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與宮律和一起吃飯就是容易被洗刷

    八月十四這一天，因為第二天便是中秋，大都督府停工也比較早，沐英這天下午特意約了宮律和，再加上林復(fù)生三個人一起，去了莫愁湖散心。

    這是林復(fù)生第一次來莫愁湖，雖然來到金陵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但是大都督府事務(wù)繁忙，他平日里并沒有多少時間各處游玩，今天好不容易有空閑，便陪著沐英與宮律和一起來到這頗負盛名的莫愁湖。

    已經(jīng)是八月中旬，那寬闊的莫愁湖面原本栽植得滿滿的蓮花大部分已經(jīng)凋謝，著名的荷花十頃到這時已經(jīng)繁華不再，夏季的盛況逐漸遠去，到如今正在開著的荷花很少，滿眼都是圓盤般的荷葉，好在那荷葉倒還是碧綠一片的，沒有變得枯黃，否則真的會讓人感到落寞。

    三個人在湖邊兜了一圈，就來到了郁金堂旁邊的酒樓吃飯，酒樓之中放著幾盆桂花，因此整個廳中都彌漫著一股甜甜的香氣，這樣甜蜜的氣味很能提振人的精神，讓人感覺到雖然已經(jīng)到了秋季，許多花已經(jīng)凋謝，但桂花卻正當時，因此方才湖邊時的那種略感蕭瑟的情緒就消散了許多，快活起來了。八月金秋，桂花開得正熱鬧呢，將目光轉(zhuǎn)向桂花就很讓人振奮。

    所以餐桌上便很自然地出現(xiàn)了一條桂花魚，很清爽的蒸魚，沐英與宮律和自然是一邊吃一邊談天，林復(fù)生則微微地有一點不自然，小心翼翼地吃飯。這餐桌乃是一張圓桌，三個人呈品字形坐在一起，所以林復(fù)生無論如何，看起來都是夾在沐英宮律和之間，向左一看是沐英，向右一看就是宮律和，和沐英坐在一起他倒是習(xí)以為常了，但是桌邊還有一位宮律和，就讓他有一點如同受審一般的感覺了，仿佛恍然之間又回到了當初的崇安府衙。

    林復(fù)生在沐英面前雖然一直很注意恪守本分，不會超出規(guī)則，但是這樣長的時間過去，他對于沐英真的是很感覺親近的了，兩個人日常說話吃飯都不會拘束，可是面對這位當年的宮副將，如今的宮指揮使，林復(fù)生便習(xí)慣性地緊張起來，幾年來都是如此，在宮律和面前的時候會比對著沐英謹慎得多，若是不明內(nèi)情的人看著這三人在一起，很容易會認為宮律和才是林復(fù)生的直屬上司。

    有時候連林復(fù)生也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有些可笑，不過宮律和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就是將自己當做逃兵抓回來送到沐英床頭的那件事，那一回的經(jīng)歷簡直是不可磨滅，從此在林復(fù)生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可能自己這一生在宮律和面前都會感到拘謹吧，總是有些畏懼。

    其實仔細想一想，從自己第一天進入明軍大營，就應(yīng)該可以分得出到底誰是比較好說話的了，沐英雖然高高地坐在上面，是主審官，然而態(tài)度卻十分溫厚和善，一直在試圖打消自己的疑慮，讓自己不要恐懼，而這位坐在一旁的宮副將雖然沒有說什么，存在感卻也不低，自己曾經(jīng)惶恐地瞟向周圍，記得也是有看到過這位面容冷淡的副將，那個時候這位宮副將就尖刻得很，似乎還說自己再這樣下去就會精神失常，雖然自己當時耳朵一陣嗡嗡響，但這句話還是聽到了的。

    從那以后，自己每當見到宮副將，一顆心都格外地提了起來，生怕在他面前有什么錯處，好在三年多來宮律和雖然有時會挖苦自己兩句，一般情況下倒是還不曾為難自己。

    這時宮律和眼皮一挑，看向林復(fù)生，冷不丁問道：“林復(fù)生，你平日里和你家將軍在一起，吃飯也是這么跟貓似的？”

    林復(fù)生聽了他的問話，身子一激靈，也顧不得多想，本能地便脫口回稟道：“與我家將軍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這句話出口之后，林復(fù)生才清醒過來，自己怎么如此直接？這是只差明晃晃說出宮律和十分嚇人了，宮律和雖然舌頭不肯饒人，卻并不是個小肚雞腸的，想來不會怪罪自己，然而肚內(nèi)不知要怎樣發(fā)笑，自己今后在他面前，愈發(fā)抬不起頭來了。

