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席佳朵的哭聲驚醒了他，席朝衍平靜下來，走到席佳朵身邊扶起她：“佳朵……”

    席佳朵哭著抱住席朝衍：“哥……”

    看著床上毫無生氣的袁暮晴，席朝衍還是心如刀割，這張原本一直綻放出絢爛笑容的臉龐，就這么被他……摧毀了……

    “佳朵，我們……幫阿晴準備身后事吧……”席朝衍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滑落。

    袁暮晴下葬那天，席朝衍一直呆呆地站在角落，在刻碑時，他才啞著嗓子走過來說道：“愛妻，袁暮晴……”

    席佳朵也沒有反對。

    慢慢闔上的墓碑，阻斷了席朝衍此生唯有的幸福。

    天空下著大雨，席朝衍看著飄飄揚揚的黑煙，眼中的淚水倏地落了下來。

    席佳朵心疼地抱住他。

    她突然想起了父母去世的那天。

    那時的她只有五歲，記憶已不甚清晰，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這漫天瓢潑的大雨。

    席朝衍比她大七歲，也不過是個剛剛十二歲的少年。

    父母下葬的時候，席朝衍緊緊地牽著她，她還什么都不懂，問席朝衍為什么爸爸mama不在這里。

    席朝衍冷著臉指著那兩個小盒子說：“佳朵，爸爸mama在這里，以后只有哥哥陪著你了，知道嗎？”

    席佳朵雖然不懂什么叫爸爸mama在這里，但墓地蕭索的氛圍以及席朝衍臉上的嚴肅，都讓席佳朵感到害怕。

    她開始嚎啕大哭，可是再怎么哭，都沒有mama來抱她，哄她了……

    席佳朵嘆了口氣，席朝衍轉身離開的動靜驚醒了她，她小跑了兩步跟上，皺著眉看著席朝衍的一臉平靜。

    那時候的席朝衍也是這樣，悲傷過后只剩滿身的冷靜，仿佛一夕之間長大，渾身長滿了堅硬的刺。

    葬禮過后，席朝衍不發一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了主臥里，席佳朵心急如焚，守在主臥外面一步也不敢離開。

    席朝衍一個人躺在臥室的床上，腦海里都是袁暮晴的一顰一笑。

    其實，袁暮晴在被他父親賣了之后，臉上就鮮少出現過笑容了，每次見到席朝衍不是橫眉冷對就是怒不可遏，一絲一毫的歡欣都沒有。

    可是席朝衍就是放不開她，像是中毒一般，即便要沉淪，也要拉著袁暮晴一起。

    翻了個身，席朝衍聽到床上有紙張摩擦的聲音，他迅速站起，掀開被子，發現了藏在被褥下的一封信。

    “席朝衍：親啟。”雖然沒有名字，但袁暮晴的字跡，席朝衍不會認錯。

    說不上是激動還是悲傷，席朝衍顫抖著雙手去撕開信封，卻又因為兩只手抖得厲害，試了幾次都無法打開紙張。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席朝衍才開始逐字逐句的讀起袁暮晴給他留下的絕筆信。

    “席朝衍，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這就證明，我不在了。首先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對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席朝衍心頭一窒，斂下心神繼續往下看。

    “是我爸爸的錯，若不是因為我爸爸的貪婪，你的成長之路，或許不會這么辛苦。明白了你的動因，我還是無法原諒你的所作所為，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恨你，我只希望下輩子不要遇見你。”

    “席朝衍，以后遇到女孩子，不要再像對待我一樣對待她，好好愛她，好好照顧她，”

    “就像云追隨著風的方向，我始終向往自由，向往夢中出現的地方，向往不曾出現過的你。”

    “席朝衍，再見。”

    “袁暮晴，絕筆。”

