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鮮紅的天空之下是一片荒蕪的廢墟,廢墟之間被血液填滿,如同化為一條河流,尹宕站在廢墟之上,呆呆地看著眼前在這個世界中除他之外的第二個活物,那是一個不斷進行著“奔跑”這一個舉動的女人,隨后她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咫尺的距離,接著停下了。女人的身體從腹部開始碎裂,就像是吞了炸彈的食人花,從內(nèi)爆開,噴濺出大量的鮮血,隨后她倒了下來,尹宕下意識低下頭,發(fā)現(xiàn)地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躺滿了女人的尸體,她的腹部開了個大洞,臉上表情驚恐,倒下的姿勢也都是一模一樣的,乍一看極具精神污染。 片刻后,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尹宕抬起頭,竟見那女人再次出現(xiàn)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并向他奔跑而來,隨后又停在他的面前,倒在了地上。 如此重復(fù)已有成千上百次,尹宕從一開始的驚慌恐懼到現(xiàn)在的麻木不仁,他只是呆呆地站著,等待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救贖。 尹宕緩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還是深夜,他坐起身,左右張望一下,見其他人仍在沉睡,連睡在他旁邊的阿比斯特也閉著眼睛呼吸綿長,此刻只有守夜的人抱著雙臂仰頭望著滿是星辰的天空。尹宕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隨后輕手輕腳地站起身,在盡量不驚動別人的情況走到了那個守夜的人身邊,那人聽到了腳步聲便側(cè)頭看向了他,他說:“睡不著?” “睡著了,又醒了。”尹宕說,接著他在那人的身邊坐了下來。 “哦,也是,今天這狀況確實不容易睡好覺。”那人笑了笑。 這個男人之前是和左和一組的,看他的樣子年齡約摸才不過三十多歲,然而那雙暗沉沉的眼眸中卻滿是滄桑,這大概就是末世所帶來的后遺癥吧,有些時候尹宕即便偶然遇到個十七八的,都能在對方的眼中讀出一絲歷經(jīng)磨難后的無力與哀傷。 尹宕沉默地坐著,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的腦袋依舊有些疼,像是有人用一根針刺戳著他的腦神經(jīng)。 “第一次殺活人?”男人忽然說。 尹宕愣了一下,他找不到什么比較好的話來回應(yīng),只能僵硬地點點頭。 男人又笑了一下,他說:“沒事,很快就會習(xí)慣的。” “……習(xí)慣?”尹宕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曾經(jīng)的我們將這視為罪孽,現(xiàn)在卻將其正確化,甚至要去習(xí)慣。” “大社會的變化無法被阻止,我們能做的只有順應(yīng)。”男人說。 尹宕搖了搖頭,或許是這樣的話題和經(jīng)歷的事太過沉重,他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還在睡眠狀態(tài)的阿比斯特,即便看不清對方的臉,只是模糊的一個身影便讓他稍許松了口氣。 “也可以不順應(yīng),只是會成為異類而已。”尹宕說。 男人認(rèn)同地點點頭,說:“但沒人想成為異類。” 尹宕覺得自己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成為了末世之中的異類,他比起當(dāng)事人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即便是現(xiàn)在,他都覺得自己與這個末世格格不入。他突然覺得,阿比斯特讓他殺人或許是想將他拉回這個世界中,他不想讓自己置身事外,從那一刻開始他也不再是無辜的,而是與所有人都一樣,在這場末世中茍活贖罪。 “我叫聶任,你叫什么?”男人突然開口道,低沉沙啞的聲音拉回了尹宕的思緒。 尹宕報了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引來聶任的怔愣與輕笑,他說:“你爸也真是個人才。” 尹宕抬起頭望著天,緩緩開口道:“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在哪。” “很多人都不知道。”聶任說,他拍拍尹宕的肩,“他們一定還活著,等著我們。” 尹宕勾了勾嘴角,已經(jīng)清楚自己出身的他對他……養(yǎng)父母的感情實在有些復(fù)雜,或許正因為沒有血緣,所以他們之間如此冷淡吧,曾經(jīng)的他活得也不是真正的自己,只是遵循著他們,活成他們想要的樣子,直到遲來的叛逆期讓他搬出了家,在外生活才稍許有了些喘息。現(xiàn)在知道了前因后果的他,以前那些憤恨也散了許多,只是雖然他對他們懷有感激,但這道隔閡卻是永遠無法消失了。 “快天亮了,你再去睡會兒吧,到時候少不了幾場苦戰(zhàn)。”聶任說。 “好,謝謝你。”尹宕沖聶任笑了笑,隨后起身走回阿比斯特的身邊,蹲下身鉆進了睡袋中,他剛抬眸下意識去看阿比斯特,便見阿比斯特竟睜著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冰冷的視線明明是無形的,卻不知為何讓他覺得像條毒蛇,纏繞上了他的脖頸,尹宕心下一突,猛然就是一身冷汗。 “您……您醒了?”尹宕的聲音都是發(fā)著顫的。 阿比斯特面無表情,看了他一會兒后又閉上了眼睛,只留尹宕僵硬著身體秉著呼吸呆呆地看著阿比斯特,他忍不住地猜測阿比斯特是早就醒了聽到他和聶任說話生氣了還是現(xiàn)在不小心醒了于是隨意看了他一眼,他怕自己現(xiàn)在解釋會多此一舉,又怕自己不解釋被當(dāng)做是隱瞞欺騙。 “主……主人……”尹宕最終還是承受不住自己不斷給自己增加的恐慌,張口喚了對方。 阿比斯特睜開眼睛看著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下文,他的模樣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不爽或是生氣的情緒,尹宕抿了抿嘴唇,剛想開口,卻突然不知自己還從何開始解釋,若是自己上來便說他和聶任沒什么關(guān)系只是閑聊幾句會不會未免太有些看得起自己?或許阿比斯特根本就不在意他和誰有關(guān)系,他只不過是對方腳下的一條狗,還是有背叛前科的狗,他又怎么會對他上心? 尹宕扯了扯嘴角,隨后僵硬地說道:“對不起,吵醒您了,我——” 就在此時,阿比斯特突然向他伸出了手,尹宕驟然怔住,一時間竟是連自己的聲音都找不回來,那只手撫過他的臉側(cè),又將長長了的頭發(fā)理到了他的耳后,指尖隨即滑至他的耳垂上,接著食指和拇指開始貼近,輕輕揉捏上了他的耳垂。尹宕頓時通紅了整張臉,他傻傻地看著阿比斯特,連呼吸這項本能都開始忘卻,一雙眼睛里萬物皆失了顏色,只剩下黑暗中模糊的身影,他的主人的身影。 尹宕顫抖起來,他的腦內(nèi)一片空白,只下意識地開口道:“主人,我——” “睡吧。”阿比斯特打斷了尹宕的話,他收回手,將溫情一并奪回,隨后不再看他,翻過了身。 尹宕嘗到舌尖漾開一絲苦。 那句話說出口是甜蜜,吞回去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