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那遼兵領命而去。

    蕭千音又轉向李代嘉，說道：“我沒有說錯吧？你一定是那蔣少爺的情郎，否則他不會舍得砸錢買你的命。”

    李代嘉一言不發，心想小亭能混進使臣團，必然得了秦克陣的首肯。

    秦克陣救我的計策就是先奪了我的皇位，再令小亭花錢保我的性命。

    如此一來，蕭千音既無法拿我來威脅大豐朝廷，也舍不得殺了我，當真是兩全其美。

    只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待那老謀深算的蕭聞道趕到獵宮，兩方還不知會如何斗法。

    蕭千音自討沒趣，又隨手翻看禮單，左看右看，總覺得自己似乎中了漢人的jian計，一時間悶悶不樂，再無心宴飲，于是慶功宴草草收場。

    李代嘉又被帶回囚室之中，一連幾日，不得而出。

    好在有了蔣仙亭送禮作保，遼人對待李代嘉還算得上客氣。囚室中的飯食雖比不上禁宮珍饈，倒也精致可口。

    李代嘉一人悶在囚室之中，胸中滿是紛亂思緒，夜里頭輾轉反側，望見窗外清冷明月，不知月光彼端，陽關城中是何境況？

    他這傀儡皇帝一直做得束手束腳，好不憋屈，可如今他不再是皇帝了，心中又覺得悵然若失。

    又想到自己還未和趙搏揚相見，便又兩國分離，難道真如秦守晏所說，我和他此生不復相見？

    如此過了五六日。

    這一天，天剛蒙蒙亮，獵宮之中就格外喧鬧。

    李代嘉本就夜不能寐，立即翻身起床，湊到窗邊窺看。

    只見得宮中人影綽綽，左右奔忙，遠處傳來獵狗狂吠聲，騎兵吹起悠揚的號角聲，無數駿馬奔騰而去，似是遼人出獵。

    李代嘉大為驚奇，心想兩國戰事一觸即發，遼人怎還有心思打獵取樂？

    這時，囚室門鎖打開，數名衛兵涌入屋內，急急說道：“皇上召見你，快快更衣。”

    李代嘉更是訝異，不知耶律順何故召見自己，難道是打算嚴刑拷打？只好穿戴整齊，隨著衛兵來到皇帝寢宮。

    衛兵將李代嘉送到門前便止步，李代嘉獨自進得宮內。

    只見耶律順的寢宮頗為寬敞華貴，可兩邊窗戶都給簾子緊緊擋住，明明是大清早，宮內卻幽暗如夜。

    墻邊立著幾架青銅枝形燭臺，數根白燭噼啪燃燒，燭淚緩緩滾落，燭火黯淡，靜謐無聲。

    李代嘉小心摸索到燭臺邊，拿起剪子，逐一除去厚重燭花，燭芯微微顫抖，火光這才變得明亮。

    李代嘉稍感安心，放下剪子轉過身來，忽然看見一張蒼白陰冷的面容！

    李代嘉本已打算慷慨赴死，但驟然見到這么一張臉，還是嚇得尖叫一聲，喊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用漢話幽幽說道：“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傻不傻？”緩緩走到桌邊坐下。

    只見那人五官英俊，長發編成一根松散的辮子垂在胸前，身著赤綃寢衣，衣襟敞開，露出雪白的胸膛，不是遼帝耶律順又是誰？

    李代嘉松了一口氣，旋即又起警惕之意。

    只見桌上擺滿各色點心酒水，耶律順拿起酒盞，慢慢啜飲幾口，又提起筷子，夾了一塊芙蓉白玉糕送入口中，細細咀嚼，食之無味。

    他眼神渙散無光，一副半死不活的頹廢模樣，沒有半點少年朝氣。

    李代嘉忍不住問道：“你大清早找我來，就是要我看著你用早膳么？”

    耶律順說道：“音jiejie收了你那情郎的重禮，就把你當做搖錢樹保護起來，我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好不容易音jiejie今天進山打獵，我才趕緊把你找來。”

