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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擺手,自己坐了起來。 看了看窗外,日頭高懸,估摸著應是晌午時分,今日一覺醒來倒覺著有幾分神清氣爽通體舒泰,這是多日不曾有過的,一時間心情也跟著一并好了起來,過去喝藥我總要討價還價喝一半倒一半,現下綠鶯端來的藥湯我眼也不眨便囫圇咽了下去,近日里天天灌這些又黑又苦的藥汁,灌得我如今口味重得很,喝水喝茶倒嫌滋味太淡不能適應。 綠鶯這丫頭一雙好好的眼如今腫得核桃一般,殷殷盯著我看,“小姐身上覺得可還好?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這么大碗藥吞下去哪還吃得下其他東西?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我擱了空藥碗,披衣起身,一面為自己說了這么長一句話居然中間不帶一次咳嗽而滿足不已,轉頭問綠鶯,“今日不曉得初幾了?” “今日初九。”綠鶯怕是日子也過糊涂了,偏頭想了好久方才回道。 初九?我一怔,小姨娘已去了七日了嗎? “今日可是小姨娘頭七?” “正是。”綠鶯一面不管不顧又給我添了件衣裳,一面給我拍背順氣,“小姐,你如今身子弱,還是莫要出屋吹風的好。”語氣之中隱憂連連。 如此說來昨日小在祭頭七我竟給睡過去了?!忽然之間,胸臆中一股濁氣涌上,忍不住便爆出一串劇咳,止也止不住,信手拿了袖中帕子捂嘴卻也擋不住那洶涌的咳嗽聲,再拿下時,帕子上自是照舊又多了兩三朵紅梅。 “小姨娘頭七,我怎么能在屋里窩著?”我好容易緩過那陣子咳,不滿地瞪了綠鶯一眼,推門便出了屋子。 一路上,綠鶯非要攙著我的臂彎,一有風來便伸手捂住我的額頭,一臉唯恐我磕著絆著的小心模樣,叫我看著十分揪心,雖然我腳下是有些浮,膝蓋有點軟,但還不至于嬌弱到跟片紙人似地。我搡開她的手,自己扶了墻沿一點一點挪到了小姨娘院子里。 即便如今我們一家人快死絕了,仆從丫鬟們倒還有良心不敢造次,院子里,過去伺候過小姨娘的下人們皆披了白,滿院滿堂地跪著燒紙給小姨娘祭頭七,香燭酒茶也都擺得妥妥當當。見著我皆規規矩矩地趕忙喚了聲“大小姐”,更有伶俐的丫頭見我拾了院里一張石凳子要落座便趕忙從屋子里搬了張蒲藤軟椅給我。 我倚在藤椅上,一面緩氣兒一面指揮仆從們,“你們只管燒你們的,我先緩緩,一會兒……咳咳咳……一會兒再同你們一塊燒。” 下人們得了我的囑咐便又分頭燒得熱火朝天。我瞧著有紙錢、紙人、紙床、紙屋、紙花、紙車……應有盡有,只是數來數去唯獨缺了樣小姨娘最喜歡的物什寶。 小姨娘是異族人,究竟是哪個族的我卻始終記不大清,左右不是回族的便是蒙族的,是當年爹爹做生意半道上給娶回來的,爹爹粗枝大葉,而異族禮儀也甚開放,不像我們這里一般窮講究,遂,小姨娘是過了門后爹爹才給小姨娘娘家補下的聘禮,當時爹爹列了長長一串禮單交與小姨娘過目,然而,小姨娘雖然漢話說得尚好,那漢字卻是不識得幾個,看得頭大如斗,最后干脆將那禮單摜在一邊自己提筆寫了幾樣彩禮寶。 爹爹看了小姨娘的禮單后,亦是頭大如斗,“這牛羊倒是不成問題,這……這‘馬各馬它’卻是什么?……若是汗血寶馬倒是容易得,只這‘馬各馬它’不曉得是什么名駒,何方盛產,卻要我上哪里尋覓?” 一時在場之人包括小姨娘一時面露錯愕。之后一番頗費周折解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馬各馬它’壓根不是什么寶馬名駒,不過是駱駝而已。彼時,家里人方才曉得小姨娘真真地道是大漠上來的,那字寫得就和黃沙戈壁一般寬廣,但凡碰著左右上下分隔的字必定會被小姨娘拆寫得五馬分尸,辨識不能。之后其他幾位姨娘和小姨娘熟識后還常拿這馬各馬它之事打趣于她。 爹爹按著小姨娘的禮單讓人去備禮,據說當時讓人買了整整一支駱駝隊送出去,小姨娘娘家人也慷慨,陪嫁之物盡是大漠珍奇,連我家現今成擺設的大廚子都是小姨娘的陪嫁之物。 當年小姨娘初到揚州時頗不能適應,大漠之中放眼望去不是黃沙就是駱駝,而揚州城中放眼望去不是煙雨便是輕舟,全然顛覆了小姨娘的人生觀,在小姨娘眼中再沒有比駱駝更憨實、更高貴、更可靠的牲畜了,不尥蹶子不鬧脾氣兼之吃苦耐勞,小姨娘多年的心愿便是能在濕漉漉的揚州城里養出一只駱駝,不想終未遂愿。 那年我初嫁宋家,宋席遠往我們家送了不少禮,送禮之竅門不在貴重,全看能不能送到人的心坎上,宋席遠這么個八面玲瓏的人精自然深諳此道,托人從塞外幾經周折不曉得用了什么方兒竟然弄了只活生生的駱駝崽子運到揚州送給小姨娘,小姨娘當時樂得直在我面前將宋席遠夸成朵花。 當時我還不屑,如今看來,宋席遠非但是朵花,簡直是朵奇葩。一邊應承著皇上,一邊配合著裴衍禎,將我們沈家和天家玩弄于股掌之間,實乃棟梁之材。 當然,最終那只駱駝崽子被揚州的黃梅天給潮死了,叫小姨娘傷心了好一陣子,原本以為來日方長自然可再弄只駱駝,不成想如今竟叫小姨娘抱憾而終,是我做女兒的不孝。 思及此,我又是一陣大咳,咳過后便讓人去喚展越,一面瞇了眼預備閉目養神,才剛閉起眼睛便覺眼前影子一暗,睜眼一看卻是那展大護衛已立在我面前,一臉審慎小心地觀察我的氣色,許是見我氣色尚好,幾分放心道:“沈小姐今日精神見大好。” 我漫不經心地瞇眼看了看他,答道:“嗯,應該是回光返照吧。” 展越一時僵在那里,魂飛魄散了好一會兒方才回神急道:“沈小姐莫要說這喪氣話,屬下這便去請大夫。” “不必了。”我擺了擺手,“你我皆明白這癆病是個必死之癥,瞧多少大夫都一樣。我今日叫你來是想托你替我尋那宋家的陳伯來,我有事要囑托他。” 展越眉頭輕皺,“沈小姐如若有事囑托展越也是一樣的。” 我心下一嗤,難道這六王爺的大護衛還以為我要交代我娘陸家家財所歸何處不成?回他道:“囑托你卻是沒用的,我不過是想托陳伯給我小娘弄只駱駝來殉葬,莫非展侍衛連我這臨終的丁點微薄盡孝之心都要阻攔?” 展越頗是躊躇了片刻,最后許是琢磨著總歸他家王爺和宋席遠是一個戰壕里趴著再貼心不過的伙伴,讓那宋席遠的忠仆與我見面應該出不了什么差池,遂勉為其難應承了。 不出半個時辰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