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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道歉:“我黑六是個混人,小娘子切莫怪罪。” 果然是先前與她對答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崔四娘定睛一看,這男人是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高瘦漢子,四十幾歲,眼珠布滿血絲,似乎很有點疲憊。他長得頗為英朗,只是因為那一道疤痕,整體看起來有一點猙獰。 王李氏嗔怪道:“看你,都嚇到這小娘子了。”說著王李氏蹲下,仔細地給她開了腳上的鏈子鎖,又開了手上的鎖,微微笑向她招手:“好了,小娘子。來。” 崔四娘到底只有十一歲,側耳聽了一下,再抬頭看看,果然是外面人聲鼎沸,墻上隱隱可見高頭大馬,似乎的確是街邊。又見這中年姊弟相貌端正,態度莊重嚴肅卻又友善。她猶豫之下,還是跟在了這王李氏身后。 ☆、第53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三〕 這是在與蜈蚣蕩遙遙相對的另一端,一個人們口中總以為和蜈蚣蕩千差萬別的“高貴府邸”里。 白茫茫的霧彌漫在樓臺間,赤紅的梅花若隱若現。樓臺高處,好像在云端。 青年模樣的少婦坐在樓上,向遠處隅望。玉臂倚著欄桿,霧沾在她的發鬢上,凝做露珠,微微生寒。 大霧里偶爾有衣袂一閃而過,是仆奴們踩著軟布鞋靜悄悄走過去。 少婦揾去臉上的淚痕。這一場無聲的大霧,好像是夢境重現,回到了十幾年前初入京都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一場彌天的大霧,年幼的她坐著一頂軟轎,被靜靜地從角門抬進了靖遠侯府。 朱門的艷紅油漆、戴著皂帽的小廝、威武端正的石獅子,都在白霧里隱隱綽綽。她有些畏懼,又有些期盼地打量了一眼轎子經過的石獅子,悄聲問奶嬤嬤:“這里就是舅舅家嗎?” 奶嬤嬤立刻說:“是呀。小姐,你往后,可有好日子受用了。” 好一個行騙的嬤嬤!她想:竟然騙了她一生。 可是,那時才九歲的她,哪里知道一輩子會毀在了這樣一個風流繁華的苦地方? “錦妃娘娘,娘娘!”耳邊有人在輕聲地喊。少婦回過神來,怔征地看著眼前人,粉面上尤帶淚痕,眸中翦水盈盈。 來人是她的大婢女杜鵑。杜鵑有些驚異地看著已經多年不曾露過柔弱的主人,柔聲道:“娘娘,王爺請您去前殿。” 少婦閨名喚項錦藍,封號錦妃,是六皇子的側妃。聽到杜鵑嘴里的那個“王爺”,少婦面色一變,看樓臺之間的霧也漸漸散去,她不由嘆道:“是妾平生做的冤孽。罷罷罷。” 此言之后,她便收去雨恨云愁,又是那個柔媚而寡言語、少歡樂的錦妃:“扶本宮去罷。” 一路往前殿去,石亭青松,煙柳畫橋,如花女眷。一派富貴府內好風光。 錦妃行在這鶯飛草長的春光里,卻嘆道:“枯木將有逢春日,人生豈有再少年?” 杜鵑道:“娘娘忒悲也。” 錦妃今日難得多說幾句話,多露幾絲神情,聞言凄然一笑,道:“恐怕我欲與枯木等而不可得。” 剛遠遠望到前殿琉璃瓦的一點反光,就聽見里面的喧囂聲。 等踏進殿中,更是渾身一暖,異香撲鼻而來。 耳中聽到七轉銅壺燈聲樂并響,樂師琵琶蕭瑟齊奏。眼中看到夜明珠清輝灑落,照亮有些晦暗的室內;舞姬媚態作胡旋舞,在一腳能踩陷進去的柔軟波斯繡毯上左右搖擺。 奢華的室內擺了三個主座。 坐在最上邊的是一位偉丈夫。他腳蹬青云靴,身披蛟龍服,面如冠玉,鷹眉武目,美髯長長,身量高大。端坐主座,好一似君王登御座,氣勢凌人。 一見錦妃垂著頭,凌波裊娜而來,這偉丈夫老神在在地捏著一樽銀杯,問道:“妃子何珊珊來遲耶?” 錦妃拜在階前道:“臣妾賤體不耐春寒,望大王見諒。” 這位偉丈夫,就是六皇子――晉王殿下。他聽了,笑道:“既然不耐春寒,就不該登高臨遠,霧氣入體。” 王府中時刻都有人監視著各路人馬。 錦妃把頭垂得更低,只能看見一截細膩若羊脂玉的脖頸:“臣妾的不是,竟要大王勞心記掛。” 晉王也不在意,望向側座的兩人,笑道:“本王這妃子,如何?” 這二人,左側是三十出頭的壯年人,留著山羊須,一派斯文讀書人模樣,只是眉目陰郁,正拈著須打量錦妃。 右側是眉目清逸俊美的青年男子,大約年許二十四、五,比錦妃大不了多少,一身閑適風流的天藍道袍。他發是寒鴉色,眉如遠山青,朱唇皓齒,端得是骨清神秀好豐姿。看見錦妃進來,他輕輕一蹙眉,眉稍收攏似燕子斂翼,十分優美。 這眉目陰郁的壯年人是晉王手下的得力謀臣,錦妃見過他一次,知道他姓繆,府中多稱他為繆先生。 聞言,繆先生扶須頷首道:“請夫人抬起頭來。” 錦妃雖是上了玉冊的側妃,奈何到底是個后宅的妾室,不敢得罪晉王外朝的得意謀臣。見晉王毫無反應,她只得抬起頭來,看向繆先生。 呵!眉如遠山青稱靈秀,目如秋水含多情,膚如脂雪膩而不肥,色如桃花艷而不俗。 繆先生擊節而嘆:“好一束白玉桃花!” 晉王哈哈大笑:“先生得矣!此子的確神似白玉而作的桃花,床上賞玩更得妙用。想必當年五哥沒有納到此子,必然心頭大恨。” 當著外臣與眾人被這樣談論,對于時下女子,是大羞辱。但錦妃只是深深地垂下頭去,她深知自己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側室,恐怕在晉王眼里也只是這樣一個可以和臣子拿來取樂的玩意兒。 她垂頭蹲了許久,卻聽一旁的青年美男子微微含怒的清透聲音道:“晉王今日邀臣入府,竟只是要臣看著您拿臣的表妹取樂?” 錦妃一直強忍令自己不去看他。聽到他句話,明明恨極他薄情,卻一時還是心笙大亂,忍耐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他還是老樣子。老樣子。錦妃一時有些恍然,抵死捏緊裙擺,依舊垂下頭去。 晉王聞言一時有些訕訕,不由笑道:“是本王的不是,想教愛妃的好被天下人知道,一時胡亂嚷嚷,竟然將錦妃與貴府的淵源忘了。本王給世子賠罪,賠罪。” 說著忙道:“錦妃你也起來罷,快來見過你表哥。” 這青年美男子,就是錦妃的嫡親表兄,靖遠侯府余家的世子余易珅。 錦妃低低應了,亦步亦趨,上前行禮:“妹錦藍,見過大表哥。不知家中長輩,具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