    席朝衍終于放聲大哭，淚水滴滴落在信紙上，將一個個文字暈成一團團墨跡，席朝衍抱著信紙泣不成聲。

    席佳朵在樓梯口急得團團轉，席朝衍撕心裂肺的哭聲忽地喚起她潛藏在意識深處的記憶。

    她和席朝衍的父母，是被袁暮晴的父親袁正軒設計車禍害死的。

    父母慘不忍睹的尸體席佳朵沒有看到，她被父親的秘書牽著站在停尸房外面，席朝衍作為席家的長子被帶了進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聽到席朝衍凄厲的哭聲，至此之后，席朝衍便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哪怕被舅舅拋棄，他都是緊緊抿著唇，紅著眼睛牽著她，不曾落下淚水。

    被舅舅丟棄后，她和席朝衍被送入福利院，那時的席朝衍已經十五歲，在學業及管理上展現出驚人的天賦，很快的，開始有業界大佬關注到這個商界奇才，資助他出國念書，席朝衍拒絕了，因為他不能離開她。

    然而事實證明，不需要出國，席朝衍也憑借自己的天賦和過人的努力，終于在成年之前創辦了自己的公司——索爾集團。

    席佳朵開始漸漸淡忘童年那段慘案，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一般，在席朝衍的照顧下長大。

    她從來都不知道，席朝衍一直在暗中調查父母去世的真相，在他了解到事情的實情后，也沒有沖動行事，而是選擇隱忍不發，暗地籌謀。

    如果沒有袁暮晴，席朝衍的計劃其實是非常成功的，他將袁正軒送進了監獄，收購了朝陽集團，奪回了席家的一切，重新站在了金融界的頂端。

    可惜，人生因為有了可惜才有了那么多遺憾。

    席朝衍遇見了袁暮晴。

    席佳朵不知道袁暮晴是不是席朝衍計劃中的一環，只不過席朝衍首先失了心。

    臥室里席朝衍的哭聲還在繼續著，席佳朵知道他心里痛極，卻也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安慰到他。

    這時候席佳朵才感受到袁暮晴對席朝衍的重要性。

    相比之前騙過席朝衍，也只是她們以為的騙過吧？否則席朝衍哪有那么巧在下雨天去往城市的另一端呢？

    許多不能解釋的事情漸漸清晰起來，可惜，也沒有意義了。

    席朝衍跪在床邊，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前忽然出現了袁暮晴的影子，席朝衍伸手想去抓住，卻抓了個空。

    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席朝衍悔恨萬分。

    若是當初不那么執著于報仇，沒有設下計謀導致袁正軒破產，抓住他的把柄，將他送進監獄。若是堂堂正正的去接觸袁暮晴，去追求袁暮晴，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了？

    為了貪戀那一抹笑容，為了想把這么溫暖的人留在自己身邊，席朝衍傷害了顧祁，更傷害了袁暮晴。

    或者，當初知道了袁暮晴的身份后，直接遠離她，那么現在的袁暮晴一定還在這個世上的某個角落，如當初一般，肆意快活吧。

    可惜，這個世上從不存在如果。

    席朝衍還記得當時的為難，一方面像中了毒般，越來越渴望袁暮晴眼里心里出現的都是他，一方面又厭惡憎恨袁暮晴骨子里流淌的帶有袁正軒基因的血。

    連席朝衍都不知道當初袁正軒毫不遲疑的答應可以把袁暮晴送到他床上，他心里是狂喜還是憤怒了。

    只是當他真的看到袁暮晴一無所覺的昏睡在大床上時，他內心有多滿足了。

    甚至忘了這并不是袁暮晴心甘情愿的。

    在和她相處的短短一年時間里，袁暮晴的喜怒哀樂時時刻刻牽動著他的心，然而袁暮晴對他的怨恨，排斥與懼怕，都讓他進退兩難。

    所以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折磨她，因為只有這個時候，袁暮晴才會高呼他的姓名，眼睛里才都是他的身影，哪怕倒映在她眼睛里的是一個面目猙獰的他。

