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顧威醒來時,已經是晌午。 胡亂的揉了一把臉,大概是睡了許久,身子有種說不出的輕快。就算這樣他仍坐在床邊發了好一陣子呆才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繼而發現一只靴子還穿在腳上。 看到衣物上的些許斑駁,額角又從左邊疼到了右邊。甩了鞋襪和弄臟的官服丟到一旁,打了桶涼水簡單擦洗了一番,他又覺得及其地餓,叫小廝拿了點昨晚的菜。 說是小廝,在院子里也不過就有兩三個罷了,都是之前從那個入贅的地方帶出來的,很懂事,顧威不舍得拖累他們便允許他們在他不在時到外面找些零工干。 這個院子也是從當地土豪家里借來的,半年前才湊夠錢便宜買了下來。院子空有排面,內里的家具卻十分樸素,除了那張什么什么木的雕花大床看著值些錢,是院落本來就有的布置,其余都是便宜買了官家舊物——與院落一起買下的這張豪華大床也是顧威獨有的意趣。 亂世本就是,倘若出身貧寒,活下來有口飯吃就是件不錯的事。他是個末流官差,每天都像在走鋼絲,只有睡覺的時候能放松些精神,那為何不提升一下質量。顧威的理智將每天面對上下的事理關系處理的十分妥當,是個靠腦子活至今日的人。 而就在顧威曾自詡聰明而絕不會犯錯時,他嚼著半個干冷饅頭難以下咽。人總要犯錯,他雖沒有把握確定昨晚的事是否就是個錯誤——但是這完全是他理智之外的事,那對于他來說就足以成為顧慮。 他丟了饅頭提刀出門,計劃著回去看一眼。順便在去阿公那里吃頓好的填飽肚子,指不定哪天就是他最后一頓。 “半斤牛rou一碗白米粥,來茶水吧,酒就免了。” 雖然從沒有賒過一個銅板,顧威今日的闊綽也確實把阿公嚇了一跳,顧威玩笑地說:“近日辛苦,就餓了點。” 阿公無奈,叫人去上了菜又繼續去翻賬本。 粥和rou都是新鮮熱乎的。吃著一半,顧威稀里呼嚕地喝著粥道:“阿公,你是不是偷藏了什么好酒沒給我嘗嘗。” 老頭愣了一下:“喲,顧大人何出此言吶?” 顧威放下碗撓了撓頭,“不瞞你說,那日我嘗了放在里頭的半壺,可真是上頭。” 老人聞聲啞然。 “怎么……” 阿公突然丟了算盤急忙到墻根的幾個酒壇檢查起來,顧威不解,過去一指:“好像是這個。” 老人突然面色凝重起來。 “我的祖宗吶,這半壺……你可別怪阿公啊!這東西……” “這怎么了?” 阿公打量了四下無人,把顧威拉到里屋來關了門,慎之又慎:“你可聽好,我老頭子什么時候對你有私心!那壇子酒可不是…” “……什么?” “那是藥酒!那地主家的兒子看上我的手藝,給了我好些名貴之物讓我釀制……” 老頭子緊張地抹了把汗,瞥見顧威疑惑的眼神,“那是有助力之用的猛藥,每個月都要老頭我親自送過去……” “什么,什么力啊。” “這不可說啊!” 顧威咧嘴尷尬一笑,那笑便僵在臉上便摳都摳不下來。他恍然扶著門檐,腦門用力磕了一下手背,心里暗罵那床上不行的地主兒子一萬遍。 “阿公......” 阿公嘆了口氣:“那藥酒猛的狠,我特意囑咐要以清水兌服,就算是牛也沒你這么喝的……” 顧威尋思那我不早就精盡人亡了。好在他人沒一點事,也讓阿公松了口氣——大概是身強力壯的緣故,鐵定是跟那房中困難靠藥助力的地主兒子是不一樣的。 不過那酒也是真的上頭,他那日回去自己又迷迷糊糊地解決了兩次,那時候腦子里都是空的,所有的行動都成了下意識之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憑本能地在動作。 顧威誠懇地道了歉,阿公并沒有收他那些賠禮的錢,將埋怨了他一頓,意思是不愿再提。 垂柳搖曳的小石路上,偶有鳥兒成群結隊地掠過,發出聒噪的鳴聲。不知誰家的男女在白日里歡愛,陣陣膩人的叫床聲從屋檐的縫隙里傳出。 “大壯,用力點!!!” “啊————” “好棒~~~” 顧威本立在墻跟把玩著柳條,聞聲捏著眉頭走開了。