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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道進去,一扇扇木門開在墻上,簾布垂下來,一個個鴿籠似的小屋子。行人經過那些倚著門巴巴望著的麻木蒼白的女人時,一股辛辣、嗆鼻的劣質脂粉味就在空氣里盤旋。 當然,與這些劣質的住處不同的,還有盡頭的那些干凈的好院子。小崔就住這好院子里頭。 小崔原來沒有名字。因在族里中排行第四,所以人家叫她崔四娘。后來又因她眉毛天生就纖秀非常,給改了一個花名,喚作崔眉。 崔眉的格調已經很不俗,往來經常有大客。所以她就有了一個伺候的丫頭,叫做雪鸚鵡。這丫頭是個好娘姨(歡場里的傭人),且眉清,嘴甜,勤勤快快地,賽過一個伙計。 但是崔眉不喜歡她。 雪鸚鵡最大的丑處就是腰粗,上下看不出曲線。崔眉就經常當著面叫她“折腰”。 “雪鸚鵡、雪鸚鵡,花開正好且去折。哎呀呀,叉手央奶奶:折不下腰,折不下腰。”崔眉翹著又小又尖的腳,靠在妝臺旁,攬著銅鏡這樣清唱的時候,雪鸚鵡總是臊得滿臉通紅,又是恨又是哀求:“姑奶奶,姑奶奶,你-可憐可憐我。” 歌聲傳出簾子,順著草木的清香,在春風微醺里遙遙傳開。不時有人竊笑。 崔眉根本不理睬她的哀求,每次只是拿眼斜睨著雪鸚鵡,一個勁笑。 “姑奶奶,心肝兒,雪鸚鵡若是招你了,我使人打她一頓,再給你換個乖覺的就是。”領家有時候這樣對崔眉說。 崔眉正在梳妝,看了看銅鏡里的黛眉畫眸,啪地一聲把木梳子拍在桌上,說:“我不。我就要她。” 領家夾起皺紋,一只嗡嗡地蒼蠅陷進這皺紋里,老太婆皺著眉笑起來:“心肝兒,你真是頑皮。那丫頭娘姨里的好料,得罪她干嘛?” 崔眉不理會她。她丟下那被拍斷了一根木條的梳子,又細細地拿筆描著一雙本不須多添彩的秀眉,滿意地左攬右照,才扭過頭指著自己,對領家說:“不算太老吧?不算太難看吧?” 老太婆領家看看她額前的菱花,看看她的桃花香腮,柳葉長眉。紅潤潤嘴唇,嫩生生肌膚,一溜兒春水汪汪的眼,上邊還有遙遙的青山黛黛仙人一樣眉。 領家忙笑道:“心肝兒,你才十七,小的比不得你,老的更比不得你。” 崔眉笑了:“既然我不算太老,也不算太難看,那你怎么還不出去?” 領家的皺臉頓時拉了下來,她盯著崔眉,過了一會,這老太婆才皺著眉笑,一摔簾子走出去:“好心肝,你最明白。” 過了一會,崔眉還能隔著簾子聽到她大聲教訓雪鸚鵡的聲音:“崔奶奶疼你,你得識趣!聽說美人身邊多養人,你瞧你這歪瓜裂棗,還不惜福!” 崔眉就坐在屋里又開始唱曲兒,伴隨著外邊的教訓聲,對著銅鏡里的自己說:“叫她走?mama,你真是!一株搖錢樹,誰真愿意走開?” 過了一會,雪鸚鵡哭哭啼啼進來,對崔眉說:“奶奶,是領家要我走。我絕沒有走的心思。” 崔眉說:“哦。” 她百無聊賴的擺弄著梳子,輕輕叫道:“折腰?” 這次,雪鸚鵡沒有說別的話,只是哭著應了。 而隨著崔眉名氣一天天大起來,蜈蚣蕩所有好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崔眉是個搖錢樹。也知道了崔眉的不好惹和刻薄。 曾有一位客人是個才子。這是個酸秀才,每次一喝醉,就高唱:“安能崔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自詡是風流佳客,剛從崔眉雪白的肚皮上爬起來,就飄飄欲仙地品評了一句:“可憐崔娘不識字。”蜈蚣蕩里絕大多數的女人,包括許多的花魁,都是不識字的。 崔眉的確也不認識字。崔眉的確也冷笑著把他一腳從床上踢了下去。 私下里,誰都在議論這個當紅的女人。“她仗著這臭臉,不好惹的很。”雪鸚鵡呸了一聲,豎著眉毛說:“等她老了……等她老了!哼,一個婊、子。窯|子里的苦頭有夠她吃。” 紅姑娘老了,從一等,落到二等、三等,最后人老珠黃的落到蜈蚣蕩最底層的窯|子里去。雪鸚鵡說:“老娘打小歡場里養大,這樣的見過的多了!” 這一天崔眉正在梳妝,雪鸚鵡進來說:“奶奶,領家新買了個小丫頭,說是要放在您隔壁這屋。只是怕這孩子吵著您。” 崔眉冷淡道:“放吧。本來就是臭男人高聲嚷嚷進進出出的地方,還怕什么吵。何況這院子又不是我的,問我做什么?” 說是這樣說,但是第二天不,白天大中午,崔眉沒客,渾身疲乏,準備睡下,整個蜈蚣蕩也很安靜,除了偶爾有一些日夜游蕩煙花的浪蕩子,大部分蜈蚣蕩的女住客都在補眠。 但是崔眉想睡一會的時候,隔壁的罵聲一浪高過一浪,而那哭聲也一山高過一山。 崔眉側耳聽了一會,那個罵聲是領家那老太婆混合著龜|公的,哭聲則是一個很尖細,稚氣未脫的。 她干脆拿被褥蒙住了頭。 過去了幾天。崔眉知道院子里多了一個雛姐兒,叫做小梅。因為家里窮,爺爺把她頭頂插了草標在街上賣,老鴇子用二斗紅高粱酒買下了她。 那天晚上,崔眉剛剛送走一個客人,瞇著眼準備小睡,忽然聽見隔壁又響起尖細的哭喊聲,隱約聽見“疼、疼!”。 過了片刻,崔眉猛然坐起來,低低咒罵了一句,也沒有喊雪鸚鵡,披著一件單衣就推開門,走到隔壁門前,把門拍得啪啪響,不耐煩地喊道:“老虔婆,你滾出來。” 片刻之后,門啪地被打開了,領家那張跟老狗皮似的臉露出來,看似和藹的老眼威風凜凜地掃過去:“誰找死呢?” 崔眉湊上去,指著自己的眼眶下面:“喏!你看到沒?黑的。老mama,我臉上長一圈黑眼眶,你兜里的錢少賺一圍。” 領家的老臉立刻堆起笑來,委屈似地低聲說:“心肝兒,你不是說這人放你隔壁不吵著你嗎?” 崔眉說:“現在吵到了。” 領家笑道:“那我這就把人領走,去別處調教。”于是她又她走進去呼呼喝喝、碰碰砰砰的,在一陣哭聲里,領家和龜公老貴頭也從里面走了出來,老貴頭一邊提著褲子一邊罵罵咧咧,硬是拽了另一個人出來。 崔眉最不待見的就是老貴頭。這個龜|公是領家的丈夫,他們夫婦都是樂戶,本都是教人糟踐的人,原因知道底下的苦。誰知道越是這樣被人糟踐過,他們糟踐起人來就越狠。夫婦兩個聯手起來在蜈蚣蕩闖家業,收“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