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紛紛喊叫起來。

    那個從花轎中爬出，跌跌撞撞起來，披頭散發(fā)的女子是誰？

    一身的艷紅，是新婦！

    那新婦，在一片哎喲倒地的混亂中，直奔衙門的登聞鼓而去。

    登聞鼓響了起來。咚咚咚。

    衙門的人開了門一看，頓時被眼前的場面嚇

    了一跳。

    那新婦艷妝濃抹，卻遮不住憔悴，她敲罷，登地扔下木捶，喊道：“民女有冤！”

    ――――――――――――――――――――

    京城的知府不好當(dāng)。頂著柳李兩大家族中人難以言語的目光，那知府咽了一口唾沫：“臺下女子，狀告何人？”

    “一告柳家，草菅人命，逼死佃農(nóng)無數(shù)！”

    “二告柳家，強(qiáng)奪親妹策論，弄虛作假！”

    “三告世道荒唐，不許女子科考，埋沒英才！”

    知府想：“原是個瘋婦。”

    這場鬧劇，最后知府格外善解人意地讓柳李兩家把這個“瘋婦”帶回家去。并格外“寬容大度”地表示：鑒于此女子發(fā)瘋，這登聞鼓便敲得不算數(shù)了。

    這樣的新婦，李家說可不敢要。因此當(dāng)晚第二天，就悄悄一頂小轎子，抬回了柳家。

    讓柳家，自己“處理”。

    然后李家只是對外表示新婦身體不好，需要靜養(yǎng)在內(nèi)宅。

    滿城百姓都好奇當(dāng)日拿喊冤的新婦到底要喊什么冤。只是知道內(nèi)情的柳李兩家，都齊齊閉了嘴，嚴(yán)令當(dāng)場的族人不許言語。

    從此，這個少女便在兩家成了忌諱。

    身體雖然虛弱，卻一直不至于臥病在床的柳玉煙，被悄悄地送到了一個偏僻的院子里鎖著。

    據(jù)說開始病得厲害起來。

    那是在冬天的一個日子里。

    冷得厲害。因此看守的仆人們都去躲懶了。

    柳三郎費勁心思，終于在那一日悄悄翻了進(jìn)去。

    只是一見meimei的面，他驟然大忪，幾至淚下：“玉煙，玉煙，何至于此……”

    床上那是一床破爛的棉絮，躺在破爛棉絮堆里的柳玉煙形銷骨立，病得幾乎不成人形。看見柳三郎，她慘白的臉上竟然有一絲微笑：“阿兄，你來了。”

    柳三郎又怒極，又是悲極：“我……我去給你拿我房里的錦被……”

    柳玉煙阻止：“不要。阿兄。是我說，我再不愿用柳家的那些所謂富貴東西。”

    她費勁力氣要坐起來，卻坐不起來。

    柳三郎連忙上前，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脫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她的面容慘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嘴唇青紫，目光卻極黑極亮：“阿兄，我痛快。我痛快。終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喊出了我要的。”

    柳三郎顫著聲音：“你太傻了。”

    柳玉煙笑道：“阿兄，你還記得我小時候那一年嗎？阿母帶我們?nèi)タ磸R會。”

    柳三郎聽了，發(fā)愣。半晌，低低說：“自然記得。”

    他們與大兄是一母所出。他和玉煙是龍鳳胎。然而他們兄妹出生的時候，爹正歡喜一個外頭的女人。

    阿母難產(chǎn)慘叫，幾欲身死的時候。爹卻正在為那女子描眉，一派恩愛。阿母剛從死地里掙出命來，爹就就裝作去關(guān)懷愛妻的模樣，旁敲側(cè)擊，問接這女人入府的事。

    因此阿母生下他們，自此就對爹心冷了。連帶著，也不喜歡他們兄妹，在接二連三的妾侍進(jìn)來后，阿母更是堪破紅塵，住到了柳府的庵堂里，鎮(zhèn)日吃齋念佛。

    除了沒剪頭發(fā)，就和出了家沒甚兩樣。

    他們兄妹的事，很少過問，都是交給奶嬤嬤。

    他甚至記得小時候，玉煙還偷偷管奶嬤嬤問過：那位偶爾來看他們兄妹，神色卻總是冷冰冰的師太，究竟是什么名號？

    因此少有的和顏悅色的日子，便記得十分清楚。

    何況那一日，從簾子里偷偷看出去。那狀元郎一身錦衣，頭戴宮花，身披紅綢，騎著高頭白馬，朝著宮門而去，意氣飛揚(yáng)。

    玉煙年紀(jì)小，只是莫名覺得十分羨慕，看得出神了，脫口而出：“讀書竟光彩至此！”

    馬車?yán)飬s聽見一貫淡淡無言語的阿母說：“讀書再光彩，這也是和女人無關(guān)的光彩。”

    幼時的記憶模糊了，只是這句話，依舊記得清楚。

    柳玉煙用力握著他的手，但實際力度輕得好像要飄開：“少女時，享家族的富貴。出嫁后；相夫教子，享夫家的富貴。那樣是很多閨閣女子的人生。可是阿兄，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她眼里漸漸有了一點濕潤：“我受不了自己享的富貴是老百姓身上血rou里出來的。我也受不了自己一輩子都是父兄、夫君背后的玩意兒。”

    “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什么我就不能呢？”

    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了：“與其……一生違我愿，不如就這樣痛快地走罷……”

    柳三郎驚駭，不由一邊喊：“玉煙！”，一邊去摸脈。

    柳玉煙被他搖得掙開了眼。她喘了口氣，伏在他肩膀上，看著門外的天空喃喃：“下雪了……”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拉著柳三郎的衣服：“阿兄，要記得，替我向一位朋友道歉。我答應(yīng)她的，其實我都做不到……”

    聲音漸漸虛無。

    窗外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大雪紛紛而下。

    柳家最小的女兒，就在這個冬天里，病夭了。

    ―――――――――――――――――――

    第二年的開春，京城里流行起排演一出戲，叫做女狀元。

    京城里最出彩的一位男青衣，時常演著演著，就忽然淚流滿面。

    他始終記得，那個幾個婢女偷偷來找他時，遞過的一個話本。

    那個叫翠幔的婢子和一個叫秀蓮的婢子，哽咽道：“這是娘子病得厲害的時候?qū)懙模卦诿扌趵铩?/br>
    那個寒冷的冬天里，病容慘淡的少女，央她們拿了紙和筆，顫抖著手，寫下了一出。

    ☆、第19章

    真相猝不及防，撲面而來。

    齊芷坐在胡床上，眼淚一滴滴地打。

    打濕了女狀元的話本簿子。

    齊萱坐在她身旁，不知如何安慰jiejie。

    聽了柳三郎說的真相。

    一路乘車換船，剛回到京師，齊芷就打聽起了十年前病夭的“李夫人”――柳家最小的女兒。

    然而……十年前的凄然結(jié)局，連她――她這無關(guān)的人，都忍不住唏噓。

    何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