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覺得如起床時一般清爽,甚至讓他這個歲數不小的男人覺得自己能和路邊演武賺錢的武道館小伙子們比拼一下。與阿公說的“結局”截然不同,不需多加思考,無可厚非問題來自云歡。 他不忍更多回味昨晚的味道,那感覺已經如同做夢一般,失去了具體的輪廓。顧威甚至有點后悔自己昨夜飲酒,而賦予一切行為如“酒后失態”之類的解釋,讓他覺得自己失去了往日瀟灑,反而有些扭捏作態,便越想越惡心。他不想讓某個人有任何諸如此類的想法,但又轉念:去他媽的老子管這些做什么。 不知不覺走到了藥鋪門口,店里的柜手已經在招呼顧大人了。城邊只有這一個小藥堂供平民百姓抓藥,又因城邊經常有人鬧事而時常有人跌打傷痛,平日里藥鋪門口喧鬧的很。顧威經常借著在百姓里的威信管管這類事情,又非要分出個公正,比正經管事的人靠譜的多。 應了掌柜的呼喚,顧威迎了個笑臉。 “顧大人這月來的早了!不過可巧,陳阿公的藥已經都包好了!” “啊那個,多謝。你這里可有消傷愈合之藥,最好溫和一點......” “您是想用在哪里?跌打損傷還是燙傷挫傷......” 顧威打斷了對方的話,想必他身居此職是不會缺這些藥的。 只不過...... 掌柜臉色一凝:“您說的可是......” “錢你數數......你看什么看?不是我用!” “好......好嘞。” 顧威提著阿公的兩包藥,懷里又揣著個小瓶兒。 只是為了處理一些不必要的擔心罷了。他想,他也從未對哪個人如此用心吧。大概是之前每次做事都多半清醒,即時飲酒也從未讓他能如這次般難以自控。對于歡愛之事顧威一向是游刃有余,無論是否在床上,更甚有為了尋求刺激任憑對方把自己拉到林子里或者閣樓上,他從來不吝惜用自己天賦讓身下的人或痛苦或享受的放聲浪叫,身體力行什么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 包括在路邊聽到的那些。他想對縮在角落里的人做的絕不僅僅只有這些。 而傷不傷害,對他來說本一點都不重要。 從給阿公送了藥直到換了夜里的值守,顧威一直蹲在墻根里啃饅頭拌咸菜,中間又去來了壺熱茶,依舊覺得餓,感覺食物也彌補不了肌rou筋骨帶來的消耗。守門的獄卒們對他一向又敬又怕,再加上昨晚的異舉,想問卻又不敢,只能看著近日獄長總在思索著什么而一頭霧水。 顧威一向喜歡大步走在陰暗的牢獄里,因為這里只有他一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晃來晃去,以無罪之人的身份自由出入來尋找在亂世中生存的優越感,雖然他本人并不覺得這是很值得一提的事——如今他覺得自己與周遭這些蜷臥在半尺牢獄里的人無異,大家不過都是人,又有哪個人沒有私心私欲,為此寧愿逾越自己的界限。 他的小小的“救命恩人”縮成一團蹲在墻角,看似在閉目假寐,實則盡量側身而眠。 看來他沒猜錯。 打開鎖鏈的金屬聲也沒有讓小家伙醒來,他便知道自己昨天對云歡的折騰似是不清。雖說對此甚為頭疼,但是他已不惜什么界限不界限,節cao不節cao,畢竟在這類事情上放蕩不羈才是自己的主流。 顧威最終緩緩蹲在云歡身邊,大概是想讓他感受到周邊另一個人的體溫。扒開覆蓋在眼前凌亂的發絲,云歡的臉蛋似乎比之前多了些血色,但內心的不安和恐慌干擾著他的心智,似乎難以入眠而只能淺淺地假寐。 看著那張臉發呆了許久,眉彎柔和卻眉心緊促,一雙桃花眼似乎比圖畫里見過的美人更生動,大概是曾在他面前流過淚水,淚珠從豐潤細膩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流下,掛在美人的頜邊幾欲墜落,似冰珠玉魄,再抬眼卻不知他又會以什么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顧威轉念便拆下腰間的鑰匙一個個找了起來,卻始終找不到能解開死死拷住美人腳踝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