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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蘅住進馥王府已將近十日,世子并未再次召她服侍。初時,小花娘每日在自己院子里不出來,賞開在墻角的花,觀展在檐上的月,低頭沉思,抬頭遙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她遺落,任她如何努力回想都無法捕捉蛛絲馬跡。于是,便不想了罷。 入府后的三四日,總有人過來探頭探腦,都是些十幾、二十歲多的小廝。起初阿蘅并不理會,裝作沒看見,他們觀望了兩日,偶爾會送些茶水點心,還有伙房的小廝送些為貴人們多做出來的飯菜。小花娘不知何意,難道這府里沒女人了么? 抓住個小廝細一打聽,果然是府里沒有年輕的女子。馥親王薨后,世子幾乎遣散了府內(nèi)所有的丫頭,只留一些上了年紀、在王府時間長的老婦。這可苦了府內(nèi)正值青春的少年們,連個能撩閑的侍女都沒有。 阿蘅覺得這王府中的人都很是怪異,招她服侍的主子對他不聞不問,入府十日還不知他是胖是瘦長什么樣,一個個小廝倒是殷勤,光情書便收了好幾份。都是些“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酸句。 和小廝們混熟了,就被他們帶到外面的園子里玩,去荷花池泛舟、摘荷葉做荷葉雞,相約過幾月一起挖藕吃。 初云世子經(jīng)過荷塘的時候,忽聽一陣歡快的笑聲,然后一個悅耳的女聲唱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br> 他攥緊了拳頭,心頭暗暗冒火,“我這廂困在偌大的牢籠里,諸事纏身,卻又見不得人。你們倒是活得暢快?!眴柹磉叺墓芗遥按隙际切┦裁慈??” 管家仔細看了幾眼,說道:“回世子,唱歌的是娩樓來的阿蘅姑娘,還有府里各院的幾個小廝?!?/br> 初云一拂袖,扔下一句,“今日船上的小廝每人賞二十板子。” 自那日起,便沒有小廝時不時約阿蘅出去游玩,小花娘很是納悶。隔了兩日,在園子里遇到經(jīng)常一起玩的青禾,問他為何不見人了。青禾當時就流下淚來,拉她躲進假山哭訴。 青禾是世子院里的小廝,很是知道一些內(nèi)幕。原來世子不喜女子,王爺過世后,府里年輕女子一個不留。大家私下猜測,是不是世子喜歡男風,所以才會打跑諸多媒人。世子在公事上沉穩(wěn)有度,很能震住幕僚政客,在府內(nèi)卻極為任性,雖然不會苛責下人,但是一旦觸了他的逆鱗就會受到懲罰。那日,他們幾個與阿蘅泛舟的小廝都挨了二十大板,大家猜測,世子不喜歡女人,難道也讓他們青春虛度寂寞煎熬? 阿蘅聽完,問道:“世子若不喜歡女子,他腹中的孩子是哪來的?” 青禾一把捂住小花娘的嘴,臉嚇得煞白,“這樣的話,你也敢說?這是王府中最說不得的事,若被世子聽到,非要活活打死不可?!彼煊挚薜溃骸案畠?nèi)都傳,世子厭惡女子,寵幸院子里的小廝。他是不打算嫁人了,也讓我們挨著度日?!?/br> 阿蘅問:“世子不打算嫁人了?” 青禾豎起蔥白似的食指按住她的唇,“噓!這話也說不得。” 小花娘笑問:“那他寵幸過你沒有?” 青禾聽聞此言,不由得紅了眼睛,“jiejie是懷疑青禾的清白嗎?我……我……嗚嗚……”說著掩面哭起來。 阿蘅忙笑著安撫他,“青禾別哭了,我就跟你開個玩笑?!?/br> “這種事關(guān)男兒家清白的事,能開得么?”青禾半是羞惱半是撒嬌。 阿蘅用手絹幫他擦眼淚,嘴上說:“好好好,是我錯了,好青禾,別哭了,好不好!” 青禾想接過手絹自己擦,沒想到按到小花娘的手上,臉上一紅,呼吸一滯,然后嚶嚀一聲,“你就會欺負人家……” 假山外,初云世子冷冷地道:“你這賤卑,入府不肖幾日,就勾搭良家子。來人,將這賤人綁了。” 幾個小廝不情不愿地將阿蘅拉出假山。小花娘經(jīng)過世子身邊的時候,初云仍是憤然,罵道:“我嫁不嫁人,也由得你嚼舌根?你這賤女人,不知羞恥,不懂禮數(shù)?!?/br> 阿蘅抬眼望去,眼前的世子和自己年紀相仿,身材頎長,劍眉入鬢,星目璀璨,鼻直而唇薄,一身廣袖輕紗,身前掛著一道弧度平添幾分風情。長相端的是一副好相貌,性格也真的是糙漢潑皮。 初云見阿蘅看自己,更是氣惱,“看什么看?拖下去打四十大板!” 青禾聽了,忙跪下求情,“世子,世子,阿蘅小jiejie并沒有調(diào)戲奴,您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世子顯然對自己院里的小廝寬容許多,瞪他一眼,“你還為他求情?這才幾日就跟你動手動腳,你若一味縱容,過幾日她便能摸上你的床。” 青禾“騰”一下紅了臉,怪自己主子說話沒個遮攔,明明是個未出閣的大家公子,卻能說出市井下流話,真是羞死人。心急之下,說道:“四十大板也太重了,這么纖弱的姑娘,十板子下來,還不得皮開rou綻!” 一眾小廝也跟著求情,“請世子息怒,輕罰阿蘅姑娘吧!” 初云見眾人為阿蘅開脫,更是憤恨,“她才來十多日,就把你們的魂勾走了?打!拉下去狠狠打!” “云兒,何事惱怒成這般模樣?氣大傷身,小心傷了腹中的胎兒?!币坏罍貪櫟穆曇?,笑吟吟的自眾人身后傳來。 初云世子見來人,收了怒氣,喚一聲,“三叔”。 阿蘅睜大眼睛,有些意外,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來人竟是以前接待過的客人——子郁。 子郁分花拂柳地走來,臉上如沐春風,眼神掃過小花娘的時候,卻定了定。這個人,好像在哪見過,很熟悉的感覺。但畢竟是大家貴夫,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一晃神,便走過阿蘅,來到初云身邊,笑道:“怎么又動氣,跟你說了多少遍,有孕最忌生氣。你也不想生出的孩子,性子剛烈吧?”又轉(zhuǎn)向眾人,“都傻站著做什么?還不扶世子回房休息。這府上沒個長輩守著,你們這群奴才便懈怠了?!?/br> 初云的注意力都在子郁身上,他拉著三叔的袖子,說:“早就跟您說過,讓您暫住馥王府幾日,您偏說尚書府事務繁多脫不得身。讓我一個人在府里待產(chǎn),好生凄涼。” 子郁寵溺地捏捏初云的臉,“三叔這幾日便搬過來陪你兩月。” 初云雀躍道:“真的嗎?”說著就要跳起來。 子郁嚇得忙扶住他,“你也是快九個月身孕的人,怎么還這么毛躁?平日在外院一派少年穩(wěn)重的樣子都哪里去了?” 初云開心地笑了,“在三叔面前,云兒永遠是孩子。怎么能拿您和外院那些老謀深算的官腐之人相比。那些人,逐名的、趨利的,沒有什么真心。” 子郁拍拍初云手背,笑道:“好了好了,三叔陪你回房吧!”說著,朝青禾使了個眼色,擺了擺手,示意帶阿蘅下去。 一件風波,就此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