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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報仇。” 我看著他膝上那把刀:“我以為你早就放棄了。” “十年前敗給懷無涯時我就已經(jīng)放棄了。”薛無衣笑容寡淡,“可是雁九,這兩年我徒然發(fā)現(xiàn),我的刀沒有從前快了。” “過去有一個老一輩的殺客對我說,別的道上年紀越大道行越深,殺道恰恰相反,殺客越老,手里的刀越鈍,因為年紀越大便越發(fā)的惜命。沒了殺氣的殺客等于等死,”他道,“雁九,我不想這般窩囊地死去。” 那夜薛無衣喝了半宿,醉倒在青瓦上。 他幾乎從未喝醉過,酒量極好,從前一次能喝光我三個月的珍藏。哪怕是當初蘇秋池死后他也不曾醉得如此不省人事,這還是第一回。 最后半醉半醒間他問:“石秋風走了?” 我點頭:“你說他還會來長安么?” “會。”他答得毫不猶疑。 那夜我夢見了十多年前的自己,為謀生計死皮賴臉地懇求農(nóng)戶花五文錢給病死的娘子刻碑。 那人氣哼哼地一腳把我踹開,不耐煩地嘟囔:“誰有這閑錢刻什么碑,草席子一裹完事了。哪兒來的黃毛丫頭到處騙錢,趕緊回家嫁人相夫教子去!” 我被踹翻在地,不氣不惱,爬起來奔向下一戶人家。一日下來不過得了十來文錢,帶著滿身灰突突的腳印子垂頭喪氣地回去,被拎著把祖?zhèn)鞔蟮秳偦貋淼难o衣大聲嘲笑。 我氣得死命揪他的頭發(fā):“好意思笑我,你呢?今個兒懷家家主有沒有收你為徒?” 薛無衣的笑容立時蔫兒了:“他還是不肯,他說我只有死力氣不是塊習武的料,可從前鄉(xiāng)里人都說我根骨奇佳,定是懷家家主眼拙看岔眼了。要不我明日再去求求他?說不準他那般寬仁親厚之人被我三顧茅廬的誠意感動了,就答應收我為徒了呢?” 我嗤之以鼻:“人家可是少年成名的天縱奇才,他要是看岔眼了公雞會下蛋。” 薛無衣大怒,撲上來同我扭作一團。 正巧蘇秋池回來了,嚇得忙過來勸架。薛無衣一見蘇秋池再不管我,拉著她笑得像只搖著尾巴的小犬:“秋池秋池,今日我在城西碰到一幫搶匪搶劫一位姑娘,我打跑了他們,那姑娘還給了我一兩銀子作謝禮。” 蘇秋池笑著摸摸他的頭:“無衣真厲害,正巧今日我賣出去一把十兩銀子的刀,獎你喝壇花雕酒。” 薛無衣歡呼,抱著她在屋里打轉。 醒來時屋外雨聲泠泠。 我站在銅鏡前,只看見一張木然空茫的臉。 身后薛無衣醉倒在地,喪家犬一般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空酒壺七倒八歪地在他身邊骨碌碌轉,有一把“啪”的一聲碎在他腳邊,酒液肆意流淌。 月色寡淡,落在他蒼白清癯的臉上,鬢角隱隱發(fā)白。我竟然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已經(jīng)早生華發(fā)。 一室夜涼如水。 那時候我還一心要成為長安第一個女刻碑人,薛無衣成天夸海口要縱橫天下、稱霸武林,蘇秋池笑吟吟地看著我們嬉鬧,做著聲名漸起的鑄刀師。 昨日之事,已如昨日死。 那夜后很久沒有見到薛無衣,我不知道他在謀劃什么,也許為了蘇秋池,也許為了他自己,也許都不。 長安城里繁華依舊,熙攘如故,江湖上也隨著石秋風的不見蹤跡一時歸于平靜。喧囂了半年多后,一切歸舊,該浪跡天涯的浪跡天涯,該道貌岸然的道貌岸然,該茍且偷生的茍且偷生。同從前別無兩樣。 從前方屠夫的攤位換成了個胭脂鋪子,生意紅火。每回去西市買石料,隔老遠就聞到一股子脂粉味兒。 有回我一時興起,湊過去看看。 賣胭脂的是個半百婦人,笑著招呼:“姑娘瞧著面生啊,要大紅春還是石榴嬌?婆子我這兒的成色是這片兒最好的,花樣也多,您隨意挑。” 我低頭看著滿目的艷紅:“你說什么樣的好?” “我瞧瞧,您……哎呀姑娘家的怎的出門都不上妝呢,這可不行!姑娘還沒嫁人吧?您這樣素著臉可沒人瞧得上……媚花奴配您不錯,婆子我自己用的也是這盒,人家都說看著小了十來歲,您瞧怎樣?” 我抬頭,被厚厚脂粉抹得蒼白的臉晃了眼。 “胭脂抹久了,連自己都認不得了。” 早幾年紅透長安半邊天的花魁曾這么對我說。 彼時她輕抿朱唇,看著銅鏡里的自己輕笑:“可偏偏誰都離不開它。沒了胭脂,女人黯然失色,男人意興闌珊。” “有時候我也羨慕你,”她說,“用不著傍男人,靠著自己就能活下去。” 我知道她只是說笑罷了。 誰都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不是不能,只是嫌麻煩。 后來她年紀大了,匆忙嫁給了一個富商。 走時她對我說:“雁九,如今我倒希望胭脂真能騙人,好歹幫我騙個良人來。” 末了她輕笑,眼里有情傷:“興許良人都清楚,胭脂終究只是騙人的罷了。” 幾年后她病故,我去她夫家為她刻碑時,聽聞她至死日日搽脂抹粉。 很多時候人總以為緊緊抓住一些東西就能得到什么,到頭來被自己拼死不放的東西毀于一旦。 就像老頭子的酒。就像薛無衣的刀。 城西有一家生意寡淡的小酒館,樓內(nèi)一扇木窗外的一方天色甚得我心,時常一坐就從天色微明坐到暮色四合。后來我不再去,成癮是件危險的事。 一旦成癮,失去便會痛苦。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卻人人前赴后繼地重蹈覆轍。 “雁九,你活得太清醒了。” 偶爾清醒的時候,老頭子曾這樣對我說:“活得太清醒不是件好事,有時候比醉生夢死更痛苦。除了自己,你沒有任何依托。雁九,終有一日你會發(fā)瘋。” 我反問:“難道渾噩終日會比清醒更好?” 他不答,慢悠悠拎起酒壺,斟滿桌上數(shù)十只白瓷杯,又一次喝得爛醉如泥。 老頭子喝起酒來同旁人不太一樣。別人喝酒越喝越迷糊,他卻越喝越清醒,一雙眼被烈酒洗得雪亮。醉到深處時,人才徒然迷糊起來,醉眼迷離。 只有一回,老頭子方一沾酒便落了醉態(tài)。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