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渾身烏漆嘛黑，滿臉褶子的禿頂老頭出現在沙發邊上。老頭一臉倒霉相，配上可憐兮兮的表情，活像個發霉的苦核桃。

    奚狝眉頭皺起，手中瞬間出現一條金色的長鞭，手腕一抖，鞭稍帶著呼嘯的風聲，對著老頭的核桃臉就卷了過去。

    “別別別！別啊！閣主饒命！”

    老核桃身手異常靈活地老腰一扭，就地懶驢打滾，躲過了破相的命運，雖然他似乎也沒啥相可破。

    “我變，我馬上變，您手下留情。”老頭眼見奚狝又要抬手，趕緊搖身一變，成了個眉清目秀的板寸頭黑衣青年。

    奚狝這才收起鞭子，注視著黑衣青年，那雙幽深晶亮的黑眸里滿是嫌棄。

    “我算是知道了，在您這兒，長得不好看就是錯。可憐我老海參活了這么大歲數，來見個小朋友，還得打扮得年輕漂亮。”黑衣青年嘀嘀咕咕。

    “沒事就滾蛋，爸爸我要睡覺。”奚狝閉目道，真是懶得搭理這貌丑的海參精。

    “爸爸，”年邁皮厚的海參妖靈絲毫不以為忤地順桿兒爬，“您考慮好了沒啊？今年您再不去，天末海就真的完了。”

    奚狝輕輕哼了一聲。

    “您知道，如果您做了我們天末王庭的鎮海靈祝，海鮮隨便吃。我們海族妖靈里面帥小伙一把一把的，什么大白鯊，海豚，藍鯨，巨足章魚，只要您看上了就能收做‘守望妖靈’，能吃又能玩，保管個個勇猛聽話味美又耐cao。”老海參賣力推銷。

    奚狝閉著眼睛不想說話。

    這丑不拉幾的老家伙纏了他好幾年，隔三差五就來游說。

    妖靈跟人類不一樣。人類的形態是最符合靈氣吸納運轉規律的。生而為人，可以自行吸納天地靈氣進行修煉。

    妖靈們就可憐了，出生即為異類，要歷經千辛萬苦才能修成人形。而且妖靈吸納靈氣的效率低得令人發指。如果全憑自身努力和基因中的傳承記憶，妖靈們至死也無法化形人身，就更別提修成十月以上的大妖了。

    于是妖靈中就出現了“靈祝”。擁有靈祝天賦的妖靈能與太陰月華共鳴，將無盡月華之力化作妖靈們可以順利吸收煉化的靈氣，大大提升妖靈的修煉速度。

    不僅如此，如果一片地域有靈祝坐鎮，此地將會化為一片適宜妖靈生存繁衍，修煉壯大的福地洞天。

    能力強大的靈祝甚至可以福澤整片大陸，整個滄海。其他能力，比如為妖靈治療傷勢，穩定狀態等等更是不勝枚舉。

    反之，如果一個地區沒有靈祝，妖靈無法修煉，只能漸漸退化，自然環境逐漸惡化，最后甚至會成為全無生命跡象的不毛之地。

    所以對于所有妖靈來說，每一個靈祝都是要被傾力供養的稀世之寶。妖靈本身對靈祝也存在著天然的敬畏與崇慕。靈祝的靈力波動對妖靈的身體有極大的影響。

    可惜擁有靈祝資質的妖靈數目太少，根本不能滿足妖族的需求。所以，每年在祖龍王庭進行的“啟靈盛典”上，對于新進靈祝的競爭已經達到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各族妖靈使出各種法子，希望吸引新進靈祝加入本族。

    老海參早早認定了奚狝，年年攛掇他參加啟靈盛典，真正擁有靈祝的能力，然后去天末海做他們的“鎮海靈祝”。

    “嗚嗚，可憐可憐我們吧……”老海參哭得十分動情，“徐溪林大人離開之后，我們天末海的妖靈都快被欺負死了，他們就看我們沒有鎮海，往死里折騰我們……嗚嗚……救命啊……”

    奚狝睜開眼睛，站起身，踱步到窗邊。

    徐溪林，上一任煙嵐海閣閣主，同樣也是上一任天末王庭的鎮海靈祝。

    那就是個自己帶著守望妖靈跑路的混賬東西，把煙嵐海閣甩給他不說，買一送一，還附贈了天末海這個更大的麻煩。

    不過，也許……

    奚狝推開窗，白皙修長的手指穿過投射進來的陽光。一只黃色的小鳥親昵地落在他手上，毛茸茸的小腦袋蹭著他的手指。

    “嗚嗚~徐大人啊~~您走得太早了啊~誒~”老海參一嘆三唱地哭喪。

    “徐——”老海參聲音斷在嗓子眼。

    因為他看見奚狝一把扭斷了小鳥的脖子。

    黃色小鳥的尸體上浮起一個身穿黃衣的童子虛影，虛影對著奚狝叩拜，聲音清脆愉悅：“謝閣主福澤。”

