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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座相依的土墳。 我盤腿在墳前坐了很久。 大風刮過,春光明媚,心里頭豁然開朗。就像老頭子不是什么風流浪子,只是個為情所困、不肯走出來的懦夫,沈大夫不是什么活神仙,只是一個受情所護的凡俗人。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從的不是心,是情。 至于佛祖到底是為了眾生普度而普度眾生,還是為了普度眾生而普度眾生,誰知道佛祖是怎么想的。 給薛無衣上墳。我把他和蘇秋池葬在一起,他們生前不能同衾,好歹死后躺在了同一個墓xue里。 給蘇秋池上墳。拔了春日里瘋長的野草,折了一枝她生前最愛的白梨花,擱在墓碑前。 給石秋風上墳。從包袱里取出那只跟了我一年的木盒,高高舉起白瓷杯,和著半盞殘酒,一起砸碎在他墓前。碎瓷飛濺,渾濁的酒液緩緩淌進泥土里。 離開時,碰見了被石秋風救下的少婦。 她沒有跟著流民離開長安,而是改嫁給了一個茶館伙計。她抱著剛足歲的兒子,面色紅潤,笑容平和。再嫁的夫君不介意她有前夫的遺腹子,對孩子很好。 她說,石大俠是她的大恩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給懷玉上墳,墳前跪著一個烏衣女尼。 聽到聲響,她回過頭,竟是方寒花。 眉眼寧靜,不復一年前的滿目戾氣。 她站起身,雙手合十:“雁姑娘。” 我燒了一卷大漠孤鷹圖給懷玉。畫是在江都一條小巷里偶然見到的,畫上的黑鷹展翅翱翔,泠泠月色下連綿起伏的大漠雪白如沙。她一定會喜歡的。 點上火折子,火焰搖曳,黑煙裊裊。 我問:“你如今叫什么?” “小尼法號折花。” “……何意?” “師父說,小尼為凡俗事所擾,起了歹念,已犯下大錯。小尼出家前的俗名叫寒花,師父便取名折花,望小尼一生潛心向佛,放下前塵,渡己渡人。” 火燒完了,留下一堆灰燼。 我們在路口分道揚鑣。 “小尼還要出城給家父和家妹上墳。”她一身緇衣,年輕的面容素白如紙,“雁姑娘,就此別過。” 閣樓下的瞎眼道士還在,只是攤位無人問津。 聽到我的聲音,他很是驚喜:“你可算回來了。” “過兩日就不做了,回村里去。”瞎眼道士說,搖頭晃腦地長嘆,“老了,不行了——” 他收了攤位,拄著根歪歪扭扭的木棍,走了。 夕陽殘照,落霞滿天。 回到屋里,打開門,撲面而來的腐朽之氣,漫天飛揚的灰塵嗆得我咳嗽不止。 桌案上還擱著本,鎮紙壓著的那頁上寫的是蘇子那首: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石頭躥上來,跳進我懷里。 我抱著它去了酒窖,挖出壺一年前釀的青梅酒,拎了張板凳坐在屋前兩棵老槐樹下,給自己倒了碗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