集了大批有害蟲族公共安全的極端分子。由于耶理舍內部軍力不足，無暇管控，為避免流亡蟲員進一步跨越邊境，威脅我國公民財產蟲身安全，打擊違法叛國犯罪行為，我軍已出兵前往剿滅。請廣大民眾安心放心，有任何險情即可聯系地屬社會調查委員會與駐派軍。

    聯邦軍部與您同在，祝您周末愉快。】

    這樣避重就輕，看似息事寧人，實則彰顯強硬態度的宣文，的確是當朝暴君那群助紂為虐的幕僚們的手筆沒錯。說白了，就是顛倒黑白，哪有借口剿滅叛軍，悄聲挺入了別國腹地只差臨門一腳，才優哉游哉發出官方聲明以示正義的？

    那群將軍們就絕對干得出。

    官方篩選的言論浮在評論區最前端——

    “你們都看到了吧，是飛彈部隊做的。”

    “我知道！我兄弟在研發部門當差，這是最新研究，遠距離瞬時傳送技術，雖然能耗巨大，但能像幽靈一樣出其不意摸進別人家門！”

    “樓上是科幻看多了吧？哪有這種傳說中的神器？現有的科技水平還達不到的，這個要涉及到空間折疊理論......”

    “拜托，那可是連名字都不能提的死神大人，有什么他做不到的嗎？你問問你爹媽，二十年前誰會相信有蟲能用毒劑屠殺十幾個星球的蟲啊！”

    “這不能混為一談——”

    不用多加猜想，耶理舍公國上層目前也必定處于驚惶和猜疑之中。

    所謂的飛彈部隊，不過是一個幌子，它利用的是蟲們先入為主的觀念。帝國邊境基地的宇宙導彈射程當然無法到達耶理舍境內，能夠傳送粒子能導彈這類不穩定武器的裝置還在研發中，不可能運用于實戰。能使這一魔幻般的謊言成真的，則是狄克諾本蟲的恐怖傳說。

    恐懼一旦在心底滋生，就會摧毀意識，束手束腳，疑神疑鬼，過度放大敵方的能力，失去最基本的判斷力。

    民間對狄克諾這一形象的妖魔化太過嚴重，蟲民們既害怕他，又敬畏他。即使現在軍部說狄克諾單槍匹馬沖進耶理舍滅掉一國，估計也有大批民眾信以為真。

    蟲民這種生物，總是在該清醒的時候愚昧，該裝傻的時候假聰明。

    架設導彈，在帝國邊境發射，基地中有耶理舍的間諜必定會確認這件事，再由聯邦軍部出來負責，幾乎就是板上釘釘。而實際情況更為簡單明了，只不過遠程cao控了三支小型艦隊，搭載了濃縮粒子能量，等偵查到目標就直接引爆。碎片散落在宇宙各處幾乎不能查找，耶理舍的軍力也不允許他們分散調查事故原因，選擇相信聯邦軍部現成的解釋是最合理不過的。

    接著，等待耶理舍中央指揮部統籌19區附近圍繞兵力，集中到19區中央。利用耶理舍領星反應時間差的尖刀部隊——狄克諾直屬第一軍團，分成三個部隊，快速從三個方向將耶理舍自衛軍主要力量團團圍住，就如甕中捉鱉，探囊取物，只管把體量級為耶理舍最大“費德南大公座駕”號三倍的殲星艦——“弗洛雷洛”架設在太空中，將聯邦庫存的軍火武器通通丟出去，強火力壓制轟他個稀爛，一場戰役就迅速了結。

    聽起來似乎簡單粗暴得不可思議，實際實施起來卻能做到準確規劃，精準打擊，確保每一步驟不出任何差錯，化不可能為必然——這便是曾經的聯邦第二軍團戰略指揮所首席希爾洛少將的謀略了。

    然而，打下這場漂亮仗的成功戰報卻無法傳到希爾洛耳中。

    疲勞過度使他精神匱乏，過度虛假信息連番轟炸會混淆記憶，再加上替身之蛇提供的食水中摻雜了精神類藥物，希爾洛的狀態稱不上好。

    他約莫估算著阿內克索發起攻勢的時間，雖然從首領那里得不到反應，但日常被脅出去巡游時，能發現一點蛛絲馬跡。標準僵硬化的笑容有些變形；飛艦島上的蟲們腳步匆匆，不敢停留；原本摩肩接踵的朝拜宣講大會，近日來消失了三分之一的蟲。

    還有大道旁最常見的重力與濕度測量表——希爾洛每天經過時都會裝作不經意遠遠瞥一眼，牢牢將它的變化記在心里，用以估算出基地島的推進速度與周圍引力環境。透過“天穹”防御罩，能發現最近的恒星位置和亮度都有了很大程度改變。

    希爾洛從多項數據判斷，昨日到今日之間，經歷過一次短途跳躍。

    他相信阿內克索的指揮執行力，雌蟲答應他的事一定會拼盡全力辦到。不會錯，這個時間點，狄克諾的第一軍團精應該逼近了耶理舍公國領星，估計正確的話，離占領星球只剩三千光時的距離。

    阿內克索提出大框架，希爾洛進一步細化反證，找出漏洞再加以填補，經過反復的論證，這場精彩絕倫的策略在分離前的一夜之間萌發、生長并成熟。

    “我軍失去了你，還真是失去了一枚得力干將。”阿內克索在天亮時曾這么說，形容疲累，灰眼睛卻炯炯發光。激烈的討論后，大腦思路擴展，腎上腺素持續作用在精神上。

    “想要贖回我的代價可不小。”希爾洛慵懶臥在雌蟲懷中，有一下沒一下撫著隆起的肚皮。“關于這件事，我言盡于此。你如果相信我，就去執行吧。”

    “不過是個小國的覆滅。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真是枉為你的妻子了。”雌蟲輕松應承道。

    希爾洛回想起雌蟲說這話時自傲的神態，不禁流露出淺笑。

    這樣“簡單的小事”，也只有他這位賢內助能一口包辦下來吧。

    那么，萬事俱備，只差——

    只差......

    只差什么？

    希爾洛扶著額頭，衰弱無力得靠在墻邊。似乎有蟲趁他入睡時，用黑板擦消除了腦海里一部分記憶，思路出現斷層，無法持續鏈接。

    雄子昂起頭，視線落在“凈化區”，身體控制不住得痙攣了下。

    他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