    “咳咳，”老海參想要吐痰，被奚狝一瞥，嘴唇蠕動，咕咚一下又咽回去了。

    奚狝圓而黑的瞳仁微微變細。

    老海參一哆嗦，趕緊陪笑：“那個……不能隨地吐痰，我記著呢。這不是被您嚇一跳么。那小家伙真走運，大概幾天之后就可以脫去凡妖之身，成為人形一月妖靈了。”

    他看著奚狝，眼中滿是感嘆：“天生福澤深厚，沒有經過啟靈，祝福之力就如此強大。對于妖靈來說，即使你把他們摧殘至死，他們也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奚狝眼瞼微垂，視線穿過濃密的長睫毛落在黑衣青年臉上，帶著無與倫比的妖邪之氣：“哦？摧殘至死？你也想試試？”

    黑衣青年胸口一陣亂突突，他咬了一下腮幫子rou，臉上拼湊出一抹羞怯，柔聲道：“那個……如果你想要……我也不是不能……雖然活了千把年，我的腰還行，受得住……”

    奚狝被含羞帶怯的老海參惡心得夠嗆：“閉嘴，真當我收拾不了你？”

    海參精立即站得筆直，乖巧可愛地微笑。他可不想體會奚狝大人的十八般手藝——這位活祖宗真能不碰他一根手指頭就把他折騰得精盡參亡。

    奚狝又轉身看向窗外，默然無語。

    老海參嘆了口氣，低聲道：“閣主大人……您的壽元……”

    奚狝低笑一聲，很開心的樣子：“還有一個月。”

    老海參倒吸一口冷氣，驚叫：“什么？！一個月！”

    奚狝姿勢慵懶地靠在窗邊，漫不經心地說：“是啊，如果沒有靈寶續命的話，一個月。大驚小怪什么？這么多年不是早就習慣了？”

    “死亡，如影隨形，抖落無邊歲月的塵埃，到達最終歸依之地。”奚狝伸展雙臂，帶著笑意的聲音如同詠嘆，他沐浴在陽光下，眼里卻涌動著無邊夜色。

    老海參：“……”

    他只是一只正常又平凡的海參，實在無法理解變幻莫測的貓祖宗。

    “你……你怎么了？平時至少也會保持三個月的壽元，你手里沒有靈藥了？”老海參有點急了。

    “嗯。”奚狝理所當然地點頭，“這些日子只想睡覺，不想干活。”

    “你……你你！”老海參手有點抖，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貓精天生壽元短缺，且消耗極快，全靠著靈藥續命，還偏偏得是他自己煉制的靈藥才有效。命都快沒了還想著睡覺……

    這貓遲早要懶死！

    “其實我還真想試試壽元只剩一天是什么感覺。沒經歷過。”奚狝聲音帶著幾分好奇向往。

    “爸爸，”老海參都快保持不住年輕秀氣的臉皮了，一張臉眼瞅著發皺，“求您了，千萬不要在這方面實驗，還有億萬海妖等著您臨幸呢。”

    這時候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木魚腳步有些凌亂地奔進來，一把抓住奚狝的手。

    “干嘛？”

    木魚的手硬邦邦的，奚狝也沒掙脫。

    木魚說不出話，只是不住搖頭，輕輕地，祈求一般晃著奚狝的手臂。

    “放心吧，我死不了。”奚狝伸手在木魚沒有五官的臉上劃拉，像是畫出一張微笑的嘴。

    “收收您那別出心裁的好奇心吧，可嚇死我了，”老海參長出口氣，憤憤道，“再這么嚇我我可吐內臟了啊！千年老海參的下水，熏死你！”

    奚狝微微一齜牙，老海參秒慫。

    “您的壽元問題，成為靈祝就可以完全解決啊，到時候多收幾個守望妖靈，每次交合獲得的生命能量足夠您消耗了，長生不老不是夢啊爸爸。”黑衣青年整理好扭曲的臉皮，又清清秀秀地開始嘚嘚。

    靈祝都擁有自己的守望妖靈。這些守望相當于靈祝的親衛，仆人，也可以是情人，床伴，甚至可以是愛人，或者性奴。

    妖靈對于靈祝的渴望和敬仰是一種本能。一旦妖靈盟誓成為守望，終其一生都會為靈祝獻上全部的忠誠。無論受到何種對待都心甘情愿，不離不棄。

    當然妖靈成為守望也是好處多多，本身獲得靈祝的福澤，修煉速度加快，身體素質增強就不說了，其所屬種族也會福運綿長，甚至獲得某些神奇的變異。曾經就有一個豹貓族妖靈被十月靈祝寵愛，結果全族都長出了翅膀，戰力大增。

    堪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然，前提是侍奉的靈祝力量必須足夠強，普通的一月，二月小靈祝也就能福澤一個小城小鎮那么大塊地方，讓貼身的守望修煉速度快點，其他人就別想著沾光了。

