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在海邊練劍的葉孤城思索片刻后，緩緩答道：“或許是因為清虛道長風(fēng)姿卓著，使人敬慕。”

    瑤光聞言，不禁挑眉，烏黑的雙眸映著海面氤氳的水汽，仿佛一同蒙在了溫潤的云霧之后。

    什么是敬慕，什么是畏懼，什么是厭惡，什么是愛戴，她還不至于分不出來。那些人絕不是因為“敬慕”才會這樣刻意地對她“敬而遠(yuǎn)之”。

    “葉城主勿要說笑。”

    葉孤城面不改色地說：“我并未說笑。”

    瑤光默默地拔出了背后的長劍，信手挽了幾個劍花，這才靜下心來走到另一處，右足點地而起，輕飄飄地落到了海中一塊礁石上，靜心感受著大海的氣勢。她素來熟知的是山，雖曾見海，卻只寥寥一面，不曾細(xì)觀，如今凝神感受，深深為大海的氣勢所動。

    海與山截然不同。

    山勢險峻厚重，如大地之脊，立于天地之間，無論寒暑晝夜，其形不改。

    華山地勢險峻，終年積雪，更多幾分酷寒，于此雪峰山巔練劍，劍中自然會浸染上冰雪之寒、山勢之險，劍以疾、以剛、以直、以奇險為要，故而其勢利攻，若然養(yǎng)精蓄銳、蓄勢而出，便如雷霆一擊，剎那定勝負(fù)。

    生長于華山之中、于雪峰習(xí)劍有成的瑤光劍中不可避免地滿布著山勢，運劍有寒雪風(fēng)雷之勢，卻缺少屬于水的柔性，因此她固然能將三才劍法使得極為出色，卻難以在兩儀劍法上取得同樣的成就。

    易有太極，始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演變無窮盡，萬象萬物，莫不在其中。

    陽中有陰，陰中有陽，謂之兩儀。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無陽則陰無以生，無陰則陽無以化，陽極生陰，陰盡轉(zhuǎn)陽，于太陽處生少陰，于太陰時生少陽，陰陽消長，彼此依存。

    陰陽對立而又相互依存，天為陽則地為陰，上為陽則下為陰，日為陽則月為陰，晝?yōu)殛杽t夜為陰，熱為陽則寒為陰，動為陽則靜為陰，以此類推，若無陽，亦無陰。

    呂純陽創(chuàng)兩儀劍法，蘊(yùn)兩儀之道于內(nèi)，劍招意不在傷人，而在引人感悟陰陽消長、兩儀化生之力。

    瑤光之劍，便如只取一極，動若雷霆，其力在剛，若陽極，剛不可久，劍勢一盡便消失無蹤，無法自然地轉(zhuǎn)化到陰極的陰柔之力，她所欠缺的恰恰是水中所蘊(yùn)含的柔。因此，瑤光此刻直面大海，感受波濤無盡、水勢蒼茫無邊的氣勢后，竟有些出了神。

    若她能從大海中感悟水性，或許，她的兩儀劍法和道法都會有所精進(jìn)吧。

    瑤光并未急著揮劍，就那么持劍站在礁石中，靜靜地感受著海浪沖擊礁石，前浪未盡后浪已至，腳底微微的震動竟似綿綿無盡，仿佛永不休止。臨至岸邊，浪潮仍有這般氣勢，在大海中央，那般滔天海浪更令人驚駭神往。

    天地造物，自然之力如是強(qiáng)大深廣。

    水火無情，海浪滔天，如此氣象，說它能輕易吞沒生命，誰人能反駁？

    人力有窮，在自然之威面前，竟是如此渺小。

    然而，人從來不曾就此止步。

    山路艱險，有人架橋修路；黃河泛濫，有人筑堤飲水；晝短夜長，有人螢?zāi)矣逞?/br>
    她見海浪兇險，焉知會否誰人能踏浪而行如在地面，誰人能海中舞劍恍若御風(fēng)？

