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他果然是找到了。

    她與陳衍自三年前窗邊一晤后，便少有再見。因為陳衍實在太忙，幾乎抽不出空來，而抽出空來卻不敢去見林淡秾，怕惹她傷心，只能一封一封給她寫，便是去了邊關(guān)也不停下。但林淡秾卻不愿意再去看這些東西，將之都收集放置在箱中，到現(xiàn)在這箱子幾乎已經(jīng)快堆滿了，里面封緘卻沒有一封被拆開過。

    魏瑯見林淡秾出神，抬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道：“林姑娘？”

    林淡秾回過神來，應(yīng)了一聲。

    “圣人征突厥，平四方，四夷臣服、天下歸心。”魏瑯畫上最后一筆，合上書道：“而我們，如今也大功畢成。”

    廢三載之功，魏瑯與林淡秾終成這一本小小的、短而精的蒙童經(jīng)書。魏瑯重經(jīng)義道理、文采風(fēng)流，林淡秾卻有愛人、尊己、平眾生之心，兩人雙劍合璧、相得益彰。魏瑯欣賞片刻，問：“淡秾，你覺得應(yīng)該叫什么名字比較好？”

    “……就叫吧。”

    魏瑯與林淡秾共事三年，解其意，依言在封面上寫完后，安慰道：“林姑娘想說的話，必然會被人聽到。”

    林淡秾聞言站起身來，走過一堆寫滿字的沙地，順著低矮的屋頂往天邊望去，然后她轉(zhuǎn)身對魏瑯道：“拾人牙慧，無顏留名，佚名就好。”

    魏瑯手一頓，化作個墨點，他放下筆走上前去，不解又好奇：“姑娘當(dāng)真不具名？難道不想名傳天下，事說千載。”它對男人來說不夠，但對一個女人來說卻已經(jīng)夠了。

    林淡秾轉(zhuǎn)頭看他，見他眼中滿滿誠摯，忍不住一笑，然后卻又很快淡了去，她說：“不想，魏公子倘若尊重我，便答應(yīng)我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魏瑯看出對方的堅決，答應(yīng)了她，卻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

    林淡秾捫心自問，卻也答不上來為什么。她經(jīng)這三年沉穩(wěn)、平靜了很多，但對這方天地仍舊有一些疏離與畏懼。就像當(dāng)年不敢寫詩，自責(zé)失言一樣，即便這里面每一字每一句都出自其手，但仍舊覺得不敢、愧怍。

    她最后只能說：“天行有常，我卻破壞了它，所以不敢留名。”

    穿越女永世的悲哀，孤魂在異鄉(xiāng)漂泊，不能安息也不能自在。

    第54章

    戰(zhàn)事一歇, 笙歌便起。壽春大長公主遲了三年，終于在趙東山今年入京之時于郊外值綠苑為其設(shè)宴接風(fēng)洗塵，賞菊宴并酬師恩一道。林淡秾與林冉華亦有幸受邀, 能一睹這位名士的風(fēng)范。

    她們二人離開之際，孫氏目光久久不能收回，春娘子見她面色凝重，只能低聲提醒：“夫人……”

    孫氏看了春娘子一眼, 隨即轉(zhuǎn)身, 片刻之后，她冷冷道：“我沒有在想那個人。”

    春娘子低下頭, 只聽得孫氏繼續(xù)說道：“我只是奇怪，林淡秾為什么會去？冉華是因與郡主有交，又是詩社的人。但林淡秾卻……”卻不過是一個庶女。也是奇了怪了, 文萱郡主寫的帖子里居然特意加的她的名字。

    孫氏閉目凝神，揉了揉太陽xue, 語春娘子：“去查查看她每日都在干什么？我這個庶女，這些年, 我還真是, 忽略了她。”

    她話語最后的冷更要勝過這肅殺的秋意, 春娘子八風(fēng)不動, 低低“恩”了一聲。她們離開之后，門外再無人徘徊, 只有飂戾風(fēng)云高。不久, 原先站人的地方就被吹落了一地黃葉。