    果然，林復(fù)生耳中很快便聽到了宮律和咯咯的笑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在林復(fù)生耳朵里卻顯得分外清晰，于是林復(fù)生簡直窘得幾乎要將臉埋在碗里，根本就不敢抬頭看。

    這個時候自然是可親可愛的沐英來解圍，沐英夾了一塊蒸魚，放在林復(fù)生的碟子里，說道：“好了，不要害羞了，宮指揮也不是外人，盡管安心吃飯。律和你這癖好也是特別，明知道他面皮薄，還要這樣逗弄他，好有趣么？”

    宮律和又笑了兩聲，終于正經(jīng)起來，居然頗為和善地問道：“林復(fù)生，這桂花魚好吃么？桂花飄香的時候吃桂花魚，味道便與平時不同吧？”

    這幾句話還算是正常，很容易回答，林復(fù)生連連點頭，說了一聲“好吃”。

    宮律和看著他，抿著嘴笑道：“要說鯽魚也是很好的，十分鮮美，只是摘刺要小心些。”

    林復(fù)生這一下可是深有同感，真心實意地連聲附和道：“是啊是啊，只有吃魚肋那里才放心，魚脊?jié)M是小刺，提心吊膽的。”

    宮律和哈哈地便笑了起來，雖然不曾明言，然而那神態(tài)表情顯然是：這是怎樣的大少爺啊，吃魚都有這樣多的講究，看來頂好是吃鱸魚桂魚之類，倒是省了擔憂。

    沐英也不由得啞然失笑，用湯匙舀了蒸魚的湯汁，給林復(fù)生澆在米飯上，說道：“用這個湯汁拌飯很好吃的，你一向喜歡這樣吃。律和你少笑兩聲啦，鯽魚那么多小刺，確實容易卡到喉嚨，連我吃起來都小心翼翼，更何況復(fù)生本來就不是那樣耐煩這種事情的人。”

    宮律和真心地點了兩下頭，林復(fù)生性子遲疑不定，日常又粗心，確實是需要妥帖關(guān)照的人呢，看來自己從前對林復(fù)生的判斷也不是完全失了準頭，他做親衛(wèi)確實勉強了一些，公事上倒是不至于耽擱的，只是日常之間想要他怎樣貼心侍奉，只怕就有些為難了，這家伙連自己的生活細節(jié)都未必照應(yīng)得到，更不要說別人了。

    不過林復(fù)生這個性子與他家將軍倒真的是絕配啊，自己一直覺得沐英有一種乳娘屬性，雖然平日里淡淡的，然而很擅長照顧人的，只可惜那些與他接近的人都不需要他這樣細致地照料，比如自己，宮律和就難以想象自己接受沐英細致關(guān)照的樣子，那簡直是一身的雞皮疙瘩，一陣惡寒啊，因此沐英有時候會不會感覺一腔情意無處安放？所以林復(fù)生對于他來講，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對象，滿腔細膩的情感可以盡情撒播澆灌，而林復(fù)生也很需要這樣既有力量又美麗細膩的人來愛他，這兩個人能夠相遇，也是天意啊。

    哎呀，突然發(fā)覺這席面上“你家將軍，我家將軍，他家將軍”的說起來，真的是好rou麻啊，本來其實也沒有什么的，這樣的話平日里別人也會說，只是今天三個人之間說起來，就莫名地曖昧啊。

    過了一會兒，林復(fù)生告了一聲“方便”，暫時離席，宮律和便將話題從元朝的殘余勢力嗖地一下轉(zhuǎn)移到家務(wù)事上：“林復(fù)生的母親姐妹搬出了你府中么？”

    “嗯是的，月初就住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宮律和噗嗤一笑，道：“的確是十分高潔了，‘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古詩文活生生的注解啊。”

    沐英琢磨了一下，也笑了，道：“我府中難道是盜泉惡木？是給你這樣用的？”

    “你那府里本來是好的，但是她們倘若留得久了，好也變成不好，所以這一家人真的是清楚明白，很不錯的。”

    聽他這樣一說，沐英也不由得點了點頭，衛(wèi)夫人并非是孤標傲世，清高到不近人情，她這樣做完全是出于現(xiàn)實角度的考慮，雖然心中仍是覺得遺憾，然而沐英畢竟也是一個冷靜的人，知道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自己對于其樂融融的親情的渴求，終究是要讓步于現(xiàn)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