    瑤光出神地望著大海，一望便是一日。

    葉孤城練劍完畢，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瑤光一眼，徑自離去。

    葉孤城與瑤光的相處大抵如此。

    兩人均是當(dāng)世一流的劍客，自有劍道，無需他人妄加指點，瑤光連日感受大海，到后來劍也不再出鞘，便似純粹觀景一般站在海中，葉孤城因曾被瑤光一劍擊退，自覺在劍術(shù)有所突破之前無需再切磋討教，因此兩人就這般互不干涉地各自占據(jù)一片海岸地共存下去了。

    白云城的主人既然奉瑤光為上賓，白云城內(nèi)其他人自然對瑤光禮敬有加，自從瑤光白天黑夜耗在海岸，除去定時送去食水的人，根本無人靠近那里。

    “清虛道長”在白云城中也益發(fā)接近一個傳說中的人物，百姓傳言她劍術(shù)通神，如謫仙臨世，在當(dāng)事人從不露面的情況下，有些傳言也就越發(fā)離奇。

    這般過去三月之后，白云城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瑤光早晨洗漱之后例行出門去海邊，忽然被一個侍女?dāng)r住，神態(tài)頗為急切地告知有客人來訪，請她務(wù)必?fù)苋咭灰姡侵饕言诖髲d等候。

    瑤光打量侍女片刻，心道莫非來的是六扇門或者錦衣衛(wèi)嗎？

    時隔幾月，她原以為當(dāng)今皇帝打算放過葉孤城，沒想到只是稍微慢了一點？但是，若來的是通緝令，這個侍女的神色總不該這么安然，一定會更加倉皇擔(dān)憂吧？

    瑤光點點頭，沉默地跟著侍女往大廳去，一路上侍女輕聲說明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據(jù)說陸小鳳因“羅剎牌”一事卷入西方魔教的麻煩之中，真假羅剎牌、似敵似友的美人、魔教長老、意外身亡的魔教教主及教主之子，諸般事情錯綜復(fù)雜，簡單一句話就是：陸小鳳陷入生死危機(jī)之中，西門吹雪提劍出門遠(yuǎn)赴西域救人。

    瑤光略有些疑惑地問：“此事與我何干？”

    她既非西門吹雪之友，又非陸小鳳之友，更非西方魔教關(guān)系之人，于此世無親無故，怎樣想，這件事似乎都跟她沒有半點干系啊？

    素來溫順的美貌侍女苦惱地皺眉，低聲回答：“這……婢子就不知了。只知那來訪之人是萬梅山莊的女主人，西門吹雪之妻。西門夫人上拜帖求見真人。”

    瑤光如今對“真人”這種稱呼大概也算習(xí)慣了，她分辯了幾次，這些人仍舊恭敬地喚她真人，有人改口稱“姑娘”反而讓她覺得更不對勁，最后她也就放棄了和這些人討論道者和真人之間的距離，索性以此自勉了。

    “西門夫人求見于我？”

    瑤光稍加思索，如自語般輕聲道：“那個西門夫人，莫不就是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一，被殺了師父卻又嫁給了西門吹雪的孫秀青？”

    侍女連連點頭，“正是。”

    瑤光腳步稍頓，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她與我無親無故，為何來找我？”

    “……婢子不知。城主似乎對此事很上心，懇請真人就見她一面吧，遠(yuǎn)道而來也很是辛苦。”

    瑤光聞言，冷哼了一聲，輕笑道：“只怕她見了我，還要更加不稱心。”

    在瑤光看來，孫秀青這般不為師報仇反而嫁給殺師之人的做法簡直倒行逆施、令人發(fā)指，無異于欺師滅祖。且不論她和西門吹雪是相識在前還是在后，得知師父被人所殺，孫秀青竟還能與仇人共結(jié)連理，此等人簡直枉費師門教導(dǎo)，其心性之涼薄當(dāng)真使人瞠目結(jié)舌。倘若師門有錯，師父所行乃逆天而為，貽害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