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那一日湖心暖閣中，秦守晏撞破了李氏兄弟不倫之情，驚怒之下拂袖離去。雖然他決意同李代嘉恩斷義絕，但一顆真心已交付出去，哪里是說斷就能斷的？

    自分別以來，秦守晏總免不了思念李代嘉，如今能在將軍府中重溫舊顏，秦守晏的心里頭總歸是快活多過了憤怒，當下攜著李代嘉回到了自己住處。

    將軍府占地廣袤，屋舍樓閣數不勝數，府中道路曲曲折折，花草池塘點綴其中，夜色籠罩之中更是奇瑰美景。

    府中仆從抬來了轎子，李秦二人坐在轎中，行速倒也飛快。轎子行了片刻，終于停在一處院落之前。

    下了轎子，李代嘉抬頭一看，只見院門上掛著一張牌匾，上書“四海清晏”四個大字，忍不住問道：“這牌匾是什么意思？”

    秦守晏答道：“我的住處就叫做四海清晏閣，牌匾上的四個字是我爹爹親手題的。哼，你這個皇帝陛下太不讓人省心了，我得時時刻刻看管住你，免得你又去勾引野男人。”

    李代嘉輕輕“喔”了一聲，反問道：“你哥哥也是野男人嗎？”

    秦守晏微微一笑，伸手在李代嘉腰上掐了一把。

    他使的是巧勁兒，李代嘉只覺得腰間一酸，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說道：“四海清晏，這四個字氣象壯闊，向來用在皇宮朝廷里。你又不是皇帝，你的住處憑什么叫四海清晏？”

    秦守晏怪道：“這名字是我爹爹題的呀，有何不可？”聽他的語氣，好像他爹爹是天下最大的皇帝老子，隨心所欲，百無禁忌，宮里的規矩哪里管得了他。

    李代嘉眼睛一瞇，神色不以為然。

    秦守晏展臂攬住李代嘉的肩膀，解釋道：“怎么，你不信我嗎？告訴你吧，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爹爹狂喜大悅，揮毫潑墨寫下‘四海清晏’四個大字，所以，我的名字才叫做守晏，我住的地方就叫四海清晏閣。呵呵，今天晚上，四海清晏閣不就迎來了一位真龍天子嗎？可見我爹爹很有先見之明吶。”

    李代嘉感受到秦守晏懷里的熱意，又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笑，一時間耳朵通紅，渾身發燙，輕聲說道：“我覺得這名字跟你這個人很不相襯。”

    秦守晏柔柔摟住李代嘉，無奈一笑，說道：“我也覺得這名字太正兒八經了，沒什么趣味，但我家家風一貫如此。將軍府中的亭臺樓閣，名字都起得十分拗口，將軍府中又大多是武夫，哪有心思搞這么文縐縐的東西？所以，大家伙私底下對府中屋舍另起了一套別名。”

    李代嘉追問道：“什么別名啊？”

    秦守晏見李代嘉似乎對將軍府家事很感興趣，心中大樂，答道：“像剛剛那間新房，是我大哥專門為公主嫂嫂準備的，屋外遍植奇花異草，甜香陣陣，因此名叫百花深處齋，別名則叫做水晶宮。”

    李代嘉奇道：“水晶宮？啊，是了，我jiejie是真龍之女，龍公主住的地方自然叫做水晶宮了。”說著咯咯輕笑了幾聲。

    秦守晏看他笑貌可愛，眼神晶瑩，不由心里一動，說道：“那你猜猜看，我的四海清晏閣別名是什么？”

    李代嘉凝神細想，秦守晏的屋子與旁人有什么不同？當然是那一群愛姬侍妾呀，于是答道：“你的屋子是不是叫做后宮啊？”

    秦守晏先是一愣，隨即氣息為之一窒，搖了搖頭，答道：“真是白瞎了這么一張天仙臉蛋，你的想法怎么如此俗氣？”

    李代嘉臉色一紅，往秦守晏胸膛上捶了一把，說道：“那你的屋子究竟取了什么高雅的別名？”

    秦守晏低下頭往李代嘉臉上親了一口，親親熱熱答道：“叫溫柔鄉。”

    李代嘉一把推開秦守晏，用袖子擦了擦臉，說道：“溫柔鄉比起后宮，似乎沒好到哪里去。你大哥的屋子又叫什么呢？”

    秦守晏眉頭一皺，一雙桃花眼中露出懷疑神色，問道：“你很關心我大哥？”

    李代嘉轉過身去，神色淡然，說道：“我只是問一下而已，你不愿意說就算了。”

    秦守晏從背后抱住了李代嘉，風帽上的絨毛撩得他下巴發癢，笑道：“好好好，我跟你說就是了，你別拿冷臉對著我啊。我大哥的住處也是爹爹題的字。我大哥是爹爹的第一個孩子，他出生那一日，爹爹更加是狂喜大悅，提筆寫了四個大字，筆力透紙，剛猛悍勇，便是‘攻無不克’。所以，我大哥住的地方叫做攻無不克樓，我大哥的名字就叫‘克陣’了。”

    李代嘉恍然大悟，原來秦老將軍給二子取名如此講究。秦克陣是大破敵陣，秦守晏是安守和晏，先打江山再守江山，好一對將門虎子。

    難怪秦家大哥冷硬肅殺，秦家二弟則聰慧機靈，原來二人的名字就暗合了世勢意象。

    李代嘉問道：“那你大哥的攻無不克樓又有什么別名？”