    當席佳朵便帶來了袁暮晴跳樓自殺的消息，他險些癱軟在地。

    在席佳朵躲躲閃閃的言辭中，席朝衍開始有了一絲希望，畢竟沒有看到袁暮晴的尸體不是嗎？

    所以尋找了幾年，終于在城市的另一端發現了袁暮晴的蹤跡。

    坐在車里的他唇角微勾，眼神里是失而復得的欣喜。

    袁暮晴，好久不見。

    不惜一切將她帶回他的身邊。

    當袁暮晴懷孕后，他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可是在看到袁暮晴眼里再沒有了以往那種神采，卻多了一份決絕之時，席朝衍的心懸了起來。

    把索爾集團的周年慶安排在席家別墅，因為想要和袁暮晴分享這一份快樂，又害怕袁暮晴會受到來自別人的傷害，猶豫半晌，席朝衍最后還是沒有帶袁暮晴出現在會場。

    可沒想到袁暮晴自己跑來了，當她神色莫名地看著他身邊的李琳時，席朝衍心底有竊喜。

    當他滿場找不到李琳之后，心臟突然疼了起來，一路狂奔到住宅，看見的就是袁暮晴下落之勢。

    當看到一團團鮮血從袁暮晴下身涌出時，他覺得，天黑了。

    ……

    人們都說，在臨死前，腦海里會將人的一生如幻燈片一般一幀一幀的放映出來。

    席朝衍覺得現在的自己可能離死亡不遠了吧，否則為什么總是會不斷想起以前的事？

    看著越來越近的車燈，席朝衍心里只余解脫般的輕松，終于……終于可以和阿晴見面了……

    不知道怕黑怕高的袁暮晴過得好不好？離開了他，她臉上的笑容會不會多一些？不知道見到他之后，表情是驚喜還是驚懼？

    還真是期待啊……

    “哥！你要做什么！”遠處傳來席佳朵心神俱裂的聲音，席朝衍淡淡一笑。

    對不起啊佳朵，哥哥希望為自己活一次。

    不能好好照顧你了，對不起。

    不能看著你走入婚姻殿堂了，對不起。

    不能一直陪你到老了，對不起。

    陌生的鈍痛感襲來，席朝衍重重地飛了出去。

    落在地上前，他似乎看見了袁暮晴在不遠處笑著看著他。

    阿晴，你來接我了嗎？

    這一次，我們都不要再放開彼此的手了好嗎？

    五年后——

    “哥。”

    席佳朵拿著一束鮮花進了門，看不到席朝衍的身影，問傭人，“我哥呢？”

    “先生在樓上書房呢，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傭人回答。

    “我去叫他。”席佳朵噔噔噔跑上了樓。

    “哥！我來啦！你在做什么！”席佳朵砰地一聲推開門，只看見席朝衍有些慌張地關上了書桌的抽屜。

    “佳朵來了啊，走吧，下樓吃飯吧。”席朝衍笑笑，起身走過來說道。

    席佳朵好奇地看了看書桌抽屜，問道：“哥你在做什么？”

    席朝衍不自然地笑笑：“整理東西而已。”

    席佳朵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席朝衍能好好站在這和她說話，席佳朵已經十分滿足了。

    五年前，席朝衍遭遇車禍，醒來后失去了大部分記憶。好在席佳朵一直陪著他，加上他本身過人的商業天賦，席朝衍重新站回了商界頂端。

    只是他忘了生命里曾出現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以及一個讓他愛到骨子里的女人。

    “阿晴，吃飯了。”席朝衍喊道。

    “來了！”

    趁著吃完飯，席朝衍在院子里澆花的時候，席佳朵偷偷溜進了書房。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抽屜，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帶鎖的日記本。

    可能是剛剛席朝衍過于匆忙，本子并沒有上鎖。

    席佳朵顫抖著手打開日記，上面寫著：“阿晴，今天是你離開我第2190天，我愛你，你要等我，等佳朵有了自己的幸福，我就立刻來找你，阿晴，等我……“

    透過窗戶，看著樓下沐浴在陽光中席朝衍的背影，席佳朵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愛情究竟是什么？

    是比太陽更暖的東西？

    還是……

    比死亡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