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gè)父親了呢，合著你倆是要當(dāng)面羞辱我！殺人誅心，臭丫頭你的心怎么這么狠呢？”

    我轉(zhuǎn)向陳家聲，說：“你不該騙我的，看，心思白費(fèi)了吧?！?/br>
    陳家聲皺眉盯著對(duì)面的酒鬼，痛苦道：“他總歸是你生父，你難道真想殺了他嗎？”

    那人聽了陳家聲的話一把倒抓住酒瓶，在桌子上磕掉瓶底，沖我們舉起來。動(dòng)作如此熟練，像是練習(xí)了幾十年的絕技一樣。而酒正從桌子上流到地上，雪白的瓷片上也盈聚著透明的佳釀，滿屋子都是酒香。

    “你竟然想殺了我？”

    他因驚恐而發(fā)抖的聲音在我聽來有一些陌生。在我面前，他總是盛氣凌人、占據(jù)著道德高地的。

    我站起來，迎上去，沖他伸出一只手，手里有把水果刀，笑道：“你不是也想殺了我嗎？”

    “我沒有！”他叫道，“你瘋了！瘋了！”他連連后退著，椅子被撞翻在地上，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以前沒有，現(xiàn)在想了吧？”我沒有停下腳，繼續(xù)向他走去。

    “你……我不知道你這么恨我。早知道這樣，我是不會(huì)來的?！彼⒅沂掷锏牡丁?/br>
    “我也是?！蔽覒?yīng)道。“早知道我這么恨你，我應(yīng)該早一點(diǎn)動(dòng)手的?！?/br>
    “你殺我……殺我是大逆不道，會(huì)遭天打雷劈的！”

    我舉著刀向上指指，笑道：“那你讓他來劈我啊！我真是……”

    我越過桌椅，離他越來越近，“我真是煩透你了。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我跟你沒關(guān)系，也不想跟你扯上關(guān)系吧？是你像只蒼蠅似的，嗡嗡嗡嗡，非要纏著我……老實(shí)說，我根本不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正好今天說明白吧，如果你覺得自己對(duì)我有恩，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人生三十年的記憶里沒有你，如果覺得當(dāng)年你爽那么一下就是對(duì)我的莫大恩情的話，你不覺得太便宜了嗎？嘖嘖嘖，別說話?！?/br>
    我制止他想開口說話的意圖，“如果你覺得對(duì)我有愧，那我倒是可以老實(shí)告訴你，我不原諒你……”

    他突然往前一躍，酒瓶底在我手上劃過去，我手里的刀掉在地上，發(fā)出“咣當(dāng)”的一聲，鮮血從我的手上流出來，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染紅了地上那把刀。

    “你不用看他?！蔽乙娝惣衣暎呗暤?，“他不會(huì)怎么著你，因?yàn)槲乙呀?jīng)殺掉你了，徐——國——慶！”

    他臉色慘白，滿頭大汗，驚恐而疑惑地看著我。

    “你喝第一杯酒的時(shí)候，在我心里就已經(jīng)死了?！?/br>
    一聲驚雷炸開，倒真有天打五雷轟的效果。

    “真有種，劈死我啊！”

    我仰頭喊道，一種挑釁的快感拉扯著我的嘴角向兩邊延伸。然后一股悲涼自下而上襲來，將我的五官擠壓變了形。

    我真的很想哭?，F(xiàn)在，我也說不清楚，我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神經(jīng)?。’偭?！真瘋了！”

    他丟下這么一句話，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屋子。

    我回頭看去。

    陳家聲正往酒杯里吐出一大口鮮血，血沉到酒里，散開一大片，很快染紅了整杯酒，就好像那才是它本來的樣子。

    我的眼皮突突突直跳，快步搶上去，奪過他的杯子丟出去。

    “酒里沒毒……沒毒……對(duì)不對(duì)？”我托著他的臉，擦陳家聲嘴角的鮮血，“你把東西丟了，丟了對(duì)不對(duì)？陳家聲，你回答我！”

    陳家聲的脖子就像嬰兒一樣柔軟，連他自己的腦袋也撐不住，而他的眼皮也像吊上了秤砣一樣，一個(gè)勁地往下掉。

    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害怕過，連以前接到徐國慶的電話和短信時(shí)也不是這種害怕。就好像，天地要合在一起了，大地一片黑暗，而我一個(gè)人，不死不滅，無處可去。

    “陳家聲，你別死……”

    我掐著他的人中，呼喊著，聲音抖得像觸了電。

    “我不想讓你死，我求你活著吧。不要這么對(duì)我，你陪了羅雪十年，我不求你十年，十個(gè)月也好啊……”

    他人中被我掐破了皮，滲出一道月牙狀的血痕。

    “陳家聲，你不能這么偏心……”

    在我的呼喊中，陳家聲緩緩地掙開眼睛。我想我哭得一定很狼狽，才會(huì)逼得陳家聲醒來做的第一件事是替我擤鼻涕。

    “我是個(gè)癌癥病人，”他說，“吐個(gè)血不是很正常嗎？”

    “他走了?！蔽艺f。

    “嗯?！标惣衣朁c(diǎn)點(diǎn)頭，伸出手摸摸我的左臉頰，“那顆智齒，可以拔了吧？”

    我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里，抱緊他，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那個(gè)折磨了我三十年的夢魘，在今天晚上，終于被我親手殺死了。從此以后，哪怕迎面撞上徐國慶，我也可以挺起胸膛，大步朝前走去。就算還是睡不著，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對(duì)自己說：“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失個(gè)眠嘛！”

    而在我的內(nèi)心趨于平靜之時(shí)，我發(fā)現(xiàn)抱著我的這個(gè)男人正在顫抖。我驚愕地抬頭看他。陳家聲滿臉淚痕，下唇被牙齒咬出血來。

    “李春深……”

    他極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悲慟，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跟我說話，可我還是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顫栗。

    “我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我想跟你過日子，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散步，一起賴床……”

    他往下吞了一口，像是要把涌上來的什么東西吞回去。

    “小春，我想跟你過無所事事的日子。我害怕了，我現(xiàn)在怕死怕極了……”

    他的嘴角開始流出血來，卻仍不肯停下來，仍然不停地說著他的恐懼。

    我把他嘴角的血擦掉，但是卻不知道該怎么把他心里的恐懼擦掉。我只能把他的腦袋抱在胸前，手一遍一遍地捋著他的頭發(fā)和后背，嘴里一遍一遍地念著他的名字：“家聲，家聲……”

    我可以陪他一起死，卻不能陪他一起活下去。在以他為目標(biāo)的死亡面前，我無能為力。這無能為力像攪拌混凝土的機(jī)器里的鐵扇葉，將我的身體和精神攪得一塌糊涂。

    ☆、半死桐

    天氣越來越?jīng)?，陳家聲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我知道他時(shí)日無多，一刻也不忍與他分離。

    陳家聲再也沒有提過怕死和想活下去的話，可我也知道，那些念頭從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體。倘若我知道起死回生的法門，如果我有機(jī)會(huì)去到閻王殿前把他的命奪回來，我一定會(huì)不遺余力的那么做?？晌覜]有。這念頭常常折磨地我無法入睡，每每在夜里，看著身旁的陳家聲揮手踢腿，受盡夢魘的折磨。

    我總是忍不住想，倘若人生如我筆下一樣就好了，我可以用筆給他們一個(gè)美好的結(jié)局，盡管我以前不會(huì)那么做。漫漫長夜里，我看著陳家聲，真的希望他不是真的，希望他是里的人物，只要他能好好活著，就