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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錢莫進來。 她們乞討的時候,就曾見過,有鄉民,好不容易幾家一起湊夠錢去請大夫。因有病人病得太重,走不了路,只能大夫過去。 于是,就是這些多數有大大小小病在身的村民,辛苦地抬著一個抬椅,大夫坐在抬倚上百無聊賴地坐著打呵欠。 一路把大夫抬到了村里。進村落腳尚要嫌三嫌。 不過,能抬得了大夫,買得了藥。說明這些村民在村子里還是比較寬裕富庶的。 大多數情況嘛,吃吃土方,小病當沒病,大病看天意。親人臨死,就傾家蕩產請神婆(自然比大夫和買藥便宜得多),幾劑符水跳大神。 所謂“貧病”、“貧病”。一村之中,若有三百五十人,那么,就有一百六十人是因病失去了大半勞動能力,然后家里越來越窮。接著越窮就越看不起病,然后一命嗚呼。 也因為這個樣。鼠疫、霍亂、天花。各色病魔瘟神輪番在廣大農村地區流行。 就算偶爾瘟神憐憫貧困,如大肚子(水蠱)病、皇胖病(鉤蟲病)一類廣泛傳播、長期不衰、深入農村生活的普遍的病,還是作冷酷無情嘴臉。 一路行了不知多少路,唯一不變的就是沿路所見的窮人的“貧、病、臟”。 雖然丑丫頭她們四處露宿荒野古廟,吃天喝地,還比這些固定居處的貧苦百姓來得干凈健康一些。 但是總也難免意外。 老太婆病倒了。她給丑丫頭下水抓了一條魚,就病倒了。 開始還能走動,乞討,后來就臉色發紅,腹瀉,發熱,四肢瘦得跟棍子一樣,肚子大如鍋。躺在破廟里動也動不了。 丑丫頭急得圍著她團團轉。她不會說什么話,就去各門各戶就磕頭。討得一點食物,就全都拿去給老太婆吃喝。自己餓成了一個盧柴棍。 但是老太婆還是馬上就要死了。她開始不吃也不喝。 死前,老人伸出一只枯柴一樣的手,摸摸她的臉,說:“叫外婆。” 那張丑陋的幼小面容上流下一行眼淚,她喊:“外婆。” 老人又說:“你叫阿仁吧。” 丑丫頭說:“我叫阿仁。” 老人最后笑了一下:“好。你現在記著。你有外婆了。你有名字了。無論別人怎么樣看你,你都是一個人了。人就得要活下去。” 后來,無兒無女的老鰥夫顧老頭收了個養女。 顧老頭有半吊子的醫術。卻在鄉下當游醫。他也是個奇奇怪怪的人,對阿仁說:“你這個姓和小名都挺好,不用跟著我改。我再給你取個大名。叫做仁憫。” 衛仁憫。 ☆、第75章 大結局倒計時(一) 自從在湖邊發現了釘螺,阿仁的神經就緊張起來,鎮日地拿著一把鉗子翻撿草叢水塘、溝渠。 她還神經質地經常蹲在那去觀察別人的糞便。 人人皆以為病。人人繞道走。 阿仁翻爛了顧老頭的幾部醫書,最后終于下了決定。 然而她也最終沒有做到她想做的事。 她是被抬回來的。一雙腿,一雙胳膊,差點被打廢了。 她是被幾個村民抬回來的。其中一個村民曾被顧老頭救過,對顧老頭說:“顧大夫,您給我們看病,是個大好人,活菩薩。恩情我們一輩子不敢忘。只是不管孩子,就是害了她。趕緊給孩子找個夫家吧。” 村民走了。顧老頭最后蹲在養女跟前,嘆了一口氣,問:“把你的經歷,都跟我說說?” 養女的黑面皮顫了一顫。 半天,才聽她咬著牙吐出四個詞:“官府、豪強、宗族、鬼神!” 顧老頭啪地拍了她的腦袋一下,又嘆了一口氣:“你還記得那場鼠疫嗎?” 阿仁渾身一抖。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恐怖的回憶。 六年前,阿仁十二歲,和養父在云南,經歷了一場鼠疫。 阿仁至今記得有一個因鼠疫而死的詩人臨死做的詩。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拆堵。 ?晝死人,莫問數,日色慘淡愁云護。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須臾風起燈忽無,人鬼尸棺暗同屋。 烏啼不斷、犬泣時聞,人含鬼色,鬼奪人神。白日逢人都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田禾無人收,官租向誰討? ?我欲騎天龍,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灑天漿,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歸,黃泉化作回春雨!” 寫完這首堪稱紀實的詩沒多久,年紀輕輕的詩人也死在了這場他描述過的大災難里。 阿仁聽見父親輕輕問:“你覺得,鼠疫可以避免嗎?” “鼠疫這大肚子病又有干系?”阿仁最后還是反問。 顧老頭卻說不相干的話:“你知道那場鼠疫最后是怎么上報的嗎?我那時在一個縣令家里當大夫。見過那邸報。至今記得。” 他慢慢地念出來一段話:“慘痛!慘痛!縣邑良民死者十有六七,余勉力為之,終止,活民之二三。” “怎么會只有十之六七?”阿仁認為這是胡說。她親眼所見,馬車途經三天,經過了無數過去人煙鼎盛的鎮子村落,從沒看到過活人。 “傻孩子。官家嘴里的‘良民’,難道還指那些活不下去就造反的窮人嗎?”顧老頭摸摸她的頭發,溫聲說:“我給你看看傷。” 這孩子總叫他想起他年輕時候,剛剛踏入這時代的世間,以為自己能靠著很多東西改天換地。只要叫百姓改善衛生,就能避開很多病。 最后現實只是輕描淡寫地,教他一輩子心灰意冷。 別名大肚子病的血吸蟲病,不過是這一個時代窮人所經受的折磨,在疾病上的一個縮影罷了。 他那時剛到這世間,心高氣傲,遞上一封折子,上書此病來由。提議組織人手滅螺。 消息一級級往上遞,遞到哪一級,也不知道怎樣,就杳無音信了。 他日日催復,也只得得到一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一搓的動作。 要錢的動作。 “這是要老百姓命的消息!”他氣得口不擇言。 對著他的,還是那個搓大拇指和食指的動作。 最后給了錢。也不過是上傳了幾級。就又不知擱置在浩如煙海的文書哪里了。 仍舊重復那個搓大拇指和食指的動作。 仍舊杳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