    李代嘉心想你找我做什么？果然還是逃不過嚴刑拷打？面上不動聲色，說道：“蕭皇后還有閑情逸致去打獵，想必是穩cao勝券了？不知她準備如何對付秦大將軍。”

    耶律順丟下筷子，冷冷說道：“你不必套我的話。音jiejie還能有什么計謀？國丈快要趕到了，她擔憂國丈大發雷霆，這才準備打一頭野豬討他歡心。哼，我看她自己就蠢得跟豬一樣，最好有一頭野豬將她頂得人仰馬翻，看她還敢不敢造次。”語氣頗為怨憤，顯然在蕭千音身上吃了不少苦頭。

    李代嘉皺眉說道：“蕭皇后好歹懷有身孕，難道你就不在乎你自己的孩兒嗎？”

    耶律順神色更顯陰鷙，說道：“她的身孕與你何干？你這么cao心她肚皮里的動靜，難道那娃娃是你的野種嗎？”

    李代嘉暗暗吃驚，天底下怎會有一個父親，忍心對自己未出世的孩兒口出污蔑之語？

    耶律順顯然不愿意多談此事，擺了擺手，說道：“我懶得同你廢話。音jiejie進山打獵，帶走了宮中大批侍衛，如今門防松散，我可以放你離開。”

    李代嘉聽得目瞪口呆，說道：“你……你為何要幫我？”

    耶律順微微一笑，說道：“我不但要放你走，還要助你繞開陽關城，一路逃回京城。你雖然不是皇帝，但你母家在京城仍頗有威勢，豈能心甘情愿把皇位拱手相讓？你回到京城，自可繼續稱帝。等到那時，大豐朝就是南方一個皇帝，北方一個皇帝。二龍爭權，飛虎廝殺。中原自然分崩離析，不必廢我契丹一兵一卒。”

    李代嘉聞言駭然，心想這耶律順心腸之歹毒，城府之深沉，實在不亞于漢家謀士。

    如此人物，怎會心甘情愿做外戚手中的傀儡？待他來日羽翼豐滿，只怕要和蕭家人斗個你死我活……

    李代嘉定了定心神，微微笑道：“皇帝既然有如此妙計，怎么不說給蕭皇后知曉？如今她拖著大肚子，還要漫山遍野找尋野豬，實在可憐得緊啊。”

    耶律順說道：“你是我的俘虜，須得為我所用，我才不會把你讓給她。如何？你答應不答應？”

    李代嘉嗤的笑了一聲，說道：“多謝陛下相助，只是我無心爭奪皇位，等我回到中原，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為什么還要聽你的話發動內戰，遺臭萬年？”

    耶律順說道：“我自有法子讓你乖乖聽話，只不過你主動做事，比我按著你的頭去做要省力得多。你真的不想拿回皇位，真的不想報復秦家人嗎？”

    李代嘉將雙手背在身后，昂然說道：“只要四海太平，國家興盛，皇位上仍坐著我李家人，那么我受一點兒委屈又算得了什么？秦大將軍雖然行事霸道，但眼下也只有他能守得中原安然無恙，我可不會給他添亂。”

    耶律順說道：“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你今天拒絕了我，那你就再也不能回到中原。余生年華虛度而過，親族愛侶不復相見，敵國他鄉孤獨終老。即便如此，你也要拒絕我嗎？”

    李代嘉搖了搖頭，神色極為堅決。

    耶律順笑了笑，說道：“漢人總是滿口仁義道德，家國天下，我還當你們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沒想到你傻的可以。”

    李代嘉說道：“做人若是不講道德，與禽獸又有什么分別？”

    耶律順稍稍側過腦袋，松散的長辮在胸前緩緩搖晃，幽幽說道：“做人有何趣味？為何非得做人不可？我偏生愿意做禽獸，你待如何？”

    李代嘉冷冷說道：“尊下愿意做禽獸就做禽獸，在下不便奉陪。”