    秦守晏微笑道：“主帥營帳。”

    李代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秦守晏朗聲長笑，牽著李代嘉的手進了四海清晏閣。

    四海清晏閣門院中花草繁盛，屋舍精致，飛檐勾角，秀麗無雙。

    主屋門柱上還貼了一對門聯，上書“象箸擊折歌勿休，玉山未到非風流”。

    字跡狂放恣意，儼然是秦守晏的手書，與門口匾額意境相異懸殊。

    可見，秦守晏就是這般表里不一的公子哥，表面是四海清晏，內里卻是浪蕩溫柔。

    秦守晏領李代嘉去到了浴池，令他沐浴更衣，又喚來數名侍女，說這位是當朝天子，命她們細心侍候。

    眾侍女從小在將軍府中做事，自然而然沾染了府中傲氣，對旁人從來都不放在眼里。縱是當朝天子圣駕親臨，她們也不以為是什么天大的隆寵。

    但李代嘉不僅是當朝天子，還是秦二公子心心念念的相好，這個身份就非比尋常。

    須知秦守晏與小皇帝分離之后，連日失魂落魄，無比消沉，眾侍女看在眼中，都明白二爺對小皇帝的用情很不一樣。

    未料到今日大爺娶妻成婚，二爺竟也花開逢春，將小皇帝帶了回來。眾侍女又驚又喜，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殷勤侍奉。

    李代嘉在宮里叫人伺候慣了，對眾侍女的殷勤報以一笑，脫衣入了暖水浴池。

    水汽氤氳之中，熱水包圍之下，李代嘉渾身酸軟漸漸減緩，閉上眼睛，昏昏欲睡，身心俱疲，頗為憊懶困倦。

    眾侍女擔心李代嘉在浴池中睡著了，還叫二爺在屋中苦等，連忙取來衣物，恭請李代嘉更衣。

    李代嘉于是出了浴池，侍女為他擦干身體，替他披上衣衫。

    這是一套淡青色絲綢衫子，領口袖口繡著青竹桃花，原來是秦守晏少年時的舊衣。

    秦守晏在穿著打扮一道頗有心得，往往一天中要換好幾套行頭，一套衣服難得重復穿上幾次，因此上，他的舊衣也還算是新衣。

    李代嘉身上套著秦守晏的衣裳，聞到衣服上的淡淡熏香，不由暢想起秦守晏的少年模樣。

    想將軍府一個翩翩貴公子，容貌端麗，一雙桃花眼盈盈閃動，又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衫子，該是多么鮮嫩的美少年？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出了浴室，李代嘉卻吃了一驚。

    原來數名倩女美婦正簇擁在窗下窺探密語，見到李代嘉出來，眾美人登時作鳥獸散，徒留嘻嘻笑聲不絕于耳。

    旁邊侍女提點了幾句，原來這些美人都是秦守晏的愛姬侍妾，聽聞李代嘉大駕親臨，眾美人心生好奇，這才傾巢而出，聚在浴室外偷窺小皇帝的容顏身姿。

    李代嘉又是無奈，又是害羞，跟著侍女來到秦守晏的臥房。

    只見屋內陳設精美，墻上掛著字畫古卷，百寶架上擺滿了玉雕珊瑚，香爐中焚著水沉香，青瓷花瓶里插著幾枝金桂，碧綠飽滿的葉子襯托著一簇簇小黃花，清香襲人。

    暖燭融融，更顯得屋內光芒華貴。

    縱是李代嘉自幼長在禁宮之中，也為四海清晏閣的富麗堂皇而心折。

    殊不知秦守晏趁他沐浴時，特意命人將臥房快快布置一番，眾多壓箱底的寶物都拿出來擺在屋中。

    見李代嘉露出驚嘆神色，秦守晏好不得意，迎上來攜起李代嘉的手，說道：“嘉兒，你穿上我的衣服可真是漂亮極了。答應我，以后再也別穿那些大紅大紫的俗艷衣裳了。”

    李代嘉道：“我統共只穿過幾次大紅大紫，就被你念叨到今天，我再也不敢亂穿衣服了。”

    秦守晏笑道：“就算你只穿過幾次，那也十足要命。因為你每次跟我相見，我都會把你的一舉一動牢牢記在心中。好比咱們在禁宮御花園初見時，你穿了一身紫色衣裳爬在梨花樹上，我到現在還記得你衣服上的花色。”

    李代嘉露出羞窘神色，低頭不語。

    秦守晏看他神態嬌麗，心中一陣心猿意馬，便拉著他去到臥榻。

    李代嘉早就料到，自己在秦守晏身邊必然逃不過這一劫，但是真到了這個關頭，心里還是一陣氣悶：我剛剛說你是yin賊，你還不高興，結果呢？還不是一見面就把我往床上帶？哼，今晚我在你大哥那兒遭了大罪，再不能被你折騰了。

    來到床前，秦守晏笑道：“嘉兒，你看！”一把掀開了簾帳。

    李代嘉探頭一看，床上竟然臥著一只氣勢洶洶的大老虎！

    李代嘉駭得魂不附體，連忙躲到秦守晏背后，顫顫巍巍道：“有老虎……有老虎……”

    秦守晏笑道：“嘉兒別怕，這老虎已傷不了你了。”

    李代嘉定睛再看，原來床上那只“老虎”是一張老虎皮，打橫鋪在床上，黃皮黑紋，體型巨大，華貴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