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葉孤城三思之后認為確實可行，前來邀請瑤光同行更是誠心誠意。葉孤城并非庸人，沒有那種以性別年齡來看人的習(xí)慣，更不會因瑤光年幼就心生輕視，他所見所識的瑤光并非什么窈窕少女，而是超絕的劍客、年輕的道者，在劍上，他曾輸對方一招，而在道上，以他如今這般心境怕也是輸對方一籌，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因此他從不覺得聽取瑤光的建議指教有什么不妥。

    這兩人都是認真地開口，誠心誠意地認為這么做是好的，于是瑤光欣然同意與葉孤城同行。

    那當(dāng)然是完全不可能的。

    接到這個可以說十年難得一見的發(fā)自葉孤城的邀請的當(dāng)事人并沒有榮幸的感覺。

    瑤光在白云城一住數(shù)月，一方面是因為白云城中生活自在，一方面是因為她在海邊感悟水勢，可以說與地有關(guān)，與人無關(guān)。她和城主葉孤城之間別說沒有某些人猜度的那種旖旎關(guān)系，就連朋友也還算不上，至多是兩位劍客間的惺惺相惜。若是應(yīng)下葉孤城的邀請，等同于讓她放下略微摸到了邊緣的水勢感悟，跑去再體驗她早就體會過的人間煙火——怎么看這種選擇都沒有好處。

    于是，瑤光開口道：“多謝葉城主美意，但我暫時不想離開白云城。”

    在不遠處隱藏著身形的諸多侍女下人聽到這句話，全都驚得目瞪口呆，有人激動得要撲出來，幸好被同伴眼疾手快地拉住，不斷低聲叮囑：她是城主貴客，城主貴客！

    葉孤城自從掌管白云城后，一言獨斷，性情冷清，從來沒有人敢當(dāng)面冒犯他，他往日里若是對人發(fā)出這般邀請，對方恐怕都要感激涕零，簡單來說，葉孤城幾乎沒有從別人口中得到一個“不”字。

    這大概算是葉孤城平生第一次被人拒絕，他不由得愣了愣，下意識地追問：“為何？”

    瑤光理所當(dāng)然地回道：“我如今所欠缺的并非眾生百態(tài)，故無意走此一遭。”

    葉孤城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我雖有心一試，卻不知該如何去做，請道長明示。”

    瑤光聞言，不禁上下打量了葉孤城片刻，狐疑道：“葉城主……莫非很早便是城主，早已忘記‘不是城主’的時候是如何生活的了？”

    葉孤城不答，神情則清楚地肯定了瑤光的猜測。

    瑤光不由得愣了一會兒，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感受眾生百態(tài)，最簡單的就是到人群中去生活，自然會有體會。

    往日里純陽宮中有人下山修心，一向是提著長劍和行囊就輕裝上路，從沒有人跑來問過要怎么做，因為這根本沒什么可問的，該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葉孤城這般問法，倒像是已經(jīng)不知道“不是城主的葉孤城”該如何生活一般。

    陽春白雪、下里巴人，侯門大戶、鄉(xiāng)中農(nóng)家，勾心斗角、孝悌友恭，百樣米養(yǎng)百樣人，只要在紅塵間打滾，自然會見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好也有，壞也有，忘恩負義有，滴水恩涌泉報有，有“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有“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正所謂眾生百態(tài)，千人千面。

    純陽宮從不強求門下弟子下山之后定要過得艱苦樸素，有那本事，投進哪戶侯門之中被奉為清客享榮華富貴也可，權(quán)勢富貴莫非不是眾生百態(tài)？若有心往市井鄉(xiāng)土走也可，這亦是眾生百態(tài)。

    隨興所至，隨心而行，但這并不意味著入世一行的道者就拋卻道心、沉淪世情。以七情動其心，以六欲亂其志，能體會個中苦甜而又能超脫而出，自然會更加道心穩(wěn)固、靈臺清明。

    若為初衷故，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去求取自己欠缺的部分。

    倘若原先是錦衣華服的世家公子，那就去體會平民百姓的家長里短；倘若出身貧寒，那就去名利富貴中一行。自覺缺少什么，就去彌補什么。

    所謂“拿得起放的下”，“放下”的前提是要“拿起”，從未接觸、不曾“拿起”，那般因無知而來的“清靜”到底是少了幾分堅定，真正面對三丈軟紅之時可就難說了。

    瑤光打量了葉孤城片刻，內(nèi)心也對這名還在迷茫中的劍客起了幾分興趣，不由得想要看看他將來會走出什么樣的道路來，遂笑道：“最簡單來說，葉城主——葉大郎要忘記自己是白云城的城主，也暫時不做頂尖的劍客，僅僅作為葉家的長子去中原一行吧。短則半月，長則三月，我悟道有成，必去尋你。”

    不是白云城的城主，也不是頂尖的劍客？

    葉孤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那還是葉孤城？”

    “如何不是葉孤城？”

    瑤光揚眉輕笑，雙眸如暖玉生霧，剔透瑩潤，卻又犀利得幾乎要看進人的心底。

    “你就是葉孤城。”

    葉孤城又是一怔，剎那間思緒起伏，若有所悟，等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瑤光已經(jīng)不知所蹤。

    有人悄悄上前來，低聲詢問：“城主，車船俱已備妥，是否上路？”

    葉孤城看了看忠心的下屬，竟微微揚起了嘴角，搖頭道：“到中原后，你們不必跟著我。”

    “城主不可——！如今上意不明，六扇門和許多人都盯著您，若是您孤身行走——”

    “無事。”葉孤城望著素日里練劍的海岸的方向，低聲道，“若我只是‘葉大郎’，那些人未必能找到我吧？”

    忠心耿耿的青年內(nèi)心在滴血，遙望著同樣的方向恨不得跪下來求清虛道長把話收回去。

    雖然說城主的確是葉家長子，但是“葉大郎”這種稱呼怎么聽都讓人想哭。

    這是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白云城主啊！

    葉大郎……

    青年默默地咽下一口血，退下去傳達城主的決定，并再三叮囑留在城里的人，只要清虛道長說要去中原，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到！

    清虛道長，求您了，讓城主少當(dāng)幾天“葉大郎”吧……

    青年的想法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廣大白云城的民意，因此，二旬之后，瑤光對侍女說自己有意去中原，當(dāng)天下午她就被送上了一艘好船，乘風(fēng)破浪很快就到了中原，而后坐上馬車，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江南。

    瑤光坐在車里，手捧著細讀，倒無所謂什么旅途勞頓，她只是對這種趕路的速度有點疑惑，心道難道葉孤城被通緝眼下在逃命嗎？

    幾日后，瑤光被車夫畢恭畢敬地請下車，對方幾乎聲淚俱下地請求她勸城主早日回白云城去吧。

    瑤光不知就里，索性不應(yīng)聲，等她按照車夫指的路走到目的地，她大概明白為什么最近城主府里的人總用那種哀切的目光看著她了。

    雖然主意是自己提出來的，但是瑤光可沒想過葉孤城會這么做。

    葉孤城他沒有穿那一身白衣，沒有背負長劍，沒有面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