    耶律順見李代嘉神色冷傲，一副寶相莊嚴、不可侵犯的高貴模樣，不由起了欺凌興致，低聲說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從懷中掏出一只小金盒，旋開盒蓋，雙指取出一枚丹藥，說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李代嘉本不愿搭理他，但定睛看去，只見那丹藥通體血紅，竟與龍血寶丹一模一樣！不由大吃一驚，說道：“這……這是什么？”

    耶律順見這軟硬不吃的俘虜終于露出驚慌神色，心中涌起一陣快意，笑道：“此物名叫蛇血萬毒丹，是我大遼國師親自調配的毒藥。你服下此物，便會身中劇毒，每月發作，飽受折磨。只有服用相配的蛇血萬毒散，才能暫時緩解毒性。只要你服下此物，以后事事都要聽命于我。我叫你回到中原發動內戰，你還敢說一個不字嗎？”

    李代嘉勃然大怒，心想什么蛇血萬毒丹？不就是換了個名字的龍血寶丹嗎？憑你這遼國小子，也配學我真尚哥哥的害人招數？

    當日李真尚曾提起過，龍血寶丹是某個煉丹道士獻上的藥方。他拿走了藥方，便殺死了獻方道士。普天之下，應當有李真尚一人知道藥方才對。

    那遼國國師據說也是漢人道士，他究竟是什么來歷？

    耶律順見李代嘉神色變幻不定，還以為他是怕了蛇血萬毒丹，便起身逼近，說道：“我說過，我有的是法子讓你乖乖聽話。你識相一點，快快服下蛇血萬毒丹，否則我就在你的肚子上捅個血窟窿，再把蛇血萬毒丹塞進去。”

    李代嘉心想蛇血萬毒丹必然以耶律順的鮮血為藥引，若是我服下此物，以后就要受到李真尚和耶律順二人的牽制，活著跟死了又有什么區別？于是說道：“你快點一刀捅死我！我李家人是人間真龍，絕不做遼狗的奴隸！”

    耶律順冷笑道：“你是人間真龍嗎？那你怎么不拍拍屁股飛到天上去呢？”一手擒住李代嘉的脖子，另一手夾住丹藥，飛速往他嘴中塞去！

    李代嘉怎能束手待斃？緊緊閉住雙唇，兩手拼命捶打耶律順的頭臉。

    這宮殿中本就無比昏暗，耶律順一時給他晃花了眼睛，手上不穩，竟然失手將丹藥落在了地上。

    耶律順低聲罵了一句，立即彎腰去撿。

    李代嘉連忙扭頭，朝外奔走。

    耶律順撿起了丹藥，余光里閃過李代嘉的身影，便順勢使出一招掃堂腿，正好踢中李代嘉的腳腕！

    李代嘉重重撲倒在地，還未來得及起身，耶律順就毫不客氣騎在了他的背上，抓住他頭上玉冠狠狠往上一提！

    李代嘉頭皮疼得發麻，不得不抬起頭顱。

    耶律順又拿起丹藥，竭力往李代嘉唇縫里塞。

    李代嘉嗚嗚亂叫，雙足不斷向上踢打。

    耶律順急于喂毒，一不留神兒給李代嘉踢中后腰，身形不穩，竟叫李代嘉翻過了身子。

    李代嘉終于正面朝上，當即揮起一拳打向耶律順。

    耶律順連忙偏頭躲過，手中丹藥卻又滾落在旁。

    李代嘉順手抓住耶律順的長辮重重一拉，那辮子立即散開，耶律順滿頭長發披散而下，更襯得面容蒼白冷峻。

    耶律順勃然大怒，再也顧不上撿丹藥，抬手就狠狠抽了李代嘉一巴掌！

    李代嘉痛呼一聲，給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秀美的面容浮起了鮮紅的指印，雙眼冒出一層氤氳霧氣，一雙妙目濕漉漉望著耶律順，頗似那夜慶功宴中給阿莫帖丟在地上的可憐模樣。

    耶律順直勾勾盯著李代嘉，眼中突然亮起暴虐兇光！

    他本來一直是無精打采的模樣，此時卻仿佛活了過來，喘著粗氣兒抬起右手，又要抽李代嘉另外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