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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半盞酒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12

分卷閱讀12

    “就這樣。”

    走出幾步,沈大夫回過頭,添了一句:“石小子也不見得會輸。”

    沈神醫名動長安,一句話拉來了五千三百兩。

    那八文錢,是一個有孕的少婦押的。她是幾個月前從北邊被匈奴攻占的白城逃出來的流民,丈夫為了保住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餓死在來長安的路上。她不過雙十年華,蠟黃削瘦的臉上尚看得出秀麗的輪廓,日日被長安的流氓地痞sao擾。有一回險些傷了肚子里的孩子,是石秋風救了她,順手打殘了附近的惡霸。

    這還是石秋風上一回來長安的事。

    他一時好奇去瞧了眼賭坊的攤子,被少婦一眼認出來。她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賭上了三日的糧錢。

    一兩銀子起押,莊家不肯收。

    石秋風提著眉尖刀,逼他收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石秋風笑著對我說,就算最后敗給了懷無涯,沒能替師父報成仇,也不算虛妄一場。

    我拎起錢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再幫你一把?”

    石秋風大笑。

    “你給我一盞酒就夠了。”他說,目光燦若星辰。

    約定之日到了。臘月十四,上元節前一日,黃歷上寫,宜出門,忌安葬,春風解凍,大利南方。樓下難得收了日進十銀的算命攤子湊到擂臺前聽比武的瞎眼道士說,這是個十年一遇的大好吉日。

    連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雪停了。

    江湖人都說,這是老天在為石秋風造勢。

    借了沈大夫之名,在靠近擂臺的酒樓里找到兩個臨時空缺的座位,位置很好,就在窗邊,一覽無遺。

    出門前問石秋風要喝什么酒。

    “聽薛無衣說,青梅酒是你自己釀的?”

    “恩。”

    “就是門前那兩棵青梅樹?”

    “對。”

    “你不喝酒,為何會去學釀酒?”

    我笑:“鑄刀的人不一定用刀,賣筆墨丹青的人不一定作畫,誰說釀酒的人就一定得喝酒?”

    他歪頭想了想,笑了:“是這個道理。”

    我一手拎著壇青梅酒,一手抱著忙不迭舔爪子的石頭,上了酒樓。拍開封泥,給石秋風倒了一杯酒。他接過,仰頭飲下半盞,伸手逗了逗石頭,轉身而去。

    白瓷杯里尚有漣漪,擂臺下已是黑壓壓一片。

    身前徒然投下一片灰影。

    抬起頭,來人白衣如雪,英英玉立,背負長劍。

    他微微一笑:“姑娘,這里有人么?”

    我認得他,他是許多年前那個雨夜碰見的老頭子的故人。那夜老頭子發了火,喝了三碗酒就爛醉如泥,盯著屋檐上淌下的雨珠發了一夜的呆,我記得很清楚。

    我抱走上躥下跳的石頭:“請便。”

    他在桌對面坐下,白衣一塵不染。他已有些年歲,面容比起當年遇見時滄桑不少,一笑,唇邊漾出一絲細紋:“石秋風是你的朋友?”

    石秋風離開時沒有遮掩行蹤,不少人都看到了。

    我點頭:“是。”

    “你覺得是誰勝?”

    我反問:“你覺得誰會勝?”

    白衣人笑了,頓了頓,道:“懷無涯不會輸。”

    懷無涯不能輸,他為縱橫江湖的這一日努力了大半生,發妻慘死于仇家之手,唯一的女兒成了大雁塔里作繭自縛的困獸。這一戰若輸了,他一輩子都無法站上武林的最頂端。懷無涯犧牲了太多,就算贏不了,也絕不能輸,他會拼盡一切保住自己的地位——他輸不起。

    石秋風說,興許他唯一的優勢就是輸得起。

    輸得起的人孤注一擲,輸不起的人步步謹慎。越謹慎就越容易出錯,物極必反。

    白衣人屈指彈了彈酒壇子:“可以么?”

    我給他斟了一碗。

    他淺淺呡了一口,目露驚訝:“這青梅酒,倒是與我一位故人釀的極像。”

    “故人?”

    “恩,”白衣人擱下酒碗,清脆一響,“是一位大才女,當年她釀的青梅酒千金難求,可惜紅顏早逝,死時約莫和你一般的年紀。只可惜——”

    “可惜什么?”

    “她一死,她的情郎毀了,原本有著大好的錦繡前程,自斷前路,遠走他鄉。我上一回見到他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他成了個頹廢度日的酒鬼,明明大不了我幾歲,看上去竟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叟。不知如今又漂在何處,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上一面。”

    白衣人端起酒碗,仰頭一口飲盡。

    青梅酒是老頭子教我釀的。他在天涯海角的酒肆里喝遍了這世上所有的酒,偏生到哪兒都喝不慣青梅酒,抓了小二來,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要又酸又甜,喝下去像吞了粒水晶葡萄。”

    小二聽得莫名其妙,周圍的酒客也聽得莫名其妙。老頭子一人把獨角戲唱得面紅耳赤,無人理會。

    后來他不再和酒肆里的人爭青梅酒應該是什么樣的,難得清醒了一陣子,手把手教我釀青梅酒。我不喝酒,所以學了釀酒,也只會釀青梅酒,被薛無衣嘲笑了一番,說我固執得像頭驢,絲毫也不懂得變通。

    醉到深處時,老頭子不再飲烈酒,讓我給他倒青梅酒。他愛大口喝烈酒,小口小口一分分地呡青梅酒,盯著虛空,目光空茫,眼里荒涼似原野。

    不管我釀了多少次,他都說,差一點,還差一點。

    差在哪里,我不知道,老頭子也不知道。

    有一回我問他:“師父,什么樣的死法最孤獨?”

    老頭子想了很久,半晌道:“大概是死時孤苦伶仃,直到多年后才有人發現他已化為白骨的尸體吧。”

    最后他一個人醉死在酒肆里,趴在桌上整整一個時辰,無人問津,連小二都以為他只是又醉倒了。光天化日之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卻無一人注意到這個買醉的老頭已經死了。

    真是孤獨的死法。

    老頭子大概早已料到有這么一天,我在他隨身的破包袱里找到了三四年前就已經寫好的遺書——他從來都知道喝酒傷身,只是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

    老頭子叫我燒了他的尸體,骨灰撒在江都的土地上,一粒灰都不要留。江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