    不過，就算只傍上個一月靈祝，對于妖靈來說，也是值得闔族歡慶的大事。畢竟靈祝也是可以通過修煉提升的，說不定將來人家就變成十月大佬了呢。

    “我是貓，你忘了？”奚狝翻了個白眼，“讓一只貓到全是水的海里做靈祝……”

    “哪兒能讓您泡水啊！”老海參發覺奚狝有松口的跡象，立馬精神抖擻，“我們這些化形的妖靈也不住水里啊，天末海域島嶼無數，早就給您留下最大最漂亮的一座了，拎包入住，包您滿意。”

    奚狝：“呵……通網了么？”

    “通……通了。”老海參抹了把汗，幸虧陳黜衣那小子堅持，今年天末海域終于連上了“妖特奈特”，不然還真不知道怎么應付這事兒精貓。

    奚狝：“是快遞包郵區么？”

    老海參：“……”

    老海參：“爸爸！做了靈祝，海里所有的活物都能當您的快遞小哥！再說您可以把煙嵐海閣整個搬過去啊！連通坐標不是隨便您設定么？”

    奚狝自動屏蔽了老海參的胡咧咧，腦中出浮現一個清秀雋美的男子形象。

    “奚狝，煙嵐海閣就留給你了。如果你愿意，請接替我照看天末海域。抱歉，兄弟，要給你添麻煩啦。記住，五年之后我的影響力就全部消失了，到時候你再進駐天末海。”徐溪林微笑著對他說，眼中卻有淚光閃動。

    “真是……麻煩。”奚狝吁了口氣。

    *

    “岫云山是五A級風景區，現在里面藏了個妖靈，景區已經關閉快一個月。這妖靈把抱云宗山門翻了個底朝天，還把人家鎮壓宗門氣運的靈寶給順手牽羊了。抱云宗那老掌門差點心梗。”

    劉旻一邊帶路，一邊解釋，臉上是濃稠的郁悶，“我們在山外設了困鎖陣法，他跑不掉。可是這家伙太會藏了，連影子都摸不到，我們反而被他傷了好幾個人，到現在還沒醒。還有兩人失蹤，大概兇多吉少了。”

    岫云山林木蓊郁，卻隱隱飄蕩著一股森寒的霧氣。幾個妖靈警署的警察陪著奚狝往山里去。奚狝身上穿著便于活動的衣物，深色的修身立領夾克和緊身長褲越發顯得他身材挺拔修長，一舉一動都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優雅韻律。

    祝良辰縮手縮腳地緊挨著劉旻溜邊兒走，他在家換了十幾套衣服，卻突然覺得現在自己身上穿的這套是最丑的。他既怕奚狝注意到他，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奚狝。

    真是好看。

    在陽光下尤其好看，深色的衣服襯得皮膚越發白，整個人像在發光一樣，其他人都給對比成了灰撲撲的建筑垃圾。

    “小警察，過來。”奚狝突然沖他勾勾手指。

    祝良辰像只被棍子捅了的小鵪鶉，僵硬筆直地走過去。

    “拿著這個，給你那幾個同事吃了，大概一天半天的就能清醒。”奚狝遞給祝良辰一個小藥瓶。

    他的指尖碰到祝良辰的手心，祝良辰耳朵立即紅了。奚狝的手暖融融的，感覺比一般人體溫高。

    “你……這就知道怎么救人了？”劉旻驚訝又興奮。

    貓大人親自上陣就是給力。

    “不能更明顯了，一股魚鮮味兒……”奚狝一笑，露出一點尖尖小虎牙，“看來是條美味的大魚。”

    “太好了，”劉旻松了口氣，然后又目露猶豫，“那個……姜煜城也受傷昏迷了……您，要去看看他么？”

    奚狝長睫毛一閃，笑道：“姜煜城？哦……想起來了。身材不錯，長得也很帥，床上也聽話。不過我這人喜新厭舊，既然說了后會無期，就是無期……”

    劉旻嘆口氣，沒再說什么。

    “所有人，都退到陣法覆蓋范圍之外。”奚狝揮手示意，語氣不怎么嚴肅，卻讓人興不起一點反對的念頭。

    所有人都乖乖停在奚狝命令的范圍外。

    “閣主大人，那妖靈兇殘嗜血，千萬小心。”

    奚狝背對著他們擺擺手，就那么一個人，不慌不忙地走入隱隱泛著詭譎森寒的深山。

    “好久沒開葷了，希望是一條長得帥身材好又會叫的小魚吧。”

    劉旻隱隱聽到奚狝略帶期待的話語。

    好久沒開葷？

    劉旻愕然，昨天還看見他吃蝦呢。

    等等，不會是開那個葷吧？長得帥身材好又會叫什么的……

    奚狝大人，你要對那只妖靈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