    ……

    林淡秾與林冉華又是坐在一輛馬車?yán)? 又是一道前往值綠苑。兩人面對著面，林淡秾細(xì)細(xì)端詳面前的jiejie，見她芙蓉面、遠(yuǎn)山眉、點絳唇、春水碧波眼，光彩明麗莫能直視。等下馬車，林冉華在前，林淡秾在后。觀其儀態(tài)，亦覺與當(dāng)年不可同日而語，較于當(dāng)年少一分稚嫩與緊張，多了些婉約泰然的韻致。

    林淡秾跟著林冉華去拜過郡主，文萱郡主笑著道：“這便是林二娘了？”

    林淡秾點頭，文萱郡主細(xì)細(xì)端詳她一會，模樣專注又好奇，惹得旁邊的娘子嬉鬧：“郡主自己請來的人都不認(rèn)識了？”

    文萱郡主挑了挑眉，心道：這是她侄子要請的人，哪是她要請的？饒是如此，她面對眾人質(zhì)疑，仍舊鎮(zhèn)定地給出了理由：“不是聽冉華說林二娘子畫畫很好嘛？一直沒能得觀，今日賞菊，我就想叫來看一看。”

    “嘻嘻，說得我都好奇了。”

    “是呀，是呀。”

    ……

    文萱郡主只是隨意拉出來的一個理由，哪里曉得反倒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她不著痕跡地將所有人話題拉開：“到時再看不就好了，來，我們?nèi)ベp菊花。”她蓮步輕移，眾人就隨她過去，文萱郡主邊走邊道：“和你們說一件喜事，托我侄兒的福，東山先生愿為我們詩社指正。我昨日選了幾首集成一冊，送給了先生，想來不久就能得到回復(fù)了。到時我們再一起觀摩。”

    林淡秾落在最后，靜靜聽郡主說：“對了，你們知道我整理的時候在想什么嗎？”

    有人湊趣：“問什么？”

    “我在想冉華怎么能這么厲害，”郡主道：“我整理一下，能拿的出手的里面竟然一半都是她做的。哎。”

    她這話一說，所有人都大笑。笑完之后，一人贊道：“冉華有詠絮之才，實是當(dāng)世難得。”

    有一人笑言：“說實話，我已開始還有些不平，想努力努力興許能趕過她。但后來方知，此乃天生天賦，勉強不來。哎，好在想開得快，否則還不得把自己氣死。”

    所有人又笑，林冉華此刻已經(jīng)羞紅了臉，更顯得人比花嬌，她道：“大家都謬贊了……”

    文萱郡主打斷：“冉華你可別謙虛了，你的文采可是我侄兒親口承認(rèn)過的。他那小子眼光可高得很，但他也親口說過，論詩道，他遠(yuǎn)不如你之天賦。對你的才華很是欽慕呢……”

    林冉華已經(jīng)呆住了，這一下她的臉真的紅透了，吶吶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旁邊的人已經(jīng)好奇地去追問文萱郡主：“魏公子當(dāng)真這么說？”

    “郡主，郡主，魏明達(dá)當(dāng)真是如此說的……”

    追問的人一堆，文萱郡主顧不上林冉華，只能去應(yīng)付她們，她如實答道：“是呀，瑯哥兒親口說的，入得我耳，還能有假。”

    林冉華耳朵微微動一下，恨不得要將頭埋到脖頸里，才能將自己的羞意與歡喜之情通通遮住。這是少女懷春的樣子，再美好不過了。

    林淡秾只一眼便看出來了，她恍恍惚惚又忍不住去猜測推演前世。林冉華是喜歡上了魏瑯的，前世應(yīng)該也是如此。而自己的前世，經(jīng)三年未必不會動心……

    “咦，東山先生他們到了。”有人回過神來，看過去。

    眼看壽春大長公主一行人走過來，趙東山本就是萬眾矚目的人物，承載著眾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